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林之南前世看過的幾乎所有小說電視劇電影裏,跳懸崖都是一個經久不衰的情節,跳崖不死更是個被大眾喜聞樂見的梗,主角再幸運一些的話,更是各種寶物秘籍仙人仙女世外桃源等等等等唾手可得。
她確實也沒死,隻是在冰冷的河岸亂石灘上躺了一天一夜,她卻也不知自己跟死了有什麽區別。
凍入骨髓的水流衝刷著她的身體,她早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與控製力,甚至是連轉動一下脖子都做不到。
她身上應該是有很多傷口的,從那麽高的懸崖上落下來,骨折骨裂粉身碎骨都是應該,甚至她似乎隱約感覺自己落地姿勢好像不怎麽文雅,是臉先著了地,所以她應該腦漿摔出來然後整個腦袋都血肉模糊了才對。
她也確實是感覺自己該變成那樣類似一攤肉泥一樣的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意識卻還是醒著,她好像還活著,這就很匪夷所思了。
就算不當場死亡,這麽久時間被水衝著,血也該流幹了,再或者也差不多要被凍死了才對,為什麽她還能思考呢?
唉,怎麽想死都這麽難。
她還想著,這麽一跳崖,她死了,然後順道帶走那個狗皇帝,也就順道給寧陽城的冤魂們報仇了,一舉兩得。
就是可能會給小太子留下童年陰影就是了。
也不曉得他回去了沒有,那些影衛是狗皇帝的人,應該還是重視他們的小儲君的。
這都一天一夜了,就算她沒死,可為什麽她也不困,也不餓,也不冷呢?
她該不會已經變成鬼了吧?
身體無法動彈,視線也無法轉動,隻能看到一片亂石灘的林之南大腦卻異常活躍,她在她的意識裏支著手肘單手撐臉,盤腿打了個哈欠。
她就這麽無聊地在心裏嘀嘀咕咕,周圍的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她都不知道究竟是過去了多久,總覺得如果她真死了,屍體也該開始腐爛發臭了,不知道蒼蠅蚊子老鼠蚯蚓爬到身上來她會不會有感覺。
雖然習慣了身體裏有蠱蟲,但是想象一下蛆蟲爬到身上啃食的感覺還是讓人很惡心。
正這麽想著,被禁錮住的視野裏突然闖進來一隻小小的活物。
那是一隻幽藍色的蝴蝶,它停在了林之南視線的中央,落在了她近處的石灘上,林之南看著蝴蝶那詭異的翅膀,隻覺得那翅膀上灰白的圖案,隱約有些像是兩隻半睜著的眼睛。
它靜靜停在那裏,翅膀顫動間,就仿佛有一雙眼睛在那裏瞧著林之南。
林之南也就好奇地與那雙眼睛對視著,然後她聽到了一陣很輕的銀鈴聲從遠處傳來,那銀鈴聲隱約有些耳熟,她仿佛在哪兒曾聽到過,正琢磨著,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喲,瞧我發現了什麽?”
那是道清朗的少年聲音,在那個聲音響起的同時,幽藍色蝴蝶翅膀振動,飛了起來,林之南努力追著那隻蝴蝶的軌跡上抬視線,可惜還是看不到,但是下一刻,一雙皮膚微黑的腳進入了她的視線,那雙腳腳踝很細,左腳上還戴了個銀色腳鏈,銀鈴聲正是從那兒傳來的。
那雙腳的主人走到了她身邊,她聽到那個聲音嘖嘖了兩聲,一隻手抬起了她的腦袋,於是她的視野也被抬高,終於見到了聲音的主人。
是個麵貌非常精致美麗的少年,瞧著十五六歲的樣子,黑發散著,皮膚微黑,五官輪廓比林之南見過的大部分人都要更加立體深邃一些,眼睫非常濃密,瞳孔更是特別,仔細瞧著似乎有一圈細細的金色紋路。
他歪頭上下打量林之南,又伸手從她領子裏勾出那塊玉墜看了看:“你就是林之南?”
“真是個小可憐,怎麽摔成這醜模樣。”
他撫臉歎氣,“要是換了我當場就不活了。”
林之南:“……”
所以她現在到底是有多醜?
以及這人又是哪兒來的?
那少年搖搖頭,“罷了罷了,也怪師兄來遲,又被其他事耽誤,現在才找到你。”
他仿佛在做什麽心理建設,深呼吸了幾下,這才把林之南抱起來,林之南的視線又有了變化,終於能看到周圍的樹林,看到遠處的山崖了。
“小可憐,我曉得你現在聽得到我說話,”
黑皮少年背著她,腳踝銀鈴輕響,他腳步輕快地往林中走去,“你先安心閉眼睡吧,醒來就好了。”
閉眼睡覺?
可是她閉不上眼睛呀。
林之南想,要是能閉上,她早閉了,總覺得自己眼球都快被風幹了。
一隻腕上纏了數根銀飾的手靠近過來,遮了她的眼睛,她感覺有輕柔的力道將她的眼皮輕輕往下壓,一成不變的透著暗紅色的視野終於被安穩的黑暗取代。
後來林之南才知道,其實她當時是真的“死”了。
無法閉眼,死不瞑目的那種死。
……
大雪封了山林,入目之處一片皚皚白雪,轉眼又是一年冬天。
林之南打開門,看著外頭的冰天雪地,歎氣。
倒也不是冷,畢竟這已是她被送來天山的第三年,在這終年白雪不化的天山山巔,冰天雪地就是日常所見,之所以歎氣,是因為無聊。
她扳著手指數了數日子,走出門去,腳踩在及膝深的雪地上,卻並未深陷下去,隻留下了最上麵一層薄薄的腳印,她回頭瞧了瞧那些腳印,嘴角一勾,提氣縱起,腳尖在雪地上幾個輕點,整個人輕飄飄地已飛出幾丈遠。
她在樹林間熟練穿梭,驚飛了稀稀拉拉的幾隻鳥兒,在膝蓋隱隱發痛之前,她如預計那般落在了林子深處的那間院落前。
“師父!”
她興衝衝推門進去。
剛推開門,一顆黑色棋子飛了過來,她熟門熟路地歪頭躲開,然後就聽到那一如往常平淡無波的聲音說了一句:“安靜。”
說話之人坐在桌前,白衣白發,身形頎長清瘦,正一手托腮一手執棋往麵前的棋盤上落子。
“師父!”
林之南拉開他對麵的椅子坐下,雙手托腮問,“師兄是不是今日回來?”
對麵之人抬起臉來,雖然是一頭白發,但他麵貌卻還很年輕,仿佛還不到三十,五官清俊,眉眼平靜無波。
這是三年前,讓她“起死回生”的救命恩人。
她至今不知道他的姓名,來這兒的頭一年,她隻能躺在**當植物人,第二年開始才逐漸恢複身體控製力。這期間,一直是這位先生給她施針度真氣並開藥方喂她,她才逐漸好轉。
甚至他還很細心地為她治好了血肉模糊的臉。
在她能下地走出屋子的那天,她親眼看到這位先生背著竹簍從遠處的雪林中走來,漫天風雪中,這人身形單薄,銀白長發飛揚,走至她麵前時,她看向雪地上,竟是一點腳印都沒有留下。
當真是如謫仙一般。
然後她就厚著臉皮開始喊這位謫仙“師父”,磨著他教她功夫了。
師父臉上從未顯露過喜怒的情緒,從來都是那副平淡無波的模樣,看著就與外頭的冰天雪地沒什麽兩樣,但是相處時日久了,林之南就知道他性情並不高冷,相反,其實他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聽到林之南的問題,師父點了點頭。
林之南又說:“我今日的足印,比昨日又淺了一些,很快就能趕上師兄了!”
師父繼續跟自己下棋。
林之南給他倒茶,茶水一絲熱氣也無,是用的冰泉水,師父看了看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林之南又說,“昨天晚上,我終於在後頭的那塊千年冰岩上射出箭痕了。”
師父落下一顆白子。
“您看,我練了一晚上,手都破皮了!”
林之南想攤手給他瞧,手掌伸出來看到光潔的掌心愣了下,撓撓頭訕笑,“我忘了傷已經好了。”
師父又落下一顆黑子。
林之南抓住他還要去拿棋子的手,雙手握攏,眼巴巴瞧他。
師父回視過來,雙眸中帶著淡淡的迷茫。
“師父,我什麽時候能下山呀?”
林之南終於切入正題。
師父終於懂了,看她:“你想下山?”
林之南用力點頭。
“為何?”
他問。
林之南正要開口,門口冷風猛然刮進來,順道一個涼颼颼的聲音幽幽傳來:
“還能是為何,自然是為了去瞧瞧她那心肝寶貝的未來夫婿。”
林之南瞧過去,果然,冰天雪地裏依舊“衣不蔽體”的師兄斜倚著門框,一雙長腿光**踩在雪地上,襯得皮膚更黑了,他剝著長長的指甲,肩頭停著一隻幽藍色蝴蝶,上揚著眉梢斜覷著林之南。
“師兄回來啦!”
林之南蹦過去,嬉皮笑臉地繞著他轉了一圈,豎起大拇指,“一年未見,你又更美了!”
“少來,”
師兄伸出食指頂著林之南腦門將她推遠,回到桌邊先朝師父行了個禮,“師父。”
師父還是點頭。
師兄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然後嘖了一聲:“這冰泉水還是老樣子,凍死個人。”
林之南點頭讚同。
“冰泉水有助於壓製你們身體中的蠱,”
師父平靜的聲音傳來,一如往常地認真解釋,“不會凍死人的。”
“那是個誇張的形容。”
師兄習以為常地擺了擺手,轉頭朝林之南招手,“小東西,過來給師兄瞧瞧恢複得如何了?”
林之南由著他捧臉細瞧,師兄仔細看過之後,點頭:“不錯,額頭上最深那個疤也沒了。我就說咱們師門各個花容月貌,怎會有醜姑娘呢~”
“師門一共也就咱們三個人吧?”
林之南說。
“不錯,”
師兄指指繼續端茶喝水的師父,又指指自己,“你覺得我倆夠不上?”
“夠得上,當然夠得上!”
林之南笑眯眯,然後扯扯他手腕上的鏈子,“師兄,那個——”
“嗯哼?”
師兄揚眉。
“我讓你幫忙打聽的那個事,怎麽樣了!”
林之南問。
“北齊的小太子,蕭楚是吧。”
師兄哼了一聲。
林之南用力點頭。
“聽說啊,他三年前就死了哦。”
師兄雙手一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