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兩個女人
清晨。
女傭歡快的腳步在走廊上跳躍。可就算步伐一如既往的優雅, 也掩蓋不住小聲呼喚的內容:“來了來了,您的垃圾桶來了!”
她身後的臥室內,淳於森已經起來了。而他轉頭看向還埋在枕頭裏呼呼大睡的賈萀萀, 第一次感受到了傳說中的傻人有傻福, 果然不到最危急的關頭, 她換哪裏都睡得著
……
明媚的陽光下, 幾個女傭將花廊下的桌椅收拾幹淨。
淳於太太穿著一條茶歇裙,優哉遊哉地享用點心。
她微微側過臉。
不遠處, 淳於森上車離開了古堡,按時前往預約療程的醫院。
“人呢?”
“哦, 親愛的主人, ”女傭聲情並茂地說道,“需要我為您叫過來嗎?”
女傭提裙就走。
一天前, 淳於太太第一次見到了賈萀萀本人。
和她想象中的模樣非常相近,一看就是個能坐著絕不站著的廢柴。
賈家能養出這樣的女孩,也是一種少見的本事。
淳於太太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看向被女傭叫過來的賈萀萀。
此刻她正穿著不合身的工作服, 頭頂長沿草帽,像是個農莊裏出來的女孩。
“昨晚睡得好嗎?”淳於太太看著眼前這位從未吃過苦頭的假千金。
她以為對方會露怯, 或者對她飽含提防。
然而,賈萀萀點點頭,精神不錯的樣子:“謝謝,我昨晚睡得還不錯。”
至於同處一室的淳於森就不一定了。
大清早的,賈萀萀就聽見房間裏淅淅索索的聲響,她半夢半睡間大概意識到淳於森起來去洗漱了, 他這一洗就洗了老長的時間,多半是潔癖的毛病犯了。
那也沒辦法, 是他說這幾天需要在她的母親這兒住著的,而他看來是暫時無法把她垃圾分類出去了,那就隻能繼續在母親麵前裝樣子了。
淳於太太看見她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眼前的茶水點心,毫不掩飾。她覺得這孩子應該是個實誠的。
一旁的女傭服務周到地上前問道:“想喝什麽?”
賈萀萀認得,這位就是前不久向她飆過大碴子味的小姐姐。
“coffee or tea ?”
賈萀萀張了張嘴,親切地表達道:“橙汁兒!”
“……”
淳於太太笑出了聲,直接和她說道:“你幹完活兒再來喝。”
“哦。”賈萀萀點點頭,轉身要走。
淳於太太卻又叫住了她:“不問我為什麽讓你去幹嗎?”
賈萀萀定住腳步:“為什麽呀?”
淳於太太歎了一口氣,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因為我這裏缺花農。”
賈萀萀感同身受:“我的出現讓你省下了花農的錢?”
淳於太太:“……”
這話倒是挺有邏輯的,但是為什麽是從她的嘴裏說出來的?
她在花架旁看著蹦蹦跳跳遠去的背影。
細胳膊細腿的瘦弱身子,真以為自己能忙活完那麽大的工程量?
她低聲和身旁的女傭說道:“一會兒她怎麽做,你們都不用太過於配合她。花園難得來了新的花農,她要是好好幹,那也是花兒們的福氣。”
女傭神色疑惑:“主人,你這樣子就像那拆散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長輩?”
“有嗎?”淳於太太回過神來,“那孩子應該隻熟悉梁山伯和祝英台。”
女傭:“……”
說完自己也覺得有點兒晦氣到的淳於太太:“……”
“要是她打電話告訴您的兒子了呢?”女傭替主人擔心道,“她要是一哭二鬧三上吊,說您在背地裏苛待她,哦那您豈不是洗脫不了自己的罪名了。”
淳於太太瞪了一眼陷入腦補的女傭,催促道:“還不是你們,到現在還找不到我的工作服,搞得好像是我在專門刁難她似的。”
女傭回道:“您先前不是自稱‘三天捕魚兩天曬網’嗎?”
她們從未見過勤勞的主人。
“……”淳於太太低頭喝了一口茶,“得了,先把早上那東西的檢測報告交給我。”
垃圾桶立即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女傭為難道:“哦親愛的主人,您獨居多年,突然對外公開檢測計生工具,未免太引人注目了。”
很容易讓人誤會您有了情夫。
淳於太太皺眉。國外可真尊重個人權益。
連她的兒子的都不行嗎?
為什麽?是她的錢給得不夠多嗎?
淳於太太沉默地喝茶,死馬當活馬醫地說道:“讓家庭醫生幫忙看看。”
*
花房外。
幾個穿著統一製服的女傭偷偷湊在草叢背後擠來擠去。
“哦她進去了。”
“她就這麽義無反顧的進去了?”
“是,她進去了。”
有些個淳於森在半山別墅無法實現的畫麵,極為自然地正在古堡花園中上演。
女傭一號有著一頭棕色的長發,她每天都用心保養,誰都不許碰她頭發分毫。“哦上帝,她這下可能頭都得臭了吧?”
女傭二號叉著腰:“你怎麽能這麽說?主人的花房當然是香噴噴的。如果被她破壞臭了,那她今天將要受到主人的責罰。”
女傭三號搖擺不定:“可是她是主人兒子的妻子,主人也會責罰她嗎?原來,主人一直不責罰我們,是養精蓄銳準備責罰她嗎?”
她們相視一眼。
“這你就不懂了,Anna,”女傭一號冷笑一聲,“女主人說她很嚴厲的。”
“哦我真的沒有見過,”女傭二號好奇道,“那裏麵的那位是不是要完蛋了,Marine,我擔心她會累到。”
“別說了Aurelie!她看過來了。”
她們立即爭著躲在了草叢後麵,露出了寬大的裙擺。
“她長得真好看,像我以前在修道院見過的朋友。”
“那你可要忍住別愛上她。因為她過幾天就要走了。”
“哦你真聰明,你怎麽知道她過幾天就要走了?”
“……”誰都知道啊。
*
淳於森按時到達預約的醫院後,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他做康複治療的樓層。
這家醫院也是他偶然之間調查到的,所以才專程千裏迢迢過來求醫。
前世淳於森就沒有這麽幸運了。他雖也在國內請過不少醫術高強的好醫生,但耐不住拖延了太久的時間,扁鵲華佗在世都回天乏術了。
再到後來,他才發現自己一直被瞞在鼓裏,原來有人分明早就聽說了這家醫院,但故意不讓他知道。見不得他好過。
生活助理陪同他進去麵見主治醫生。
今天的人還真多,除了他們相熟的個別幾位,還等候著不少其他的醫護。
正當他們以為難道今天會有什麽重要的醫學座談會時,幾個醫護忽然趁空閑時間都圍了上來。
“淳於先生,你把你的妻子弄丟了嗎?”
“我們好幾天沒見到她了。”
“是啊,她說好有空再來教我們打麻將的。”
生活助理險些招架不住,眼睜睜看著淳於森棄他於不顧,先一步進了裏麵的診療室。
麵對圍上來滿臉求知欲的同行們,生活助理有一瞬的恍惚。
誒不對啊?不應該是他來向他們學習更先進的技術經驗的嗎?
“哦上帝,他們夫妻兩不會吵架了吧?”
難道對打麻將感興趣的人不分國界的喜歡八卦嗎?
生活助理尷尬表示,他並不清楚老板夫妻的私事。
別圍著他問了好嗎。他怕自己說漏嘴了。
“哦你瞧,他演得好假。”
“他不行的,他不像那個秘書擅長撒謊。”
“我看清楚了,他的眼睛告訴我,他其實都知道!”
生活助理:“……”
這行業學術交流,不交流也罷。
目前他或許更需要向Tom秘書交流演技。
還沒來得及應付完這些熱心群眾,生活助理忽然被一隻手機擋住了視線。
一個護士目光炯炯地說道:“看,這是不是你老板的妻子?”
生活助理定睛一看,發現這位對學習麻將孜孜不倦的女護士居然已經摸進了國內的社交軟件。
而現在給他看的賬號主頁上,最新的一條正是一張像素清晰的合照。
合照裏還有一張臉,他化成灰都認識——不就是那個試圖非禮他胸肌的朱麗蘇嗎?
“太好了!”女護士自己歡喜雀躍,“我給她發私信,問她在忙什麽?”
生活助理欲言又止。
幾個醫護圍著他,審問道:“不會吧?難道你的老板連這都不允許出現嗎?哦,我真遺憾。”
生活助理:“……”
有沒有想過,這個賬號很有可能不是他老板娘的賬號,而是……那個朱麗蘇的。
淳於森做完最新一期的治療後,出來就撞見了生活助理已經和自己的同行們打成了一片。
醫學界果然是相親相愛不分國界。
“哦,顧先生,我還是不願相信,這竟然不是可愛的賈小姐的賬號?”
“我真想知道賈小姐的賬號是什麽,我得問問這位同樣美麗的女士,她們看來是好朋友。”
“哇,這位美麗的女士上一條動態說,她愛上了一位胸肌有力的男醫生。”
生活助理:“……不可能。”
看得津津有味的醫護們異口同聲:“怎麽就不可能了?”
“我們醫學界人才輩出,一個個都很優秀,顧醫生你不要妄自菲薄,自信一點兒吧。”
“就是,看這位美麗的女士,就敢勇敢地表達愛意,就算她說她被拒絕了。”
“是嗎?好傷心啊,幸虧她前麵的動態說,她還同樣喜歡著一個陽光的男孩。”
生活助理:“……在哪裏!?”
這時,他一轉頭,就看見自己老板駛了過來。
淳於森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仿佛在說:玩得挺花呀。
“……”
生活助理:聽我解釋!
*
回到病房,淳於森在病**休息了一會兒,才起身處理打算處理工作事物。
他的手機一直在被自己母親發來的消息打攪中,內容都是圍繞著旁敲側擊“垃圾桶”相關。
淳於森皺眉。
這是他以往沒有見識過的母親模樣。
【想喝牛鞭湯嗎?我讓女傭去買了。】
【我認識一個農場主,答應會空運送我一箱鹿血。】
【我瞧萀萀今天精神可好了,你們昨晚睡得很早嗎?】
“……”淳於森索性一句話都不回複算了。
治療倉內的時間其實很難捱,密閉的空間無盡的黑暗,就像是陷入死亡的那一刻,忍不住讓人產生窒息的幻覺,最終精疲力盡。
淳於森又在病**躺了下來,想再休息一會兒。
可當病床緩緩轉平時,他神色又是一頓。
……精神很好?怎麽知道精神很好的?該不會是直接麵對麵問了吧?!
這時,在外忙完半天的Tom正敲門進來,看見他一言難盡似的表情,擔心地問道:“三少,這次療程不順利嗎?”
Tom下意識快步走上前去,發現淳於森的病桌上正亮著電腦的搜索頁,上麵顯示的第一條是——好書推薦:《婆媳關係這108條你必須知道》
Tom心中一顫,擔心自己又要攬下不擅長的活兒了。
“顧醫生呢?”
Tom心中大喜:“我這就叫他過來!”
淳於森沉聲說道:“算了,去準備車。”
他還是直接回古堡吧。
*
“這叫什麽名字?”
賈萀萀站在花盆前,虛心求教眼前古堡的主人。
雍容美麗的貴婦人現在也是一身不倫不類的農夫裝扮,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一臉求知若渴的小年輕,輕哼一聲:“你猜。”
賈萀萀臉色一變:“您不會也不知道吧?”
“……”
賈萀萀:“您不是說您最喜歡花花草草的嗎?”
淳於太太扶了扶自己腦袋上價值不菲的時尚草帽,神色悵然似的說道:“其實,我最愛的是森林。”
賈萀萀疑惑,這區別也不大吧?
……
今天的是雷雨的天氣。
空曠的原野上,一前一後走著兩個農夫裝扮的女士。
賈萀萀撐著傘,跟在疾步往前走的淳於太太身後,氣喘籲籲:“我有一個問題。”
淳於太太停下腳步,回過身來。
曠野上布滿了長長的野草,幾乎淹沒了她們的腰身,在雨水的衝刷下,青蔥鮮嫩。
賈萀萀看了一眼天色:“我們……我們不會背雷擊中嗎?”
淳於太太搖頭:“不會。”
賈萀萀卻覺得她的篤定,來自於她想去森林的動力。
“走過這一片荒野,路的盡頭就是森林了。”說著,淳於太太繼續動身。
賈萀萀猶豫了幾秒鍾,再次跟了上去:“今天真的是您的生日嗎?”
她是看在對方生日的份上,才冒雷雨陪出來的。
“我能找人求證一下嗎?”
淳於太太頭也不回地問道:“你找誰?”
“湯姆啊。”
淳於太太:“你不會是連他的生日都不知道吧?”
畢竟她和自己的兒子是閃婚。
賈萀萀在她身後搖頭:“我的確不知道湯姆的生日。”
“……”
*
公路上,Tom正焦灼在低氣壓的車內。
忽然他驚喜地抬起頭來:“三少,她給我打電話了!”
淳於森聞言,直接命令道:“無論她說什麽,你都要應付下來。”
Tom臉色一僵,生怕自己接到婆媳已經大戰三百回合的消息。
“湯姆啊,你的生日是多少?”
Tom:“哈?”
“啊不,我問錯了!你老板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Tom疑惑地看向淳於森,用唇語求問。
“啊對了,你還知道誰的生日嗎?”
Tom:“……?”
今天是什麽人口普查日嗎?
賈萀萀掛了電話,身旁的貴婦人湊了上來。
“新手機?”
賈萀萀點點頭:“對,不漏音吧?”
兩人站在曠野中,眺望著怎麽也走不到盡頭的森林邊界。
“這趟出國好玩嗎?”
賈萀萀轉頭,看向一旁認識沒多少天的美婦人,實事求是回答道:“還沒怎麽玩過呢。”
淳於太太點頭:“森森是來看病的吧。”
賈萀萀再次看了一眼遠處烏雲壓境的朦朧森林:“您為什麽喜歡森林?”
貴婦人笑了笑,像是覺得她問的問題太幼稚了:“你就像是問有些人,為什麽喜歡大海。”
“那能一樣嗎?”賈萀萀回想起淳於森的三姑六婆圍著他喊“森森”的場麵,不知怎地,她覺得沒有親媽叫得中聽。
“您喜歡他嗎?”賈萀萀好奇地問道,“我是說,您是不是最喜歡這個兒子?”
“這你都看出來了?”貴婦人上下打量她,“是誰告訴你的?”
賈萀萀搖頭。
“Marine?Aurelie?”
賈萀萀還是搖搖頭。
因為是她自己看出來的。
就像在賈家,顯而易見,最小的賈瀦瀦是最受寵的。
“森森是個聰明的孩子,”某位母親還是自賣自誇了,“你瞧著笨,正好中和一下。”
賈萀萀:“……”
“算了,我們回去吧。他應該已經等急了。”眼前的貴婦人說道,“你們平時在國內時,你也這樣等他回家嗎?”
賈萀萀想了想,如實以告:“他好像常去醫院。”
淳於太太聞言,怔了怔。
*
淳於森的輪椅駛入雨水地。
生活助理在後麵為他撐著傘。
不遠處的Tom秘書捏著手機跑了回來:“三少,人回來了!”
Tom一手撐傘,一手撐在膝蓋上,彎腰喘著氣。
這裏可不是人口密度大的國內。人要是真走丟了,往遠了就是深山老林,可不好找。
幾個女傭擠在不遠處的古堡門口竊竊私語。
“哦上帝,羅密歐終於下班回來了。”
“錯了,Marine,他是梁山伯。”
“錯了,Aurelie,他是去醫院看病。”
生活助理:“……”
Tom:“……”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淳於森的目光穿過雨簾,望著由遠及近走進來的兩個身影。
這是出現在他的生命中的兩個女人。
一個是他的母親,一個是他主動挑選的聯姻妻子。
在這之前,本該是兩條不容易相交的平行線,而現在,卻一前一後身著怪異的工作服,像是“熊大熊二”似的,緩緩向他走來。
她的母親身體一向健朗,率先走到他的麵前,問出一個非常經典的問題:“森森,你的眼裏隻有你的妻子了嗎?”
淳於森的腦海中非常快速的回憶起了那篇《婆媳關係這108條你必須知道》。
可是本應該脫口而出的標準答案,但對著眼前一身狼狽的“熊大熊二”,他有點兒懶於回答了。
後一步走回來的賈萀萀氣喘籲籲地也上前一步:“你怎麽又回來了?”
“……”得了,熊二還有點兒不歡迎他。
幸虧這裏是熊大的地界。
他的母親大手一揮:“我決定了,為了慶祝我的生日,希望你們兩再給我辦一場婚禮。”
淳於森和賈萀萀不約而同的看向了對方,頓覺不妙。
古堡的主人像是早就吩咐好了。
“森森,今晚你們兩準備一下,明天我們正式舉辦森林婚禮。”
淳於森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母親,你是在玩鬧?”
淳於太太揚了揚下巴。
Anna上前一步:“人間有真情。”
Marine上前一步:“人間有真愛。”
Aurelie上前一步:“祝福你們!羅密歐和祝英台!”
賈萀萀噗嗤一笑:“你搞錯了吧?是梁山伯與朱麗葉。”
女傭們:“……”
淳於森:“……”
*
淋了一場雨,兩位身穿農夫造型的女士需要趕緊回去洗個熱水澡了。
淳於森讓生活助理去餐廳要咖啡喝。
生活助理卻在門口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難忘的人影。
朱麗蘇驚喜道:“顧醫生!你還活著!”
顧醫生:“……”
朱麗蘇健步如飛:“萀萀怎麽樣了?我好擔心她。”
說著,她不管不顧地衝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