第四十八章

嗖的破空聲響起, 昏暗的光線裏,一道肉眼看不到的無形箭矢從林之南指尖疾射而出。

這是由內力裹挾風聲而形成的風箭,肉眼自然無法捕捉, 也因為尋常人看不到,所以也非常難以躲開, 林之南左手略微上下左右偏移,分別以不同的角度接連快速射出好幾支箭, 朝著那巫妖後人而去。

女人眼神一凜, 抬袖左右揮動,竟是精準揮打掉了兩邊箭矢,她翻身一個躍起,騰空偏轉身體,又避開了另兩支箭,最後一支擦著她的頭發過去, 也讓她微轉腦袋躲開了。

她落到地上:“你小小年紀, 不可能有這般深厚內力!”

她話說一半,人已飛撲而來,林之南推開蕭寧, 自己伸手接了女人拍過來的一掌,手掌相撞,林之南就感覺手臂一痛一麻,瞬間失去了知覺, 她連退數步才重新穩下身體, 她手臂一片麻木, 但掌心刺痛, 垂眼看去,就見右掌心裏不知何時多了幾點黑色血點, 那是蠱蟲鑽進皮肉後留下的。

在剛才接掌的瞬間,她被人強行打入了好幾隻不明蠱蟲。

“南兒!”

蕭寧擔心地喊了她一聲。

林之南握了握右手,“沒事。”

右臂似乎骨頭斷了,這女人的力氣當真可怕,不過剛才那一掌,她也退了好幾步,這麽看來,光以內力來算,她和自己應該是差不多的。

林之南右臂使不太上力氣,但左手握著的銀色細棍在指尖卻是靈活地轉了兩圈,她提氣抬腳,主動朝著女人攻了過去。

當!

材質奇特的細棍與女人漆黑的指甲撞到一處,竟發出金石交接的脆響,與此同時,那細細的銀色棍子擊打到她指甲後自然彎曲成了一個弓形,林之南順勢以甩起右手搭上“弓弦”,又是錚的一聲。

如此近的距離,女人躲閃不及隻略微側開上身避過了致命位置,但是隨著血花濺出,她左肩上立刻顯出一個血洞來。

與此同時,林之南一個後跳,快速撤開,正避過女人左手狠厲的一爪,淩厲陰狠的內勁擦著林之南的側臉過去,將她身後數條巨大的黑色紗帳撕成了碎片,一時間,紛紛揚揚的黑紗飛散在了空中,像極了靈堂前飛舞的紙灰。

女人伸手捂住肩膀傷口,也不知她做了什麽,再移開手掌時,原本血流如注的傷口已經被一團漆黑色澤的東西糊住,林之南略微眯眼看去,發現那團漆黑色的東西在蠕動,像是許許多多的蟲子擠在一處。

林之南一直知道巫族蠱蟲很神奇,各種不同蠱蟲組合能擁有無數讓人想不到的功效,隻是她對這些沒什麽研究,如果是她師兄在這裏,應該一眼就能明白那些是什麽,以及要如何對付這些,可惜她過往三年時間裏兩年半的時間都用在當植物人上了,剩下半年也不過是恢複了正常人的行動能力,哪有多餘的時間去學習那些有的沒的。

“你在我身上中了蠱,我也給你下了毒,現在我們又平手了。”

林之南轉著手裏的銀色弓箭,語氣輕鬆,“這位姨姨你比我大這麽多歲,怎麽還打不過我這麽個小丫頭,你真不行啊。”

女人臉色變幻,唇角冷笑,她從腰間拿出一枚黑色手指大小的骨哨,林之南看著那骨哨形狀,像是用人的肋骨做的,隻見她把骨哨湊到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蕭寧精神一下緊張,但又很快變得茫然,因為她什麽聲音也沒聽到。

可是林之南卻臉色一變,左手死死握住了自己的右腕,又過了一會兒,安靜如同鬼城的楚月宮裏,響起了整齊又緩慢的腳步聲。

那是有許多許多人,正在極其緩慢靠近過來的腳步聲。

林之南想起曾經師兄開玩笑說過,當你麵前站著一個巫妖,那你可能早就已經被他包圍了。

她抬起頭望向門口,門外投射進來的天光依舊明亮,但是很快,那些天光就被一個個搖晃的身影遮擋住了。

與此同時,整個齊國王宮裏,原本正在各自做著自己事情的那無數宮女太監侍衛隨從們,全都在同一時間停下了動作。

往前走路的人抬起的腳停在了半空,為客人倒酒的侍女舉著酒盞也不再動,任由酒液溢滿酒杯一直撒到桌上留到客人的身上,奏樂的伶人停下了吹奏,舞女停下了旋轉,隻有長長水袖飄飄****地垂落下來。

雅樂驟停,四下寂靜,熱鬧的宴客廳瞬間陷入了無比詭異的沉靜當中,仿佛世間所有一切都在這一刻完全靜止,互相交談說笑、試探打量四周還有各種在心裏做著思量的客人們也全都第一時間停了下來。

然後被灑了一身酒水的某個外國使節刷得推開桌子跳了起來,小桌撞到了旁邊彎腰給他倒酒的侍女,侍女的身體僵硬地左右搖晃了一下,卻並未摔倒,而是緩慢的,像是骨骼生鏽了一樣,一點一點仰起了腦袋。

近距離之下,幾乎能聽到脖頸骨骼摩擦發出的艱澀的哢噠聲,與此同時,那些停下了動作的侍女太監們,也都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所有人一起緩慢地仰起了腦袋,目光渾濁而沒有焦距地轉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

這一幕極其的驚悚詭異,嚇得賓客們全都不敢呼吸,年輕的安遠伯,一雙眼珠子都仿佛要瞪出來了,西秦小王爺段琤搖扇子搖到一半,也僵住了動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些詭異的宮人身上,仿佛都忘了要做出反應,直到金陵猛然一踹凳子,一把拽起白芷將她拉到身後同時大吼了一聲:“快跑!”

幾乎是他吼出來的同時,那些原本動作緩慢的宮人們,同一時間,突然就嘶吼著迅速撲向了那些最近的賓客。

一瞬間,宴客廳內驚叫四起,到處都是桌椅翻倒,人仰馬翻的慘叫和奔逃聲。

這裏大部分人的反應都沒有那麽迅速,所以被第一時間盯上的幾人都是瞬間就被撲倒啃咬,金陵無法再掩藏,抽劍就刺向最近幾個人,他劍勢凶猛迅捷,且對這些怪物的情況早有心理準備,也知道怎麽對付他們是效率最高的,那就是一劍刺穿眉心。

他動手的同時,白芷躲到了柱子後麵,從懷中摸出幾顆藥丸,用手指彈向正追著一個東海使節團成員的小太監。

藥丸撞到小太監身上,幾乎立刻就碎成粉末散開,小太監毫無反應,倒是摔倒在地正舉著桌子頑強抵抗的使節團成員鼻子抽了抽,臉頰突然泛起紅暈,人開始迷糊起來,擋在頭頂的桌子也無力地摔落在地。

“這些人蠱百毒不侵,不會被你的毒影響的!”

金陵頭痛地衝上去一劍刺穿那小太監腦袋,然後拎著已經軟綿綿的東海使節團成員甩到白芷腳邊,“躲好別添亂!”

白芷看也不看腳下的人,眯眼看金陵的背影:“你敢瞧不起本宮?”

“我現在沒空跟你胡鬧!”

金陵又踢翻了幾個撲過來的宮人,餘光瞥到西秦那邊,發現那個表現地很輕佻不著調的小王爺,雖看起來頗為狼狽大呼小叫地在桌椅廊柱之間各種逃竄,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躲得很有章法,而且眼神一點不慌亂,他的那些個隨從對付這些蠱人也頗為遊刃有餘,隻是他們行動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並不怎麽在意他們小王爺安危的樣子。

金陵聽到一聲尖銳的慘叫,他耳朵一動,轉眼望去,就見那個安遠伯躺在地上,身上正壓著兩個蠱人,他一邊慘叫一邊踢蹬,卻無濟於事,身下地板上流出一股黃色**。

金陵飛身躍起,一腳踹飛一個,又一劍從後腦刺穿了那蠱人,噗呲一聲,血濺了安遠伯一臉,蠱人從他身上摔落到一邊,他眼睛發直,茫然地看著站在他麵前的金陵。

金陵看也沒看他一眼,甩掉劍身上的髒汙,又朝著其他方向的蠱人殺去。

他滿身殺氣,如修羅一樣穿梭在來往怪物中,比那些蠱人還要駭人,他的表情殺氣騰騰的,心中湧起的暴戾與焦躁完全壓不下來。

一定是出了什麽預料外的變故,才會突然變成這樣,否則沒道理同一時間整個宮殿的宮人全被觸發了。

關鍵之處一定是在貴妃或者齊王那邊,到底是怎麽了?

還有,蕭寧在哪兒?這裏這麽危險,她那麽衝動魯莽的性子,萬一——

金陵情緒越發暴躁,下手也越加狠厲,終於在其他幾位幸存侍衛的協助下,他們清理完了長春殿內的蠱人,他帶著一幹人往外跑,剛出殿門,發現門口黑壓壓的身影竟是比殿內的還要多好幾倍。

幸存的人們絕望起來,有人哭有人叫,金陵看了眼那些人,皺緊了眉頭。

他雖然急著去找蕭寧,也急著要弄清楚事情源頭,但此刻他也不可能丟下這些人不管,這裏都是各國使節,若是全出了事,時候北齊必然要被他們各國聯合責難,如今北齊早就不複往昔,別說死對頭西秦了,就是其他那些彈丸小國,有時候都會蠢蠢欲動,決不能給他們一點可乘之機。

他皺緊眉頭,正煩躁,白芷忽然問他:“要是你一個人,能不能脫身?”

金陵一愣:“什麽意思?”

白芷抬手一指後麵這些人,“不管他——”她頓了頓,不情不願地收回手指,指自己鼻子,“我是說,不管我們的話,憑你的身手可以輕鬆跑出去吧?”

金陵移開視線:“我不會自己走掉。”

白芷眉梢一抬,嘴角勾起,抱著胳膊涼颼颼說:“你不擔心你那位公主了?”

金陵唇角抿緊,握劍的手微微收攏。

看他這模樣,白芷輕哼了一聲,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來拋了拋:“讓你瞧不起本公主,現在本公主就讓你長長見識。”

金陵皺眉:“我說過了,毒藥對這些蠱人沒用。”

白芷白他一眼:“誰說我要對他們用了?”

金陵愣住。

“這是龜息散,”

白芷抬了抬下巴,“吃了這個,能維持兩個時辰的假死狀態,時間一到就能醒過來,而這期間則都會如同一具真正的屍體——這些蠱人,對死人可沒興趣。”

金陵眼睛略微發亮。

白芷握緊了藥瓶,抬眼看他:“兩個時辰後,你會回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