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滾滾而來的大雨猶如無數銀色細絲灑下, 天地間一時間都暗了下來。

樓晚心髒砰砰直跳,雙手握緊方向盤,皺起眉頭看向前方的模糊身影。

雨刮器刷刷工作著, 將一股股的水幕刮開。

前方的身影筆直地朝她而來, 越走越近。

透過雨幕,看清身影的那一刻, 樓晚倒吸一口涼氣, 趕緊將車開到路邊停下。

隨後推開門下車,抬手遮著頭頂,快步往前去一把拉住他,有些生氣, “你不要命了嗎?”

謝淮謙沒說話, 打理整齊的頭發被雨水打濕,眼鏡的鏡片也沾上一絲又一絲雨痕, 鏡片後的黑眸緊緊盯著她, 唇角斂得平直。

樓晚看著他,察覺到他不對勁的情緒。頂在頭頂的手背也被淋濕了,她左右看一眼,一把將人拉進旁邊的公交車站裏。

公交車剛走, 這會兒的站台裏一個人也沒有。

狂風呼呼刮著,卷起雨絲飄進公交車站台下,淋濕一半的地麵。

樓晚貼著站台的廣告牌, 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抬眸看向對麵的男人。

即便是大雨將他淋濕一半, 可也不影響他一身清貴的氣質。隻有他眉間緊緊皺著的小山峰破壞了他的清雋。

樓晚拍打的動作慢下來, 不由得問:“怎麽了?”

謝淮謙辨認著她眼眸裏的擔憂,懸起的心髒得以有一絲喘息的機會。

他抬手拿下眼鏡, 單手摟過她的腰,一把抱緊。

大雨隔絕了世界,嘩啦啦的雨聲成了此間唯一的聲音。

樓晚有些怔住,今天怎麽事趕事的呢?

雖然更著急回去,但還是要先搞清楚他到底是怎麽了。

她抬手回抱了他一下,隨後拉開彼此的距離,看向他的眼眸,“發生了什麽事?”

謝淮謙握緊她的手,斂著唇角問:“你來高鐵站做什麽?”

“回一趟家。”樓晚回著,垂眸看一眼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那怎麽不跟我說?還掛我電話?”他反問。

樓晚一瞬抬眸,遲疑著:“所以你那麽著急……是因為我沒接你電話?”

謝淮謙不說話,漆黑的眼眸如同深井,無聲的沉默代表著默認。

大雨和狂風是那樣的猛烈,吹得他和她身上都是濕漉漉的。

可樓晚的心髒卻一時間像是滾進了棉花糖裏,軟綿綿的、又甜絲絲的。

她沒忍住上前一步,整個人埋進他懷裏,緊緊摟著他。

熟悉的氣息和體溫慢慢地包裹住樓晚,她從接到家裏電話開始就擔憂母親病情的心緩下幾分。

“我沒來得及,想著等上高鐵了再跟你說。”而後仰頭,看著他流暢的下頜線條,樓晚心底的委屈感沒由來得,控都控製不住地冒出來。

她猛吸了一下鼻尖,說:“你電話來的時候有急轉彎,差點沒能轉過來。”

謝淮謙雙手筆直地垂在褲腿邊,幾次想抬手狠狠摟緊她都咬緊牙根放下,進而死死握住拳頭,一根根青筋暴漲在手背上。

他低眉,一絲雨珠從他發絲上滾落,砸在他的眼睫上。

狹長的雙眸閉了閉,水珠滑下鼻梁,而後睜開。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埋在懷裏的腦袋,脖間的喉結滾了滾,雙眸盛滿了如同大雨降下前的濃稠晦暗。

“上高鐵了……再告訴我?”

他扯了扯唇角,將眼鏡擦了擦戴上,雙手驀地抬起緊緊握住她的肩膀,將她從懷裏拉出來,直視著她的眼睛。

壓抑著怒意,沉聲問:“告訴我什麽?”

“告訴我不跟我繼續過下去?告訴我要跟我離婚?”

樓晚怔怔地看著他。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她被他身上的暴怒的氣場震住,漆黑的瞳孔裏滿是愕然,囁喏著說:“沒有啊……”

謝淮謙的目光一寸一寸掃過她的眼眸和神情,閉了閉雙眼,再睜開。

狹長的眼皮皺褶成兩層深邃的痕,他咬緊牙根,說:“我說過的話你是不是又沒記住?”

樓晚唇角動了動,沒來得及回話,他下一句就直接接上,“我說了,我跟沈謹約永遠也不可能。我對她從來就沒有過一絲男女之間的感覺。”

“小時候隻是一個不怎麽熟的鄰居,長大後也僅僅隻是合作夥伴,哪怕她沒背叛我,我們都沒有可能。”

樓晚點點頭,回道:“你那天跟我說過了。”

“所以你就是記不住?”

“記著的……”

“記著會被她隨便幾句話說說就要離開南城?”

樓晚:“……”

她回家跟沈大小姐有什麽關係?

樓晚扭頭,看了眼站台外的雨絲,一瞬間反應回來,轉頭看向他,“你看見我跟她一起喝咖啡了?”

謝淮謙沒回她這一句,而是認真說:“不管她說了什麽,或者在中間挑撥了什麽,你都不要當真。”

“我們兩個之間,適不適合隻有我們最清楚,而不是外人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改變的。”

樓晚點頭:“我知道的。”

謝淮謙的目光一寸一寸掃過她的臉,須臾,忽然沉聲問:“還是跟我在一起這段時間,你不開心了?”

“沒有。”樓晚搖頭,“很開心。”

她拉住他的手,也認真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分開。”

謝淮謙定定地看著她,眼尾被雨滴淋得有些發紅。

片刻,他伸手將她拉過來,一把緊緊抱住,沉沉歎了聲:“我要是再慢一點,就趕不上你了。”

樓晚窩在他的懷裏,抬手拍了拍他有些潮濕的後背。

站台外的大雨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三三兩兩的人撐著雨傘從高鐵站裏出來。

謝淮謙側首,閉目,沉沉地吻了吻她的發絲,放開她,轉而拉著她的手腕,“走吧,回去了。”

不遠處,黑色賓利停在雨裏,雙閃閃著,路過的車輛紛紛避開。

樓晚沒動,一手握住他拉著她的手,扒拉開。

謝淮謙回眸。

樓晚抿了抿唇,說:“我現在不能跟你回去,我要回家一趟。”

“不是都說清楚了麽?怎麽還回家?”他眉間再次皺成一座小山似的。

原來他以為她是被他那個青梅的幾句話給氣到要回家的麽?

她有些哭笑不得,說:“我回家是因為家裏有事,跟她沒關係的。”

謝淮謙一頓,看著她的神情,見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這才收回視線,瞥向站台外濕漉漉的道路。

樓晚抿唇,“雖然你那位青梅一個勁地在說我不適合你,你要回北城跟你大哥對搶,隻有她才能幫助你巴拉巴拉一大串。”

“她太過高傲了。”謝淮謙淡淡說,“北城我是會回去,就是帶你回去見一下謝董和爺爺的時候,但不會在那邊長待。”

而後反問她:“家裏出什麽事了?這麽趕著要回去。”

樓晚頓住,內心掙紮了一瞬,垂下腦袋,輕聲說:“我媽,進ICU了……”

謝淮謙飛快扭頭看她,神情不是很好,“這麽大的事都不告訴我?”

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往賓利走去,“走,我跟你一起回去。”

樓晚反手拉住他,說:“高速沒有高鐵快。”

謝淮謙的腳步轉向進站口,“那就去買票。”

“淮謙。”樓晚喊了他一聲,“我家裏現在亂糟糟的,要不……要不下次我再帶你去見我爸媽吧。”

謝淮謙覷她一眼,一把將她扯過來,半擁在懷裏,往售票處走去。

從南城到桐市,高鐵一個小時五十六分鍾就到了。

出站時,桐市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溫度比南城要低了十度左右。

一陣風呼啦啦吹過,路人撐著傘紛紛吸氣。

謝淮謙單手撐著黑傘,邊走著邊將黑色西裝外套脫下來,抖了抖披在她身上,他自己隻穿著灰色馬甲和白襯衣。

樓晚轉頭看他一眼,拉緊肩膀上的外套。

到達路邊,她正想伸手打輛出租車,一輛黑色保時捷駛過來在他們麵前停下,穿著西裝的司機下車。

“謝總,謝太太。”

謝淮謙頷首,拉著樓晚走到車前。

司機拉開後座車門,倆人上車,司機轉到駕駛位,開著車往桐市人民醫院開去。

樓晚看了看車廂,再扭頭看一眼身邊的人。

“看什麽?”謝淮謙低眉看她一眼。

樓晚搖了搖頭,側身窩進他懷裏,緊緊摟住他的腰身,汲取一絲絲力量。

謝淮謙抬手環著她,給她拉了拉外套,“別擔心,有我呢。”

樓晚低低地應了聲。

到達市醫院,司機在急診樓前停好車,下車從後座上提出兩盒禮品。

謝淮謙接過,樓晚低眉看一眼,給樓曦打了個電話,知道樓層後,帶著他上去。

到達樓層,謝淮謙叫住樓晚,“我這樣有沒有不妥的地方?”

樓晚看他一眼,搖頭說:“沒有。”

謝淮謙嗯了聲,臉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樓晚拉起他沒提東西的那隻手,察覺到手心潮潮的,不由得仰頭看他。

謝淮謙低眉,挑了挑,說:“我也是普通人。”隨後下巴比了比前方,“走吧。”

樓晚帶著他進入走廊,不遠處就是重症監護室,墨綠色的幾個大字亮著燈,平白刺眼。

重症監護室外三三兩兩站著幾個人,靠牆的椅子上坐著一位垂頭扶著腦袋的中年男人身影。

樓晚走過去,在父親膝蓋前蹲下,輕聲喊:“爸。”

樓國良立馬抬頭,見到樓晚,眼眶微紅,“乖兒回來了。”

樓晚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沒事的,腦梗治得好的。”

樓國良沉沉地應了聲,察覺到旁邊傳來一道強大的氣場,不由得轉臉看過去。

一眼就看見一雙筆直的被灰色西褲包裹著的長腿,褲腳筆挺沒有一絲皺痕,皮鞋亮堂。

樓國良慢慢仰頭,不由得感歎:好高的年輕人啊。

隨即對上一幅冰涼的眼鏡,他怔了一下……

沒想到年人卻忽然在他旁邊單膝蹲下,喊了聲:“叔……”

謝淮謙喊出去後反應回來應該喊爸的,正要重新開口——

“爸,這是我……男朋友,謝淮謙。”

樓晚察覺到他想改口,急忙搶過話來,擔心她突然結婚的事給父親造成更大的衝擊。

謝淮謙不由得側目去看她,眸色深暗。

——他這是降級了,老公突然變成男朋友?

樓晚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轉頭朝父親說:“聽說我媽生病了,陪我回來看看。”

樓國良應了聲,拍拍旁邊的椅子,“別蹲著了,來這裏坐。”

樓晚應了聲,把謝淮謙拉起來,在父親身邊坐下。

擔心他會多想,她私底下暗暗地捏了一下他的胳膊。

謝淮謙低眉看她,半晌,才反手握住她的手掌。

樓晚心底鬆了口氣,整個掌心都鑽進他的手心裏,溫熱的大掌包裹著握緊她。

轉頭看了一眼重症監護室幾個大字,字下麵的大門緊緊關著,轉而又擔憂起來。

她扭頭問父親,“爸,我媽現在怎麽樣了?還不讓進去探望嗎?”

樓國良再次驀了把臉,啞聲說:“剛剛進去看了幾分鍾,一直昏迷著呢,醫生說還要觀察。”

樓晚吞了吞幹澀的嗓子,謝淮謙握緊她的手。

樓晚轉頭看他一眼,而後將身體重量放在他肩膀上,靠了片刻,她站起來去重症監護室門口看了看。

樓國良一下子要麵對氣場這麽強的年輕小夥,有些不自在地、幹巴巴地笑了笑,“辛苦你們大老遠跑過來一趟。”

“不辛苦,我們應該的。”謝淮謙回。

“晚晚——”不遠處的走廊上傳來小小的一聲。

幾人扭頭看去,樓曦從前方的走廊上過來,臉色有些蒼白,手裏拿著一盒藥。

樓晚趕緊過去扶著,看著已經顯懷的肚子,小心翼翼道:“姐,你怎麽一個人來?”

“你姐夫在路上呢。”樓曦說著,轉頭就看見從父親身旁站起來的男人。

她有些愣住,看著眼前這個長身玉立,穿著灰色馬甲、白色襯衣,氣場矜貴的男人,而後再扭頭看一眼自家妹妹身上披著的同款灰色西裝外套。

目光裏帶了些意味深長。

樓晚趕緊介紹:“姐,這是我……男朋友,謝淮謙。”

謝淮謙走過去,溫聲喊了聲:“姐。”

樓曦愣愣地說:“你好你好。”

回了聲後,樓曦還是沒控製住再打量一眼,隨後轉身拉了妹妹的手,捏著藥盒的手捂著肚子,說:“剛好你來了,陪我去一趟衛生間吧,一個人有些不方便。”

樓晚應了聲,轉身拉了拉身側男人的手,輕聲說:“淮謙,你留這裏陪我爸一下,我跟姐去一趟就回來。”

謝淮謙回握她的手,幾秒後放開,點頭。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們姐妹倆的背影漸漸遠去。

樓國良轉開目光,盯著重症監護室看了會兒,而後才仰頭看向氣質出眾的年輕男人。

瞥見不遠處有幾道目光頻頻看過來,心裏不由得又開始為小女兒發愁起來。

怎麽就找了個外表這麽出眾的人呢?

這桃花招得哦……

他咳了聲,揚聲道:“小謝啊,過來這邊坐。”

謝淮謙應了聲,轉身在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上半身身姿端正,長腿隨意交疊。

樓國良看著他周身的氣質,躊躇著問:“小謝是南城人嗎?”

“叔叔,我是北城的,不過定居在南城。”

“哦哦。”樓國良搓了搓手指,又問:“看你周身氣度不凡,應該是在大公司裏上班的吧?”

謝淮謙思忖,淮育算得上是大公司了吧?

隨即點頭應道:“是的。”

樓國良有些好奇,“在公司裏是做什麽的?”而後老臉一紅,也感覺有些躁得慌,“你也別介意叔問題多,這小晚之前也沒跟家裏說過,啥也不了解的……”

“我不介意的,叔。”謝淮謙笑笑,說,“你想問什麽就問,也是我沒準備周到,突然就過來了。”

他回答樓父前一個問題,“在公司也就管管事什麽的。”

看他好說話的模樣,樓國良放心不少,“那多少也是個小領導,不錯不錯。”

謝淮謙眉梢微微一挑,也算……吧?

樓國良還是有些好奇地問:“你們公司有那個……”他按著腦袋想了想三姑媽的親姐家外孫在的公司,遲疑著問,“淮什麽育的公司大麽?”

淮育?

謝淮謙神情一頓,也跟著遲疑地問:“是……淮育資本嗎?”

“對,應該就是這麽叫。我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小孩就是在那裏上班,給大老板做助理,工作體麵,工資可高了。”

謝淮謙慢慢挑高了眉眼,不由得問:“叔,你說的那個人,叫喬一煜吧?”

“哎?”樓國良眼睛一亮,抬手拍了一下大腿,“就是這麽叫,你認識他啊?”

何止認識啊。

就因為他們這點什麽遠房不遠房的親戚關係,他差點就沒了老婆。

謝淮謙點頭,說:“認識。”

“那他認識你嗎?”

“也認識的。”

樓國良終於舒展了一些皺巴巴的臉頰,連連點頭,說:“認識就好,認識就好。”

認識就好啊,等老婆子治好了出院了,他找個時間朝小喬打聽打聽小女兒的這個男朋友,看看品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