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進入五月, 南城的氣溫再次上升了一個度。
街邊綠樹在毒辣的太陽下麵耷拉著葉尖,不知名的蟲兒藏在茂密的枝葉間滋啦亂叫。
距離茶間遇進展會隻有最後一天,樓晚和兩位員工商議了一翻。一致認為展會前三天至關重要, 除了樓霜之外的全部人都要一起去, 而店裏就先暫時關門幾天。
把樓霜留下是因為樓晚考慮到她不願意去人多的地方,將店裏後廚的鑰匙留了一把給她, 這幾天就讓她在家休息休息, 要是呆不住就來後廚裏自己學做新中式蛋糕。
聽完樓晚的安排,樓霜抬眸看著她,好幾次都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默同意了。其實她想說的是, 她想跟著大家一起去, 但又怕自己笨手笨腳、寡言寡語地給大家添麻煩,最終就沒開口說話。
在店裏忙碌的時候她就一個人窩在後廚的角落裏, 也不再學新中式蛋糕的做法了, 而是揉麵做她會的傳統中式的小糕點。
好好的花瓣模樣被她捏成各種奇形怪狀看不出形態的小團團。
樓晚忙著準備第二天去展會上的食材和糕點、茶飲的種類,一時間也沒注意到她。
還是秋玥在忙碌之餘做了杯桃桃果蜜端進後廚,放在埋頭揪團子的小姑娘旁邊。
樓霜亂揪的動作猛地一頓,看著突然出現的果茶, 繼而緩慢抬眸,看向這個有著齊劉海的小夥伴。
秋玥把果蜜放進她手裏,小聲說:“不去展會也沒事呀, 霜霜可以在店裏給我們做後備儲蓄的力量。你想啊,我們要是在展會上賣得好的話, 就需要有人給我們補充食材, 沒人給我們補充,那豈不是很虧?好不容易選上的呢。”
樓霜仰著腦袋, 安靜地看著她。
秋玥笑了笑,“要是霜霜也去了的話,我們就沒有後備力量了哦。”
樓霜沉默了片刻,端起桃桃果蜜喝了一口,點了點頭,聲音小小:“我,知道了。”
秋玥實在沒忍住,伸手在她小腦袋上摸了摸,樓霜沒躲開,安靜地吸了一口果茶。
樓晚從後廚門口轉回收銀台旁邊,她也是剛剛才想起來,這樣安排小丫頭會不會多想,沒想到秋玥比她先發現小丫頭的小情緒。
她們能相處得和諧,樓晚心裏也開心,小五需要接觸更多外界的人和事,慢慢地她就會恢複得和正常一樣了。
放在筆記本旁邊的手機響了聲,樓晚拿起來。
謝先生:【今天忙些什麽呢?】
此時是下午四點多,從昨晚離開地下停車庫到現在,兩人沒任何聯係。樓晚還以為他們會像上次一樣,要好久才會聯係。
沒想到這麽快他就聯係她了,還是這種毫無營養且無關緊要的話。
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滑過昨天晚上他跟在她後麵送她回來的畫麵,以及在別墅裏差點擦槍走火……樓晚拍了拍臉收斂思緒。
手機再次震動了一下,謝先生:【今天有些忙,一會兒我過去找你?】
樓晚:“……”
來找她幹什麽?
想了想,她謹慎回複:【那你想吃什麽?】
淮育資本大廈裏,謝淮謙靠著椅背,看向最新對話,太陽穴突了兩突,是他給她留下的印象太刻板了麽?
他放下手機,食指合並摁了摁鼻梁骨。
片刻,他重新拿起手機,回複:【什麽也不想吃。】
樓晚擰緊眉梢,什麽都不想吃那還找她幹什麽?
他沒再回複,樓晚看了會兒也沒回了,放下手機繼續籌備工作。
“晚晚姐,霜霜說米糕粉沒了。”秋玥從後廚出來。
樓晚應了聲,“我一會兒去市場買。”
秋玥又噠噠噠跑進後廚,過了會兒才出來。
樓晚邊把需要的食材和種類敲上,邊笑著搖了搖頭。
下午五點,樓晚弄好一切準備工作把電腦關了,走出操作間,拿著手機離開小樓去古街的市場。
黑色邁巴赫轉入老城區,喬一煜看著路況,問:“老板,晚上用不用來接你?”
謝淮謙涼涼的目光掃向他,淡漠問:“你說呢?”
喬一煜縮了縮肩膀,這回倒是不好調侃了。
轎車駛進古街,剛要轉入二巷,謝淮謙往外飄去一眼,忽然出聲:“等等。”
喬一煜猛地踩下刹車,一臉詫異:“怎,怎麽了?”
“她在那邊。”謝淮謙看著市場,說道。
喬一煜往車窗外看去,亂糟糟的市場裏,一道穿著霧霾藍色新中式衣裙、頭發用簪子挽在腦後的纖細身影格外顯眼。
會這身打扮且渾身氣質清冷飄逸的,在這古街裏也就隻有樓老板了。
謝淮謙推開車門下車,邁著長腿往古街市場的一個米麵店鋪走去。
在一眾樸實平凡的身影裏,他一身純黑高定襯衣和黑西褲,半卷起的袖子卡在胳膊肘上的頎長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鼻梁上架著的銀邊眼鏡顯得他越發冷漠倨傲,身居高位的氣場使得原本在討價還價的買家賣家都不約而同停下聲音。
樓晚掃碼付錢,跟店家說了聲謝謝,隨後要彎腰抱起麵前的米糕粉時,一雙冷白的手忽然從她麵前橫過,一把抓走粉袋提了過去。
樓晚一愣,鼻尖先聞到淺淺的淡果木質香,而後察覺到前麵的店家老板和側邊原本正在拉家常的阿婆們紛紛側頭看向她這邊。
能給阿婆們驚豔到這個程度的,想也知道是誰。
他提米糕粉?
樓晚想都不敢想是什麽驚悚的畫麵。
她趕忙轉身,“謝先生,我來就好。”
謝淮謙單手提著,側身避開,說:“不重。”隨後邁步往前走去。
他不介意眾人看他的怪異眼神,提著東西往前走的身姿瀟灑得甚至都有些像在走T台。
樓晚目光不自覺朝著那挺翹的位置看去。今天他穿著一身黑,黑色襯衣和黑色西褲,腰間罕見地係了根皮帶,被勒得他腰身精瘦而臀挺翹。
謝淮謙走了兩步發現她沒跟上來,扭頭看身後,問:“怎麽了?”
樓晚快速眨了眨眼上前,“沒怎麽……”
走到他身邊,她還想伸手去接他手裏的米糕粉,謝淮謙換了隻手,她伸過去的手剛好就被她握在手心裏。
手被人握住,樓晚一頓,心髒不受控製地撲騰了兩下。
市場旁邊的人,尤其一些熟悉的店家們都在看著他們,她別了別手腕,“謝先生……”
謝淮謙垂眸看她一眼,握著她的手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故意問:“怎麽了?”
“這……不太好,你還是放開我。”
“有什麽不好的嗎?我牽的又不是別人。”
樓晚:“……”
“喲,樓老板這是談對象了呀,小夥子怪俊俏的嘞。”旁邊的商鋪裏傳來調侃聲,是樓晚常去買糯米粉的店家老板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看著。
樓晚扭頭,扯出一個幹巴巴的微笑。
手腕一別甩開他的手,腳下加快速度,火速逃離現場。
謝淮謙扭頭,禮貌地朝著店家老板笑笑,被甩開也不介意,慢步跟在她身後。
進了二巷的青石板路,樓晚才慢下步子。
謝淮謙跟上,側眸看了她兩眼,雖然看她臉色不像是生氣了的樣子,但他心底莫名地有些不安。
“剛剛那樣,你……生氣了嗎?”
樓晚一頓,仰頭看他一眼,下午的陽光不是很熱烈,卻也照得他眼底的忐忑格外明顯。
他在忐忑什麽?
樓晚到現在也沒能摸清他的種種情緒。都說年齡比自己大就意味著城府比自己要深,更何況是他這種做大投資大生意的,那城府如果專門對付她,樓晚想,她怕是被賣了還在樂嗬嗬地給他數錢呢。
搖了搖頭,她往青石板台階上走去,“是你提著這樣的東西很不體麵。”
“沒有。”謝淮謙跟上她的腳步,“我總不能看著你提回來。”
樓晚:“我都習慣了。”
謝淮謙抬眼,看著麵前的窈窕身影,眼眸深黑不見底,“那是以前,以後不管有什麽事都要記得叫我。”
樓晚走到最後一級台階,有些莫名地扭頭看他一眼。
他站在她下麵一級台階上,白牆黑瓦青石板都成了他的背景色,滿臉嚴肅認真,好像這件事對他來說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今天的他,有些怪怪的。
再說她的事情都是小事,一般她都能處理得來,剛開店最難那段時間,四五十斤的米粉麵粉都是她一個抗的,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
比不過他們那種動輒千百萬的大生意。
樓晚敷衍地點點頭,伸手,“快到店裏了,我來吧。”
謝淮謙神情一斂,定定地看著她敷衍的表情,太過明顯了,明顯的似乎是他說的話就像是空氣一般。
他剛要強調她的事對他來說都是重要的事,旁邊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晚晚……淮謙哥?”
倆人扭頭看去,穿著米白色西褲和白色襯衣的陸斐昀從店內的屋簷下走出來。
他朝著謝淮謙點了點頭,像是沒看見他手裏提著與他自身氣質不符合的米糕粉一般,含情脈脈的目光轉向樓晚。
“晚晚,你怎麽才回來呢?等你好半天了。”
樓晚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下來的步伐,再看向他臉上勾唇帶笑,眼眸卻是薄涼淩厲的模樣,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
謝淮謙上前,單手托住她纖細的腰身,穩住她後退的身影。
腰上貼上的溫熱手掌給了樓晚力量,她知道這會兒他靠得很近,但前有她最不待見的陸斐昀,後麵的這點點不自在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倆人沒發現他們這會兒的身影貼得極近,卻刺痛了前方一直看著樓晚的陸斐昀的眼睛。
他的臉色一瞬間沉了下去,伸出手,麵帶笑容,溫聲說:“晚晚,別生氣了,我已經跟周家退婚了。”
樓晚有些煩躁,卻不得不強調:“陸總,我也早就說過,這不關我的事。”
陸斐昀往下走下一個台階,“乖,別跟我鬧脾氣,要結婚我們這就去結。”
樓晚剛要反駁,原本在後腰上的手忽然從腰側穿過掌在她小腹前,緊緊摟住她,冷淡且不耐煩地話音自身後傳來:“不知道小陸總讓我太太去跟你結婚是什麽意思?”
陸斐昀神情一頓,抬起有著紅血絲的眼眸看向樓晚腰腹間,死死盯著那隻在他看來已經是冒犯的手。
“淮謙哥就別跟我開玩笑了……”
“沒跟你開玩笑。”謝淮謙語氣冷漠,“樓晚是我太太,領過證見過家人的。”
“小陸總要是再繼續糾纏,那就別怪我撤資江北的項目了。”
陸斐昀一開始並不相信,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打心底認為謝淮謙在說笑。
開玩笑呢,整個南城上層圈子裏的人都知道南城顧家外孫謝淮謙是北城謝氏集團家的二公子,遲早要回北城,不會在南城生根發芽的。
然而當他看著對方嚴肅且認真的態度,一點都不像是在跟他開玩笑的樣子,最重要的是樓晚並不否認的態度,都在告訴他,這是真的。
他嘴唇顫動一瞬,聲音嘶啞,“晚晚……”
謝淮謙眯了眯眼,神情不善,“請小陸總注意言辭,我不想我太太的小名出現在別的男人的嘴巴裏。”
陸斐昀雙手握成拳,死死地盯著樓晚,“他說的是真的?”
樓晚反手握住在小腹前的大掌,五指交叉握緊,唇角勾著完美的笑容。
“陸總難道以為,我會拿婚姻開玩笑?”
謝淮謙一瞬垂眸,筆直地看著她的側顏,被她五指交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勾緊。白皙纖細的指尖有些受不住他的力,微微掙紮一瞬,他一把握緊。
陸斐昀視線緩緩往下移動,盯著他們交纏著握在一起的手,吞了吞幹澀的喉嚨。
“怎麽就那麽快呢?”
“等一等我不行嗎?”
“就這樣隨意把自己嫁出去,你不對你的餘生負責任的嗎?”
樓晚直視著他,神情有些倨傲,“陸總還是大高看自己了,即便不是謝先生,我也不會跟你結婚的。”
謝淮謙垂眸定定地注視著她,莫名有種在看自己的錯覺。
好像有人說過,在一起久了,兩個人的神情樣貌都會越來越像的。
他們結婚才多久……這就像了?
謝淮謙彎起唇角,不耐煩再聽陸斐昀扯皮,單手擁著她往台階上走去。
路過陸斐昀時,他用身體隔開他們兩人,隨即肩膀狠狠撞過去。
陸斐昀的注意力都在樓晚身上,冷不丁被這一撞,踉蹌著後退兩步,抬眸死死地盯向男人。
謝淮謙挑了挑眉停下腳步,偏頭,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姿態強勢倨傲。
“她的餘生都是我的,勸小陸總趁早打消覬覦我太太的這個念頭。”
“否則……”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收回視線擁著身側的佳人往店裏走去。
上了最後一級台階,樓晚放開他的手,身體往外側了側,謝淮謙也沒勉強,放開她。
“剛剛,謝謝你,謝先生。”樓晚偏頭,小聲道謝,隨即彎腰要去接他手裏的雪米糕粉,謝淮謙不讓,邁步上台階,徑直進店。
樓晚看著他背影,頓了頓還是側臉用餘光看了身後一眼,陸斐昀沒有轉身,挺著背影站在原處。
她抿了抿唇,收回視線往店裏走去,也沒再管他了。
她早就說清楚了的,是他一直自以為是地認為她貪圖他身邊的那個位置,貪圖往上爬,一直在自欺欺人地來找她而已。
店裏,夏晨正在做外賣的茶飲,秋玥在卡座上收拾客人喝過的奶茶杯。
有人進店,他們抬眼一瞧,便看見身穿一身高定、氣質斐然的男人手裏提著不符合他身份的米糕粉,神情一時間有些詫異,連常用口語歡迎光臨都忘記說了。
緊接著看見樓晚從他身後進來,男人側頭看她,明明兩人都沒說話,但他們中間有一種外人都插不進去的氛圍隔開所有。
秋玥張了張嘴想喊樓晚,最終還是閉嘴,和夏晨一樣避開視線各忙各的。
都到這份上了,樓晚也不好趕他,隻能先推開操作間側邊的小門讓他進來,隨後進後廚。
樓霜還杵在角落裏的案桌上一個接著一個地做著芋泥山藥糕。
樓晚過去看一眼,她給山藥糕裏放上淡粉的蔓越莓幹,看著就像是漸變糕點一樣。
團吧團吧包好餡,用廣寒宮玉兔的模具壓出小玉兔的模型。
桌麵上已經擺了齊齊的一小排芋泥山藥糕了,隻要放進蒸屜裏蒸個十五分鍾,一盤漂亮軟糯的芋泥山藥糕就可以吃了。
察覺樓晚進來,樓霜扭頭往後看去,剛好對上堂姐的目光,癟了癟嘴正想要說話,忽然察覺到後廚裏還有不同的氣息。
她歪過頭一看,一個穿著一身黑、個子挺拔、氣場壓得人喘不過來氣的漂亮男人正站在她姐身後。
見到她偷窺的清澈目光,謝淮謙揚起唇角,盡量笑得溫柔。
原來這就是一直在阻攔他老婆跟他同居的小姨子啊,謝淮謙笑得有些勉為其難,但還是要笑得溫柔。
樓霜見到陌生人,飛快收回視線往樓晚身後躲去。
樓晚摸了摸她腦袋,“不怕,是墨蓁的哥哥。”
謝淮謙把手裏的米糕粉放在旁邊的桌麵上,回過身聽到這一句,渾身都不爽,心底的不得勁像是潮水一般大股大股地往上湧,快要把他給淹沒掉。
他是她的伴侶,是法律上都認可的配偶,是她合法的老公,怎麽弄得像是見不得人一般?
反正她隻是不想外人和墨蓁知道他們結婚的事,一家人知道是沒事的吧?
謝淮謙鬆散地卷了卷袖口,走到樓晚身邊,驀地伸手虛虛摟著她後腰,鄭重強調:“還是你姐姐的丈夫。”
樓霜雖然躲在堂姐身後,但是這句話她聽到了。一時間有些不可思議地仰頭去看樓晚,卻先看見他們挨得很近的距離,以及男人半摟著堂姐的腰的親密模樣。
明明都沒聽奶奶和二伯母他們提起過,最近也沒看到這個男人跟堂姐走得很近過,她記憶再不好也能確定這確實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氣質出眾的男人。
愣愣地張了張嘴巴,樓霜一瞬間不知道該先說哪句話了。
樓晚聽到謝淮謙那一句眼皮就是一跳,她扭頭,抿著唇角小聲說:“不是說過了麽……”
“可你隻是說不想外人和墨蓁知道,你妹妹不是外人。”
樓晚:“……”
摳字眼都沒他摳的厲害的。
“還是說,她是外人?”他反問。
樓霜眼睫一顫,緩緩垂下。
樓晚簡直頭皮發麻,飛快道:“小五當然不是外人,她是我妹妹。”
謝淮謙勾唇,往後退開一步,說:“所以我沒違背你說的意思。”
樓晚:“……”
他扭頭看向愣愣的小姑娘,溫和道:“你好小……五?我是你姐姐的丈夫,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