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樓晚耳廓上的神經麻了一瞬, 腦海裏恍惚飄過些什麽片段,一時間忘了出聲。

兩秒過去,電話那頭開口:“樓晚?”

“咳, 是我。”樓晚回神。

“嗯, 有什麽事麽?”

聽聲音已經聽不出來生氣的兆頭了,樓晚醞釀幾秒, 說:“謝先生, 剛剛顧老夫人來過店裏了。”

“嗯。”謝淮謙應了聲,單手把著方向盤,手肘支在車窗上,靜靜地聽著。

“就是, 她可能有些誤會我們昨晚的一些事, 然後以為是你強迫的我,這會兒估計正在去找你的路上, 說是……說是……”她有些難以啟齒。

“見麵說。”謝淮謙把手收回來, 單手把著方向盤,看著路況,聲音低沉穩重:“不管她說了什麽,等我到。”

樓晚心下一緊, 但也知道這事必須得兩人一起才能解決。

“很快的,幾分鍾就到了。”他加上一句。

“……好。”

掛斷電話,樓晚捏緊手機, 這回當真是不得不麵對了,也不知道他聽了他姥姥要告他的事會怎麽看她。

朝門外看去, 霧蒙蒙的天空飄起一絲絲細雨。

她在店裏呆不住, 等夏晨上完公廁回來,樓晚出門, 站在屋簷下往停車場看去。

哪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黑色卡宴卡在停車場的入口處,它前麵堵著一輛純黑賓利,沒讓它進。

陸斐昀又來了?

樓晚煩躁地抿緊唇,緊緊盯著停車場。

片刻,陸斐昀從車裏下來,他不再是早上的一身西裝,換成白色T恤和棕色褲子,走過去敲了敲賓利的車窗。

不知道賓利裏是什麽人,幾分鍾後,陸斐昀上車,倒出卡宴,隨後離開了二巷。

樓晚看著遠去的車屁股,緊繃的心髒隨著肩膀緩緩放鬆下來,視線轉回停車場。

卡宴走後,賓利也不堵著入口了,緩慢開進停車場裏。

不知道是哪位菩薩,簡直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不然一會兒陸斐昀來跟她吵,顧墨蓁她哥也來,她應付哪邊都不是,幹脆跳河好了。

樓晚轉身回店裏,手機響起來,她接起:“謝先生。”

“嗯。”話筒裏應了聲,“我到了,是要我去你店裏還是你下來車裏?”

店裏有夏晨還有樓霜,偶爾還會有一兩個客人,樓晚也不想私事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我去您車裏。”

“車牌南A0423X,黑色的。”

不是他之前那輛邁巴赫連號的麽?

樓晚說了聲好,轉頭跟夏晨說一聲,出了小樓。

這個時間的停車場裏車很少,一眼便看見黑色的車,再一看居然是賓利,不經意掃過車牌號,還真就是剛剛說的那一串。

樓晚頓了頓,原來那位菩薩是他啊。

怎麽他做的事、說的話和他這個人的脾性那麽不符合呢?

她走上前,副駕駛的車門輕響一聲,她便走過去拉開,要坐進去的時候停了停,剛要用手拍肩膀上的雨霧,駕駛位上傳來聲音:“沒事的,進來吧。”

樓晚坐進去拉上車門,賓利的空間很寬敞,溫度不高不低正好合適,淡淡的車載香氛漂浮著,一瞬間好像進了雨後山林間。

她坐下後挺著身體不敢隨意亂動,就怕蹭到哪裏她賠不起。

謝淮謙從中控台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樓晚愣愣地接住。

“擦擦臉和頭發,小心感冒。”

樓晚握住紙巾隨意地擦了擦,淺淺的香味撲在臉上。

拿下紙巾,她側過臉剛要跟他說顧老夫人找她說的事,卻見他正直直地看著她。

要說的話一時間忘記了,她有些忐忑,是怎麽了?

“剛剛你說姥姥找你,說了什麽?”謝淮謙扭回頭,淡淡地問。

“她說,她說要讓你……”

見了本人更是難以啟齒了,垂下的目光不經意掃過他的腿麵,眸色閃了閃。

不知道今天的他有沒有戴那個……

“我知道,來訓斥我的。”謝淮謙眼尾上挑,淡聲說:“晚上回家說不定會被姥爺用家法伺候。”

“對不起。”樓忙收回視線,腦海裏給了自己一巴掌,都什麽時候了,還想一些有的沒的。

“沒事。”謝淮謙道,“成年人就要為自己衝動的後果負責。”

這麽一說搞得她好像是渣女一樣,樓晚內心突然就自責起來,抿了抿唇說:“可能要比家法嚴重。”

“是麽?”他不在意。

“就是,她說要幫我討回公道,讓你主動去派出所自首,不然她要幫我找律師告你強,強……”後麵那個字她實在說不出口。

身側傳來一聲輕笑,“像是姥姥能做得出來的事。”

樓晚躊躇著說:“你要不勸勸你姥姥,跟她好好說說……這事也是怪我,是我的錯。”

“有律師給你打電話了麽?”

“有……有了。”

“那就勸不了了。”謝淮謙側眸,“早上她問我們是不是在一起,我說沒有時她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這會兒不知道在你那裏得知什麽結果,讓她做出決定了。”

“可這不是毀了你嘛?”樓晚一驚抬眸,再次對上他的視線。

謝淮謙轉開眼,淡淡說:“比起這個,老一輩其實更看重家族的清譽。”

“而且姥姥當年是老派文學家,後來還成立過婦聯基金會,擔任基金會的會長,所以姥姥在麵對女生的問題上向來是幫理不幫親的。”

樓晚沉默半晌,愣愣地問:“那怎麽辦?”

謝淮謙說:“隻能等著法院的傳票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你姥姥改變主意。”

“要想她改變主意,隻能是……”

“是什麽?”不知不覺中,樓晚忘卻了之前種種,緊緊盯著他的側臉,等著他出的主意。

謝淮謙扭頭,靜靜地回視,“就是我剛剛找你說的。”

樓晚一頓,眨了眨眼飛快收回視線,“……結婚?”

“嗯。”他應。

車廂內一時間安靜下來,倆人都沒說話。

樓晚實在不想高攀他們這樣的世家子弟,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況且門不當戶不對,又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跟死亡有什麽區別。

“除了結婚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她喃喃地問。

“沒有了。”謝淮謙肯定道。

“不然的話,”他伸手調高一些空調的溫度,平靜地說:“再見麵,或許就是隔著鐵欄杆了。”

樓晚捏緊手指,一句話沒能說出來。

車廂內再次安靜下來,霏霏細雨灑落在車外。

謝淮謙安靜地看著前方,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指尖緊繃著。好似在談一項上億的大項目,不,簡直比談項目還要艱難。

他已經久違地沒有經曆過這種緊張和緊迫感了。

片刻,他扭頭看向她,低聲問:“真不想我去蹲牢子?”

查覺到實質冰冷的視線放在身上,樓晚眼睫輕眨,蒼白無力地說:“畢竟是我衝動了才害的你。”

謝淮謙抿了抿唇,收回視線,“既然是這樣的話,我們可以協議結婚。”

“協議……結婚?”樓晚心底一震,沒想到是這樣的辦法。

“嗯。”他淡淡地說:“姥姥那邊糊弄不了,就隻能這樣。昨晚的事也不全是你的錯,也有我自製力不強的原因,所以如果協議結婚的話,你可以定下婚姻的期限。”

“也就是說,”他扭頭看著她,眼眸深處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喉結輕輕滾動,“你說什麽時結束婚姻,我就什麽時候配合你去辦理離婚手續,絕不拖延。”

樓晚沒抬頭,手指已經捏出一片白印子,好半晌才問了一句牛馬不相幹的話:“剛剛是你讓陸斐昀離開的麽?”

“嗯。”他應道。

“那如果以後他再來……”

“不想看見他?”謝淮謙唇角揚了揚,倨傲道:“他要敢來找你麻煩,我讓他在南城待不下去。”

莫名的,樓晚就是相信他能說到做到。

有他這份保證,她吞了吞喉嚨,這才抬頭看他,眼尾有些泛紅,“能寫下合同或者協議麽?具有法律效益的那種。”

把著方向盤的手指一瞬握緊,而後才緩慢放開,他說:“可以。”

“好,那我們就先協議結婚。”樓晚說。

謝淮謙看向車窗外,吞了吞幹澀的喉嚨,百轉千回的心緒翻湧而過,神經一時間放鬆下來才發覺手心都是汗。

“那我先回公司擬協議,你先回去拿……”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扭頭看她,“你的戶口本在不在南城?”

“在的。”樓晚點頭,去年開店那會兒拿來後就一直忘記帶回去了。

忽而皺了皺眉,她有些不能理解:“意思是今天就要……”

謝淮謙點頭,“如果能在律師介入之前更好,但是剛剛都已經給你打過電話,所以我們得越快越好。”

這樣啊,好像已經沒得選了。

當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僅耽誤了他,以後離婚了還平白背上二婚的名頭。

樓晚點頭,側身要推車門,手腕卻忽然被拉住,灼熱粘濕的溫度似乎要灼傷她的皮膚。

她一時間頓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謝淮謙反應回來,放開她的手,說:“我送你回去拿。”

“不用的。”樓晚說,“就幾步路的距離。”

他比了比窗外的天色,說:“下著雨。”

樓晚看出去,也不是很大,就還是那些毛毛細雨而已。

她再次摁了摁開門鍵,車門沒打開。

僵持兩秒,她有些無奈,伸手拉過側邊的安全帶。

賓利離開停車場,繞過二巷的小路,往古街外開去。

樓晚安靜坐著,從茶間遇回海棠苑她還是第一次坐車,平時都是走路,短短幾分鍾的路程,硬是被他開出了半個小時的時長。

轎車駛進海棠苑,到單元樓前停下。

樓晚低聲說了聲謝謝,正要推車門,側邊傳來聲音:“協議裏……還要不要加上其他的條款?”

“還需要什麽條款麽?”今天的她腦子早已經被一片空白占滿,事情發展已經嚴重超出她的預料之外,隻能憑本能去應對。

目光觸到冰涼的鏡片,樓晚一時間想起什麽,說:“那個財產公證什麽的你都先做好,我們既然是協議結婚,等離婚的時候我不會要你一分錢,你也……不要拿我的一分錢。”

這句話簡直是羞恥,但該說還是說。本來她就沒錢,萬一到時候打官司,她一平頭老百姓哪有他們這樣有錢有勢的有關係,被倒打一耙這輩子就賠完了。

沒有料想中的夫妻生活方麵的限製,謝淮謙勾了勾唇,沒應她這句,克製著問:“還有呢?”

還有什麽嗎?

除了離婚的時間她定,婚前財產協議之外好像也沒什麽了。

樓晚搖搖頭。

謝淮謙應了一聲,抬眸看一眼車窗外,地麵雖然是潮的,但好在沒下雨了,修長的食指摁下去,解開門鎖。

樓晚推開車門下車,大步往單元樓走去。

她沒回頭看一眼,所以不知道黑色賓利一直停在原地。即便她進了單元樓,他還坐在車上,安靜而沉默地看著樓上。

推開門進屋,廚房傳來劈裏啪啦的聲音,樓晚換了鞋走過去,“嘉儀?”

唐嘉儀唬了一跳,轉過身見她回來,眼睛一亮,“晚晚啊,還好你回來了,不然姐今天就隻能吃開水泡飯了。”

樓晚往她麵前的灶台看去,“你弄什麽呢?”

唐嘉儀身體一扭一扭蹭過去遮住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這不是看見冰箱裏有你放著的天婦羅嘛,之前看你做也挺簡單的,就尋思著自己做一份……”

樓晚已經猜得到結果了,繞過中島台走進去,“我看看,做成什麽樣……”話還沒說完被眼前黑漆漆的一盤子東西給哽住。

唐嘉儀不自在地扣了扣發尾,“那誰知道會這樣嘛,我就是按著你當時做的,先往鍋裏倒油,然後開火,等差不多的時候就往裏麵放了……”

樓晚輕輕歎氣,轉身重新打開冰箱,“我給你隨便做一些吧,你這個就別吃了。”

唐嘉儀蹭過來,撒嬌:“晚晚~你最好了。”

“我是見不得你吃個飯還這麽淒慘。”

樓晚都想把她這副慘兮兮模樣給照下來,然後發在他們圈子裏。看看,在外幹練果斷的財經大記者唐嘉儀,私底下卻是個愛撒嬌的小可憐鬼。

飯菜做得簡單,一個西紅柿炒蛋,一份小白菜湯,炸剩的天婦羅重新給她炸了份。

唐嘉儀美滋滋地在餐桌麵前坐下,實在沒忍住,拿起手機拍了幾個照片,發朋友圈:【下輩子一定要做男人,娶我家賢惠的晚寶!】

樓晚無奈,“趕緊吃吧,這都快兩點了,也就你這胃是金剛鑽做的,抵得住你這麽餓它。”

說到這個,她忽然想起中午顧老夫人說的那些話,那個即將成為她法律上另一半的男人也是經常挨餓的。

她垂首看著吃得香的唐嘉儀,抿了抿唇,“你先吃著,我回來拿點東西要回去守店。”

“嗯呐!晚上你還回來吃飯嗎?我要不要把飯先煮著。”

就領個證應該很快,樓晚說好。

進屋,她把門關上,拉開書桌的抽屜,裏麵就放著棕色的戶口本。

事情發展離譜到現在這種地步,好像沒什麽可猶豫的了。

她把戶口本拿出來,找了個托特包放進去,轉身的時候看見自己身上的淡紫色豎領刺繡襯衣和黑色長裙。

好像不適合拍結婚照。

從衣櫃裏找出一件純白T恤換上,把脖子上的痕跡用粉再遮了遮,裙子也換成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

淺淺地補了個妝,她背上托特包出門。

屋外終於是下起了小雨,大地被淋得濕漉漉的,草木低垂著掛上一滴滴晶瑩的水珠。

下來的時候忘記帶傘了,樓晚站在樓前看了看天色,輕歎一聲,轉身拉開單元樓的門,身後卻響了聲喇叭。

她扭頭,黑色賓利正停在花壇邊,她看過去時,璀璨耀眼的雙閃亮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