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天◎

1970年2月,正值春耕。

紅旗公社南河生產隊,天剛悠悠轉亮,村民們陸續從自家門口出來。

而此時生產隊東頭的宋家,宋知雨剛醒來的,在宋母李春蘭的聲聲催促中,迷迷糊糊地洗漱。

隨後手中被放入一個微燙的東西,她一愣,定睛看去,是個水煮土豆。

看起來是她的早飯。

“走走走,路上邊吃邊走,要來不及了。”李春蘭拉著她風風火火地往外走。

宋知雨沒辦法,隻能拿著土豆,被迫跟著她往前,同時不著痕跡觀察周圍的環境。

前幾日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來到末世前的七十年代,原身與她同名同姓,是紅旗公社南河生產隊的一名隊員。

宋家共五口人,其中宋父宋母皆為地地道道的農民,哥哥早年間出去闖**,後不知所蹤,弟弟在縣城讀高中,她也是高中畢業,現在沒辦法上大學,所以跟著宋父宋母在家掙工分供弟弟讀書。

而現在,李春蘭便是要拉她去上工。

宋知雨醒來時正發著高燒,在家中躺兩日,直到昨天才退燒。

宋知雨工作輕鬆,作為生產隊為數不多的高中生,宋知雨被分配到工作尚算不錯,倉庫保管員,按照李春蘭的說法,隻要有人來拿農具物什,她做好登記就行。

宋知雨跟在李春蘭身後,手中的土豆吃完,她們也來到一間瓦房土磚屋,門口已有村民在候著。

“知雨,你身體好了?”

宋知雨抬頭望去,說話之人與李春蘭年紀相當,臉上表情笑眯眯。她不知道對方是誰,猶豫一瞬,點點頭。

好在對方隻是隨口一問,沒注意到她的不自然,轉頭又說起其他事,看著她催促道:“那你趕緊開門,今天任務可不簡單,我們得抓緊時間,要不然趕不上春種了。”

宋知雨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李春蘭見狀,頓時知道她不記事的毛病犯了,唉聲向眾人解釋:“也不知是不是發燒的原因,這丫頭記性不好了,好些事都記不清。”

她說著伸手往宋知雨胸口抓過來。

宋知雨猝不及防被嚇一跳,隨即便見到李春蘭從她脖子處,掏出一把用紅色繩子穿掛著的鑰匙。

她:……

李春蘭又心疼又沒好氣,瞪她,“去開門,給大家夥拿幹活的工具。”

宋知雨“哦”了一聲,拿著那根鑰匙,慢吞吞來到倉庫大門前。

而在她身後,眾人聽見李春蘭的話,不免都有些驚訝,當然更多是想八卦,畢竟村裏好不容易出現點新鮮事。

“春蘭,你要留意一下哦,發燒可不是小事兒,我聽說好些嚴重的,人腦袋瓜子都燒傻了。”

“對,我也聽說啦,隔壁北河生產隊就有一個。”

李春蘭開始也是慌的,後來發現宋知雨隻是忘記之前的事,不會影響日常生活,便放下了心。

不過甭管眾人存著看熱鬧的心思,還是真的關心,她都習慣笑笑,裝作不在意的模樣,“我家知雨沒事,小孩發燒正常,誰家小孩沒發過燒?”

“這倒是。”

眾人紛紛應和。

正好此時倉庫門已打開,宋知雨往裏瞧去,一個上黑色漆的缺角木桌,抽屜裏有個字簿,她稍微猶豫一下。

李春蘭瞅見,沒忍住上前,把木桌搬到外邊簷廊下,“等會你就拿抽屜的字簿,給人家什麽,你就記什麽。”

宋知雨點頭,翻開字簿,上麵已經有記錄過許多內容,她隻要按照先前的格式記錄下去就行。

不過兩人的互動,也引得人群中有人不滿與懷疑。

“我看知雨的病很嚴重啊,連自己要做什麽都不記得,還能記得怎麽寫字嗎?”

“對,我也擔心,別到時候記得亂七八糟,把東西丟哪兒都不知道。”

此番話一出,其他人也覺得很是有道理,不由得都有些擔心,畢竟南河生產隊現在可不能再缺東西了,否則真的要來不及春種。

“知雨,你可別記錯了,咱們隊裏的犁已經掉了,現在都靠鋤頭翻地,要是再丟,那要出大事兒的。”

“沒錯沒錯,要是趕不上春種,到時收成少,恐怕公社下發的任務都完不成。”

“……”

宋知雨聽著沒什麽反應,她隻是沒有原主的記憶,又不是真的失去記憶,怎麽可能連字都不記得?

倒是李春蘭火冒三丈,生氣地瞪一眼挑起話頭的人,“我家知雨好歹是個高中生,忘記什麽都不會忘記怎麽寫字。”

那人被當眾落麵子,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徑直翻了個白眼,“你說她記得就記得?要是說說就會的話,還費那個錢去學校做什麽?”

李春蘭被氣笑了,雙手叉腰,橫眉豎眼看著對方,語氣十分不屑,“那你說怎麽辦?我家知雨寫出來給你看?可是你認字嗎?怕是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怎麽寫吧!”

話音落下,人群中不知誰發出“噗嗤”一笑,就連宋知雨都沒忍住揚了揚唇。

那人麵色漲得通紅,眼睛怒瞪著李春蘭,胸口不斷起伏,“我、我是不識字,那又怎樣,別說得自己好像很厲害似的。”

李春蘭不屑地嗤笑一聲,忽而伸手露出宋知雨,讓她站在自己身前,語氣得意地說道:“我是不厲害,但我閨女厲害啊,你羨慕吧嫉妒吧?有本事讓你家娃也考個高中試試?”

宋知雨:……

眾人:……

那人:……

宋知雨配合地點點頭,露出禮貌而不失尷尬的微笑。

這年代的高中哪是好考的,學生們平時除上課外,還得到地裏幫忙幹活,農忙更是直接放假,學習時間本身就不多,又要一心幾用,所以考上高中的鳳毛麟角。

不過更大原因,飯都吃不飽,哪有餘錢供孩子去讀書,一般也就上個幾年小學,稍微認識一些字就可以。

然而宋家是最特立獨行的,不管家中有多揭不開鍋,一路供著宋知雨讀完高中,南河生產隊許多人都無法理解,現在已經不能上大學,宋知雨又是個女娃,讀那麽多書除了浪費錢又有何用?

看看現在,宋知雨上完高中,不也跟村裏人一樣當個農民?

不過別看大家這麽想,他們心裏多多少少也是有羨慕的,家裏有個高中生,說出去都讓人昂首挺胸!

時候不早,大家雖然很想瞧熱鬧,然而上工才是頭等大事,有人不舍而遺憾地咂咂嘴,然後先去領東西。

“知雨,你可得記好了喲!”有不放心的提醒道。

宋知雨應一聲,抓著那支禿頭鉛筆開始寫。

眾人見狀紛紛鬆一口氣,露出滿意的笑容。

那人看著宋知雨氣定神閑地在字簿上做記錄,更是什麽話都吐不出,每呼吸一口氣都覺得胸口發疼,隻能憋屈地領東西,灰溜溜地走了。

最終這場戰鬥,李春蘭以碾壓性的結果取得勝利。

宋知雨分發記錄農具器物的工作持續一個鍾頭,再來做記錄就要到晌午放工,她又檢查清點一遍東西,確認沒有記漏記錯。

她懶洋洋曬著太陽,又支起下巴發一會兒呆,想起方才聽到村民們說隊裏的犁壞了。

宋知雨起身走進倉庫,很快在角落翻出一個斷裂的犁,下邊的鐵塊已磨成薄片,一個又一個坑坑窪窪的口子,就算不斷裂,也使用不了幾次。

她研究一會兒,又在倉庫裏翻找材料,確認沒找到可以補救的材料,這才將犁放回原處。

宋知雨收拾好東西,走出倉庫,大門重新嚴嚴實實地關上。

出了門徑直沿著小路走,宋家人就在前頭的地裏。

宋父宋二成麵朝黃土使勁揮鋤頭,李春蘭拎著一個木桶,不停往地裏撒黑漆漆的肥,而弟弟宋知豐也沒閑著,彎腰對著田埂清理雜草野草。

明明二月份的天兒,宋知雨凍得發顫,而他們卻隻有一件單衣,額上有細密的汗水。

宋知雨抿了抿唇,環視周圍的其他人,與宋家人沒什麽兩樣。

南河生產隊是紅旗公社下最落後的生產隊,年年產量皆為勉強達標,糧食交完到公社後,分給隊員的根本不剩多少。

也因為窮,隊裏的農具都是破破爛爛的,沒有工具,需要耗費的人力更大。吃不飽,幹活多,導致許多村民身體不好。

村民們皮膚黝黑黝黑,唇色卻是幹裂發白的。

宋知雨在末世流浪過,很清楚那意味著什麽,營養不良餓肚子。

早上發生的事,倏地闖入腦海,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驟然清晰——她起床之時,宋知豐剛洗漱完成,然而她並未見到他吃任何東西,宋二成與李春蘭也沒有。

……也就是說,宋家四口人,隻有她吃早飯。

“宋知雨,你跑出來做什麽,也不嫌日頭大風大,身體才剛好點,你就開始飄了是吧?”

突然一道帶著數落的聲音響起。

宋知雨回過神,抬眼便看到李春蘭生氣而關切的臉,她想了想解釋說道:“我身體沒事,你不用擔心。”

“你說沒事就沒事?先前也沒聽你說有事,怎麽好端端就暈倒發燒?”李春蘭皺著眉頭,沒好氣地對她說道:“走走走,趕緊回去,別來這吹風。”

“你娘說得沒錯,趕緊回去。”宋二成也停下來說道。

宋知豐雖然沒說什麽,然而臉上的神情卻是明晃晃表明,與宋二成李春蘭統一戰線。

就連邊上的村民也跟著附和兩句。

“知雨,聽你娘的,聽說你前兩天燒得神誌不清,昨晚才退下來,你就別出來吹風了,要好好養好身子。”

“對哩,可別又燒起來,這地裏多你一個人也多做不了什麽。”

“……”

話裏話外,皆是對她的關心。

宋知雨沒有辦法,隻能往回走,伴隨著身後李春蘭與人閑聊的聲音,倉庫裏那個壞掉的犁,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若有個犁,宋二成就會輕鬆許多,地裏空出人力,如此一來,李春蘭和宋知豐的工作就會有別人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