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林之南的騎射功夫一直都很好,隻不過礙於年紀小手臂力氣弱,成人的弓箭對她稍微有些難度,她隻能用小孩子用的那種特製的弓,從前她還會隨身帶個小彈弓,指哪兒打哪兒射得可精準,可惜寧陽城的大火把弓身燒毀了,隻剩下那一截材料特殊的弓弦。

將弓弦綁在手指上,用手作彈弓的方法她以前也用過,雖然方便且隱蔽,但也有缺點,就是無法發揮弓箭那樣的殺傷力,並且隻能彈射一些重量輕微體積較小的東西,而且因為彈射的東西不固定,也不好掌握精準度。

但對目前的情況,林之南是滿意的,她不需要什麽大的殺傷力,隻要讓蕭弘流血就行了。

果然,蕭弘的臉色變得青白一片,他似乎憤怒至極,注視林之南的眼神陰狠惡毒地恍若恨不得立刻將她活剝了皮。

“你竟敢……”

林之南拍拍手:“現在我們可以繼續談怎麽對付薑熾的事了。”

“當然,現在不是我們合作,也不是你幫我,而是我命令你了。”

蕭弘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情緒看來很激動,林之南偏頭:“你別這麽緊張,事情一了我就會離開上京不回來了,噬心蠱隻有在一定距離內才能被控製,以後你還是好好做你的皇帝的。”

她嗤笑:“就是一輩子要擔心受怕了而已。”

“而且如果我死了,”

她勾了勾嘴角,“你也活不了。”

……

隨後一段時日宮裏都相當平靜,病怏怏的小太子終於漸漸康複,雖然時不時還要迎風咳兩聲,但好歹每天站著的時間比躺著的多了。

林之南找人要來工具,在那水池子上鑿了洞,很快就釣起了好幾尾肥美的鮮魚,丟給小廚房燉了湯,還找了公主大皇子和金侍衛來嚐嚐。

今年的年節宮裏果然沒有再辦,一直都很是冷清,等出了年,鎮國公夫人的遺體正式出殯,由金陵護送往林家祖陵,他們離開上京那天,小太子帶著林之南上了城樓,遠遠地一路目送著那一隊玄甲軍離去。

後頭的日子就變得普通安逸起來,林之南看起來似乎也正在逐漸恢複南陽小郡主那惡劣的本性,常常在大殿下檢查小太子功課太嚴厲時偷偷惡作劇,大殿下生氣了就會指著她說“胡鬧”“不成體統”,但再多的嚴厲卻也沒有,反而會經常找借口帶宮外的吃食與小玩意兒過來給她。

林之南沒事也喜歡找蕭寧公主來東宮吃點心,兩人嘰嘰咕咕說一堆金侍衛小時候的糗事或者小太子曾經鬧的笑話,以至於一向很喜歡皇姐來串門的小太子如今見了姐姐就苦起一張臉來,惹得他皇姐更加喜歡逗他玩。

皇後娘娘曾感慨過,如果將來這宮裏也能一直如此安逸就好了。

這天晚上用過晚膳,小太子照舊在書房裏挑燈夜讀,陳公公也如往常那樣在旁伺候。

照理來說林之南這個伴讀也該在場的,但小太子知道她最不耐煩念書,過去她曾偶爾來陪過他幾回,每每他還沒翻幾頁書,林之南久已經趴在桌上睡熟了。

然後他全部的心思就再回不到書上了,總忍不住時不時轉頭看看她,效率極其低下。

於是為了他能好好念書,也為了她能好好睡覺,看不下去的陳公公終於在林之南試圖再來陪讀的時候把她轟了出去,讓她該睡覺睡覺去。

也不知這會兒南兒睡了沒,希望今夜不要再做噩夢了。

小太子走了一下神,他今天好像都沒怎麽見著南兒,不知她今天都做了些什麽?

才一天沒見著,他就忍不住時時掛念,年後南兒就要走了,到時該怎麽辦啊……

“咳咳。”

陳公公看出他走神,清了清嗓子。

小太子眨眨眼,回了神,重新坐直身子繼續用功。

這時,窗欞外傳來篤篤篤的敲擊聲。

陳公公眼角一跳,小太子唰地扭過頭,眼睛都亮了。

篤篤篤。

又是三聲。

小太子蹭地跳起來,跑去開了窗,窗戶一開,果然看到林之南正扒著窗欞笑眯眯朝他招手。

“阿楚,晚上好呀。”

“南兒!晚上好!”

小太子笑得見眉不見眼。

陳公公扶額,扭頭走到書案前開始收拾筆墨。

“今天月色很好哦,”

林之南笑嘻嘻問,“要不要去約個會?”

小太子歪頭:“約會?”

“嗯哼!”

林之南點頭:“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她說著從窗口爬了進來,小太子這才瞧見她另一隻手上還提了一盞燈籠。

小太子扶著她落地,好奇看那燈籠:“這時雪團兒嗎?”

“對,送你的,可喜歡?”

林之南把那盞小白貓模樣的燈籠塞到他手上。

小太子張大了嘴,看看憨態可掬活靈活現的燈籠,又看看她:“莫非,是南兒親手做的?”

林之南摸摸鼻子:“這畫是我找蕭煜畫的。”

琴棋書畫林之南隻勉強占了個“書”字,其他都不在行,這小貓咬尾巴的畫是她專門逮了雪團兒去找蕭煜畫的,蕭煜本來聽她說是送小太子的還很不情願,說這是玩物喪誌,堂堂太子怎麽可以玩這種民間小孩兒的玩意兒,後來被林之南連著好幾天堵在花園裏頭,收了她的草編蛐蛐、竹蜻蜓、木頭小鳥、石頭花等等等等的“小孩兒玩意”,終於在兩天前把畫給了她。

林之南也終於趕著時間把燈籠給做了出來。

她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昨晚一夜沒睡,光鼓搗這玩意兒了。

小太子看著她,眼睛亮亮的,眼神又很柔軟,他眨了眨眼,才試探問:“南兒知道今日?”

林之南拿了鬥篷給他披上,牽著他往外走:“正月十五,你生辰嘛!”

小太子抿嘴笑著點頭:“嗯!”

“燈籠可還喜歡?”

“喜歡!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喜歡的生辰禮物!”

“我不止會做燈籠哦,我還會做風箏,改天再給你做一個,等天熱了就能放出去玩了。”

“好!做成什麽樣的呢?雪團兒可不會飛呀。”

“這個嘛……讓我再想想。”

兩個小小的人影手牽著手走遠了,陳公公也收拾完了書案,他搖搖頭,吹熄房裏燭火,關門落鎖也走出了院子。

來到院中,他抬頭一看,一輪圓月正明晃晃掛在中天。

“確實是好月色。”

他點頭笑。

……

之後又過了小半個月,終於有一天娘娘提起了送林之南走的事,雖然之前他們都已經說好了,小太子也是希望林之南遠離危險的,但是真到了這一日,他又依依不舍起來。

“能不能再多等幾日……”

他垂著頭,“再過些時候,天就暖了,池子化了冰,柳葉也長出新芽了,南兒院子裏的那兩株桃樹會開很美的花,我們還能去放兩回紙鳶……”

皇後娘娘歎了口氣;“我知你不舍南兒,可你要知道,春天有桃花紙鳶,可夏天也有螢火,秋日還有紅楓,你們以後還會有許許多多的四季景色,不可隻為貪圖眼前一時而誤了往後一輩子呀。”

小太子抿著唇半晌沒再說話,但看神情卻很是落寞,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隻期盼地請求:“那能叫我一起去送南兒嗎?”

於是二月初的某天天剛蒙蒙亮,皇後娘娘與太子的車架再度駛離了宮城,這一次他們依舊是要先去元龍山的沐清觀。

林之南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原來皇後娘娘口中所說的那位“先生”,與沐清觀頗有些淵源,她起先已書信那位故友並得到了答複,那位先生說會派弟子前來接沐清觀接人。

每次看到皇後娘娘提起那位故人時的表情,林之南都會暗暗八卦一下那位先生與皇後娘娘的事,看了不少狗血話本的她腦補了那位先生可能是個清心寡欲的道長,或者因為練了什麽無情劍法所以不能談情說愛,這才與皇後娘娘有緣無分天涯相隔。

坐上離開宮城的馬車之前,她回望了一眼偌大的皇宮,她還記得初來那日天上落了大雪,今天倒是一眼可見會是個明朗晴日,可惜她至今還沒能成功翻上屋頂掀一片琉璃瓦下來,當真是遺憾。

車軲轆從官道一路碾到郊外,中間路過了上京城熱鬧的市集,林之南掀了簾子往外看了幾眼就興趣缺缺地放下了,她的袖子一直被小太子攥在手裏,小少年神情間是明顯的鬱色,一雙清澈的眼睛時時看著她,就像一隻即將被拋棄的小狗。

“你昨兒是不是一晚沒睡呀?”

林之南湊近歪頭瞧他,“眼圈黑得都跟竹熊似得。”

小太子下意識抬手捂眼睛,然後才嘟囔:“南兒要走了,我睡不著。”

林之南問:“那你現在困不困?到元龍山還要很久,補會兒眠?”

小太子搖頭:“我想看著你。”

林之南挑眉,她拿了個靠墊墊到腿上,然後把小太子拉過來摁倒,讓他躺她腿上,小太子先驚慌地掙紮了一下,被林之南一句“別吵,乖乖躺著,不然我去娘娘車裏了”給嚇到,就紅著臉乖乖躺在了她腿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林之南笑了。

林之南捂住他眼睛:“閉眼睡覺。”

小太子用力搖頭,把她手拿開卻還是握在手裏,“我不,我要看著你。”

林之南也就任由他捏著自己的手,在那兒盯著她瞧了。

不過沒一會兒,她果不其然地就感覺到抓在手上的力道輕了,低頭一看,這小少年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他濃密的眼睫垂著,皮膚白皙得像個精致瓷娃娃,不知夢到什麽,嘴角翹著,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林之南戳了戳他的臉,不由感慨這家夥,以後不知會長成什麽樣。

想著想著,她臉上輕鬆的笑意也漸漸隱去,撩開簾子再看了眼遠遠在望的龍元山,她神情變得逐漸凝重。

今天小太子其實不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