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正文完結 病床上求婚

“簡直荒唐, 所以你答應了?”

“我除了答應,還有其他辦法嗎?”

“你就沒想過報警?”

岑頌抬頭,對上靳洲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笑出輕鬆:“他就是想要錢, 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當時關明輝跟他提出要他去換閆嗔的時候,他腦子裏想不到其他,隻想著她能平安回來就行,至於自己......

靳洲坐到他對麵的沙發裏,雙肘壓膝,凝眸看他:“他既然讓你去,肯定是想著對你做些什麽, 我不信你心裏沒數。”

岑頌當然知道。

他抬手, 晃了晃手指:“估計是想要這個。”

靳洲皺眉:“什麽意思?”

“他因為欠了賭債沒有及時還,被萬紹齊剁了一根手指。”

“你認識萬紹齊?”

岑頌搖頭:“不算認識, 隻不過當時在查關明輝的時候, 打聽到的。”

靳洲垂眸沉吟片刻,還是覺得不妥:“不行, 你不能自己去。”

話說到這份上, 岑頌也不想瞞著他了:“方程那邊, 我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找他。”

“刑警隊的方程?”

“嗯。”岑頌伸手拿起茶幾上的煙盒,從裏麵抽出一根煙,“他既然讓我去換閆嗔, 肯定會做足準備, 我不想有萬分之一的意外。”

“所以,你打算用三個億和一隻手把閆嗔換回來?”

“一隻手, ”岑頌咬著煙笑了聲, “他還沒那麽大的膽子, 而且我什麽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靳洲哼出一聲笑:“我知道,關明輝更知道。”

就是因為關明輝知道,所以找的不會是一般人。

擱在茶幾上的手機滋滋在震,岑頌看了眼,拿起接通。

“怎麽樣?”

“原本保護他老婆孩子的六個人裏,少了三個。”

“留意這兩天從新加坡過來的人,你再去江海縣,查一個叫關姚的男人,是個開武館的。”

見他電話掛斷,靳洲問:“關姚是誰?”

“他們關家的一個遠房親戚。”

靳洲嗬出一聲笑:“還真以為你什麽都不幹等著上門送死呢!”

‘送死’兩個字讓岑頌懶出笑音:“死了我還怎麽喊你一聲叔?”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說明他心裏是有底的。

靳洲輕吐一口氣,“那我呢,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岑頌吐出淡淡一縷白煙,看著他笑:“借點錢唄?”

*

那夜的視頻電話一結束,關明輝就走了,走之前他把閆嗔的手腳都被鬆了綁,然後將她關在了那間屋子裏,一日三餐有水有飯從焊了鐵柵欄的窗戶裏送進來。

二十平的房子就一個四方形的窗戶,外麵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看著,閆嗔沒有呼救的機會。

直到兩天後的傍晚,外麵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讓坐在地上的閆嗔猛然抬頭。

剛從地上站起來,門外開鎖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七八個壯漢一個接著一個地走進來,閆嗔目光一一落到他們身上,視線剛收回來,就見關明輝邁著閑庭信步的步子跨進門檻。

“閆小姐,”他雙手背在身後,眼裏噙著笑:“好久不見啊!”

閆嗔目光從他臉上移到牆邊站成一排的男人臉上:“關總這是什麽意思?”

關明輝順著她視線看過去:“怎麽樣,我給岑總找的,還不錯吧?”

“給他找的?”閆嗔心裏湧出一個不詳的預感。

關明輝走到一個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人身前,抬手拍了拍對方鼓出的胸肌:“怎麽樣,不比岑總的差吧!”

一股涼意瞬間從腳底躥上來,閆嗔眼睫抖了幾下,聲音也有顫音:“你真是卑鄙!”

“這就卑鄙了?”關明輝哈哈大笑:“看來閆小姐見過的世麵太少了,我這怎麽能叫卑鄙呢,頂多算是以牙還牙!”

他話音一落,一個男人小跑進來,掩手在他耳邊說了什麽。

關明輝也不避著閆嗔:“確定是他一個人?”

男人點頭:“確定。”

關明輝放下心來,慢步踱到閆嗔麵前:“你男人可真是有錢又有魄力啊,為了你,三個億說給就給,讓他一個人來,他就真的一個人來了!說完,他笑出一陣爽朗。

不過,他倒沒敢掉以輕心,走到門口。

“噯!”

男人忙收起手裏的手機,轉身應道:“老板。”

關明輝看著門口一大片的空曠,叮囑:“讓人盯緊點,別出什麽岔子!”

男人忙點頭:“老板放心。”

也是在那晚之後,岑頌無論去哪,身後都會有人或是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他。

除此之外,他還在岑頌的車裏裝了追蹤器和竊聽器,隻可惜找的人是個外行,就連翻進悅璽墅前,都繞著別墅鬼鬼祟祟兩圈,唯恐攝像頭拍不到似的。

盡管關明輝腦子不夠聰明,但他能幹出綁架這種事,就說明他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而那天在視頻裏,從他允了關明輝提出的要求開始,就已經讓他對閆嗔表現的不在乎前功盡棄,如今關明輝已經掐準閆嗔是他的軟肋,完全不怕他報警,甚至還在視頻結束時,笑著對他說:你女朋友的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間啊!

所以岑頌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這樣的重要關頭,他任何一個決定都會決定閆嗔的人身是否安全。

可他哪裏隻要她安全,他要她毫發無傷地回來!

窗外的風因車子提速而劃出呼嘯,岑頌手握方向盤,瞥了眼後視鏡。

從他出門後,身後就有兩輛車跟上了他,其中就包括那輛黑色越野。

餘光收回,岑頌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

沿著悅璽墅向東開了百公裏,路邊的藍色標語越來越近:【歡迎您來到柴縣】。

“關總,人來了!”

剛收完麥子的莊稼地裏,盡管暮色漸沉,但視野寬闊,關明輝走到門口,看見三輛車陸續朝自己這邊開來。

他低頭看一眼時間,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剩十分鍾。

他招手屋裏的一個男人,耳語間,男人不斷點頭。

閆嗔垂在身側的手也隨著那聲‘人來了’,而悄悄攥緊,害怕裏又存著幾分僥幸,他一定知道關明輝給他設了陷阱,他能過來,一定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或者帶人或者報警。

岑頌看著不遠處那間紅磚房,越來越近時,他手機響了。

關明輝依舊還是用閆嗔的語音電話聯係他:“岑總,把車停在路邊,走過來!”

車子在僅夠一輛車通行的鄉間土路上停穩,岑頌從車裏下來,後麵那輛黑色越野車裏也隨即跑下來一個男人。

岑頌雙手舉起,任麵前低他半個頭的男人搜了他身。

搜完,男人偏頭對著藍牙耳機:“沒有利器。”

“讓他過來吧。”

岑頌目光攫著一裏地外的那間房子,一步步走近。

沒走多遠,他就看見從房子裏陸續出來一排男人,一個個人高馬大,身形魁梧。

岑頌數了數,八個,不多不少。

可他平淡無奇的目光卻隨著又一個瘦弱的人影出現在門口而漸起波瀾。

閆嗔的嘴上又被貼了黑色膠布,雙手也被反綁在了身後,關明輝壓著她肩,將她從房子裏領出來。

“看見了吧,等下你就能親眼目睹你男人是怎麽來到你麵前的了,是走是爬,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說完,他一個揮手。

閆嗔條件反射地抬腳,腦後的頭發被關明輝一把扯住:“你就別去給你男人添亂了!”

閆嗔扭頭看他,一雙眼裏,覆著濃濃一層鄙夷和恨意。

“看過他打架嗎?”關明輝無視她眉眼裏的情緒,歪頭看著她笑:“他可是拿過散打冠軍的,我這八個人對他而言,小菜一碟。”

閆嗔心裏剛閃過一絲僥幸,又聽他說:“但是今天,咱們不看他打架。”

關明輝舉起手機,又撥了過去:“岑總,看見了吧,從你前麵那棵樹開始,過去的八個人,他們無論是用手,還是用腳,你都不能還手,如果最後你還能含著最後一口氣爬到我麵前,我說話算話,人,你盡管帶走。”

閆嗔扭頭看過去的時候,剛好看見一個男人的腿踢在了他後背上。

他雙腳一個趔趄,閆嗔心髒也跟著一揪。

兩三百米的距離,她就這麽看著那些人的拳腳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身上,每一下都很重,每一下都像是砸在她心髒。

她眼裏噙著濃濃水霧,黑色膠布讓她嘴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她看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屈膝,卻都忍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可他不是銅牆鐵壁,哪裏禁得住八個人的拳腿相加。

眼看著岑頌再一次單膝跪地,關明輝已經控製不住地激動大喊:“岑總,加油啊,還有一百米——”

在他刺耳的尖叫和笑聲裏,閆嗔正在拚命掙著綁著她雙手的尼龍繩。

眼看岑頌離自己越來越近卻還沒有整個人都倒在地上,關明輝嘴邊的笑聲漸漸停了。

他終於沉不住氣,對著藍牙耳機大吼:“他媽的一個個的沒吃飯嗎,連個人都放不倒!”他氣不過,邁著大步踩上坑窪不平的鄉間土路。

閆嗔扭頭看一眼站在她身前的人,也就是那時,對方回頭看她。

閆嗔慌忙別開視線,雙腳下意識往後退一步的同時,男人兩步退到她身後。

就在閆嗔心髒噗噗直跳的時候,泛著涼意的金屬碰到了她手。

緊接著,手上的束縛一鬆。

滿含水光的眼底湧出驚詫,視線落到男人臉上,對方卻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似的,別開了臉。

閆嗔滿腹狐疑的眼神帶著不可置信,又帶著一絲竊喜,她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了兩步,卻在她邁腳的時候,一聲悶咳落在她耳裏。

閆嗔再次扭頭看他,剛要張口試問,又注意到對方耳朵上的藍牙耳機,她將話咽回去抿上了唇。

但她又不死心,目光盯著男人,終於等到男人再看向她時,閆嗔把下巴往岑頌所在的方向偏了一下,可對方卻朝她搖了搖頭。

她心裏疑惑又不確定,可也不敢存太多的僥幸,就算他是岑頌那邊的人,可另外那些人裏呢,還有沒有岑頌的人......

閆嗔不敢在心裏存著過多僥幸,她扭頭看過去,剛好看見關明輝迎麵抬腳踹在了岑頌的肚子上。

天邊已經沒了顏色,光線又暗了幾分。空曠下的荒蕪,顯得周圍一切都陰森森的。

那八個男人都停了手,隻有關明輝,手裏不知從哪拿來了一條木棍,一下又一下,不收一分力地重重揮在岑頌的身上。

“求我啊,求我啊!”他紅了眼,揮手又在岑頌身上悶了一棍:“跪下給老子磕頭認錯,老子就放了你!”

岑頌眉骨受了傷,嘴角也溢出血,身上的黑色襯衫更是灰跡斑斑,他一聲不吭地受著,直到關明輝手裏的棍子揮在他頭上。

他悶聲倒地。

關明輝仰頭大笑,啐了一口唾沫,在他身旁蹲下。

“來,給老子磕頭,磕到我喊停——”

話說到這裏,他手機響了,不是閆嗔的,是他自己的。

他也不背著岑頌,滑了接聽:“說!”

“關哥,太太不見了!”

關明輝愣了一瞬,回過神來,他慌忙站起身,走遠兩步後,他壓低聲音問:“什麽時候不見的?”

“就一個小時前,太太說有東西丟在車裏,就去車庫裏拿,結果就......”

關明輝兩眼一轉,倒吸一口氣:“那我兒子呢?”

“少、少爺是和太太一起去的......”

關明輝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廢物廢物,一群廢物!”

他轉過身來,狠驁的一雙眼盯著地上的人,他一步步走過來,掄起手裏的木棍,再一次揮在了岑頌的後背。

“是你,對不對!”他猩紅的一雙眼,恨不得立刻要了地上人的命。

岑頌胸口劇烈起伏,嘴裏的血隨著他一聲咳嗽,在幹裂的地上噴出一片細密的血沫。

他抬臉看向關明輝,笑了,“你要是不想她們像我一樣,就立刻放人!”

都是他的‘階下囚’了,還敢威脅他,關明輝扔掉手裏的木棍,抓著他領口,朝他大吼:“說,你把他們抓哪了!”

岑頌還是笑,笑得開懷:“關總這就急了嗎?”

“不說是吧?”關明輝一字一字咬著音:“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還是你女人的命硬!”

說完,他重重甩了手。

就在關明輝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岑頌扭頭朝身後兩個男人使了個眼色。

也就是那時,關明輝走到那一排打手麵前:“還愣著幹嘛?跟我來!”

可那些剛剛對岑頌拳打腳踢的男人們卻站著不動,甚至還齊齊看向他身後。

關明輝眼皮一跳,轉過身來。

岑頌已經撐著胳膊坐了起來。他全身都是虛的,坐在地上,手背在嘴角擦出一縷血紅,他看了眼,不明意味地笑了一聲後,抬頭看向關明輝。

要不是遲遲沒收到新加坡那邊人的回信,他今天還真是做好了斷兩根手指的準備。

“關總找的人還真是有兩下子。”他冷笑一聲,朝後麵招了下手。

在關明輝驚詫的眼神裏,這幾天一直在監視著岑頌一舉一動的男人跑到了岑頌麵前,小心翼翼地將他扶了起來。

短暫的怔愣後,關明輝又扭頭看向他辛辛苦苦找的那八個打手。

其中一個還是他的遠房親戚,還和他一樣姓關。

可如今卻和那些人一樣,完全不聽他使喚,全部倒戈。

局勢的瞬間扭轉,像一出天大的笑話擺在他麵前,讓關明輝臉色異常精彩,他先是表情呆滯,而後諷出笑,最後隻剩氣急敗壞。

“你、你們......”他抖著手,一一指過那些男人,最後再落到像條狗一樣扶著岑頌起來的那個人的臉。

“還有你,你們......”他咬緊了腮幫子,額頭青筋繃緊:“拿了我的錢,竟然出賣我!”

“關總這麽說就不對了,都是拿人錢財,自然是誰給的錢多,就給誰辦事。更何況,他們也沒白拿了你的錢。”

關明輝嗬出兩聲冷笑,不知是笑自己的愚蠢,還是笑他藏得深:“岑總真是好算計啊!”

他看向不遠處的那間紅磚房,看見跟了他三年的心腹如今也叛了變,正護著那個女人朝這邊走。

他收回視線,看向岑頌,他雙手朝兩邊一攤:“既然都是岑總的人了,接下來,岑總豈不是可以為所欲為了?”

“為所欲為?”岑頌低眉笑了聲,再抬頭,他眼裏涼了,透著一股子讓人無法忽視的正氣:“法治社會,沒有人可以為所欲為。”

“但是,”他雙腳略有虛浮,一步步朝關明輝走去,“你綁了我的人,還用刀尖貼著她臉!”

這幾天,他一想到這個畫麵,心裏就會湧起驚濤駭浪,要很久才能被他壓下去。

他在關明輝一米遠站定腳,“我有多記仇,想必關總是知道的。”

看出他眉間有戾氣緩緩浮現,關明輝下意識後退一步:“你、你要做什麽?”

“警察馬上就來了,你以為我還能做什麽?”

當然,除了要他的命,他也不是什麽都不能做。

比如,他抬腳就是一個正踹,不偏不倚正中關明輝的小腹,即便他受了傷,那腳力也依舊將關明輝輕而易舉踹出兩米遠。

關明輝捂著痛處,仰在地上翻滾著嚎出聲。

“才一腳而已,關總這就起不來了嗎?”

關明輝怎麽可能在他麵前服軟,忍著劇痛,齜牙咧嘴著撐手站起來,嘴上不慫:“就這麽點力,岑總不行啊!”

他用不用激將法,岑頌都沒打算隻還他一腳。

不過他這人也公道,就這麽讓關明輝站著被他打,岑頌覺得不光彩:“關總以前不是也練過嗎,我們就當切磋了,怎麽樣?”

關明輝手還捂在肚子上,腰都站不直,聽他這麽說,他眼睛頓時一亮,“這可是你說的!”

他話音一落,就掄起拳頭朝岑頌揮去。

岑頌把臉一閃,輕鬆躲開後,一個中鞭腿掃到關明輝側頸。

又是一聲慘叫。

岑頌看著倒在地上的人,笑了聲,蹲下:“還來嗎?”

關明輝抬起臉,憤恨地瞪著他,“有本事,你給我打死啊!”

“你以為你離死還遠嗎?”他細數:“挪用巨額公款、非法聚眾賭博、綁架,關明輝,你這後半身隻能在牢裏度過了!”

“你也知道綁架犯法嗎?”關明輝大笑,笑出一臉的猖狂:“那你岑總豈不是要和我一塊兒進去?”

聞言,岑頌眉棱一挑:“差點忘了告訴你。”他掏出手機。

“叔叔,可以給我做一個小兔子的棉花糖嗎?”

視頻裏,一個八九歲的男孩被一個女人牽著,身後還有一個巨型摩天輪。

關明輝雙目睜大,不可置信:“他、他們——”

岑頌看著手機屏幕,笑了笑:“我也有段時間沒去看默默了,這不剛好,你把他們娘倆送去了新加坡,剛好我一個朋友也在,我就拜托他幫我去看看,遊樂場也是默默自己提出要去的,小孩子都這麽說了了,那自然是要滿足的。”

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小姑娘,岑頌撐著膝蓋站起來,走了兩步,他又回頭:“哦對了,晚上我那個朋友還給他們訂了一個兒童套房,裏麵都是默默喜歡的玩具,關總就放心吧!”

所以這兩天,他在他的‘監視’下,收買了他身邊所有的人,把他像個傻子似的耍得團團轉,而他,在這場遊戲裏扮演了一個受害者的同時還是一個操控者。

關明輝撐在地上的手,五指慢慢收攏,指甲在幹裂的土地上劃出深痕,他咬著牙抬頭,透骨的恨意融進他眼睛裏,讓他麵目猙獰。

不過百米的距離,如果不是旁邊的男人阻攔,閆嗔早就跑到了岑頌的麵前。

看著關明輝倒地不起,看著岑頌從地上起身,閆嗔扭頭看旁邊的男人,一臉急色:“我可以過去了嗎?”

一直伸手攔在閆嗔身前卻沒有碰到她分毫的男人,這才收手點頭。

耳邊已經能聽見警車的警鳴聲,閆嗔一邊朝他跑來,一邊笑著。

剛剛踢關明輝的兩腳幾乎花了岑頌所有的力氣,如果不是後背和膝蓋的痛感讓他每邁一步都撕扯著神經,他早就跑過去將小姑娘狠狠抱住了。

他彎下腰,短暫地緩了緩,剛要抬頭,尖細的一聲從對麵傳來——

“岑頌!”

他抬頭,腰直起的瞬間,一聲“小心”,伴著後腰傳來的一股鈍痛。

關明輝站在他身後,手裏那把鋒利的彎刃軍.刀已經有一半插進了他後腰。

他像是瘋了一樣,紅著眼,咬著牙:“我就是死,也要你陪葬!”

閆嗔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步步走到他身邊的,隻知道他躺在地上,嘴角有血,眉骨也傷了,濃紅的血從他身底一點一點漫出來,漫及的範圍越來越大,浮在被踏平的土地上,滲都滲不下去。

陪著閆嗔走過來的男人脫下了身上的衣服按壓住岑頌的傷口。

閆嗔盯著他慘白的臉,嗓子裏像是被什麽哽住,發不出聲,隻覺得她的世界,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她雙膝一軟,跌坐在他身旁。

她慌的眼淚一顆顆往下砸,去摸自己的口袋,可她什麽都摸不到。

“手機呢,我手機呢!”她喃喃兩聲後,抬頭朝那些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們大喊:“叫救護車啊!”

不知是誰說:“已經叫過了。”

閆嗔這才又去看地上的人,眼淚就像是斷了線,“岑頌,岑頌!”

她兩隻手懸在他身體上方,想碰他,卻又不敢碰他,不想他疼,可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疼。

“岑頌,你、你睜開眼,你別睡,你看看我——”

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那雙無力闔著的雙眼,眼睫抖了兩下,掀開一點,看見是她,他張嘴,聲音虛浮在空氣裏,隻有她能聽見。

他喊她嗔嗔,他說:“不要哭......”

閆嗔重重地點頭,“我不哭,我不哭......”可是眼淚不聽話,還是一個勁地往下砸,砸在他黑色的襯衫上,砸在他緩緩抬起的手上。

閆嗔忙接住他手,把他的掌心貼在他臉上,他手上都是血,想去擦她的眼淚,卻蹭了她一臉鮮紅。

他說話沒有力氣,失去血色的唇瓣微微張合:“我不會死的...你別哭......”

可她卻哭的更狠了,一邊哭一邊朝他點頭。

生怕她不信,他拇指指腹蹭著她臉,“我不死,答應..過你的,再也、再也不會騙你......”

一句話被他說的斷續,像是耗盡了他最後一絲的力氣。

感覺到他手往下一墜,最能忍著情緒的人,終於失了控。

鄉間小路,有蟲鳴,有蛙叫,還有女孩子的放聲大哭。

*

老爺子趕到醫院,看見閆嗔身上的血,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怎、怎麽樣?醫生怎麽說?”老爺子聲音抖的不成樣子。

閆嗔搖搖頭:“還不知道。”她心裏有希望,卻有不敢給老人希望。

她知道的,希望越大,到破滅的時候,越是承受不住。

老爺子看向緊閉著的手術室雙扇門,眼底通紅:“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他一遍遍地喃著:“老天不會對我這麽一個老頭子的,不會讓我再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

窗外,一勾彎月高掛漆黑夜幕。

安靜的走廊突然傳來聲音。

緊緊閉合了五個小時的手術室門從裏麵打開,醫生走出來:“哪位是岑頌家屬?”

閆嗔慌忙從椅子上起身,比老爺子快了幾步跑過去:“我是!”

“手術很成功,但是病人失血過多,等下會送到ICU監護觀察。”

“那他現在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嗎?”閆嗔不確定地問。

“目前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但是根據你們的陳述,病人來之前頭部受過撞擊,這些還要等病人蘇醒後再做詳細的檢查。”

老爺子坐得久了,腰有點直不起來,雙手壓著拐杖,跟著問:“那要在ICU待多久?”

“視情況而定,等病人蘇醒,身體各項指標正常,就會送回病房,這期間,你們要有人留在醫院,有任何情況,我們好通知你們。”

“好好好,我們會一直守在醫院的!”

老爺子話音落下,旁邊的閆嗔卻扶著牆,身體一點一點滑下去。

“孫媳婦——”

李旭跟著老爺子一起就要去扶她,卻見閆嗔擺了擺手:“沒事,我沒事,我就是......”

她就是太高興了,心裏繃緊的那根弦鬆了,她雙腿才開始發軟。

大悲後總是帶著大喜的悸動,她坐在地上,後背抵牆,雙手掩麵,哭聲從指縫裏悶出來,不似之前的那種哭了,帶著心有餘悸,帶著絕望後的浴火重生般,她哭的越來越大聲。

哭著哭著,她突然抬頭,想起什麽似的,閆嗔突然從地上站起來,滿是淚痕的一張臉,眼睛灼亮:“送ICU之前,我是不是可以看見他?”

老爺子一愣:“好、好像能!”

可是這一看還不如不看,岑頌被推出來的時候,頭上戴著無菌帽,臉上戴著氧氣罩。

閆嗔都沒看清他臉,就被護士攔住,“家屬先回病房裏等,這邊有消息會立即通知的。”

閆嗔站在電梯門口,看著他被推進去,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上,落回去的心又一點一點被提了起來。

想起他剛剛的病態,再想他過去的意氣風發,剛止住的眼淚再度砸下來。

老爺子拍拍她肩:“孫媳婦,別哭了,咱們先回病房裏等著吧?”

閆嗔卻站在原地沒有動,眼睛盯著電梯門,整個人都失魂落魄的。

岑頌是第二天傍晚被推回病房的,雖說整個人的起色不見好,起碼臉上的氧氣罩已經換成了普通的輸氧管。

護士說他麻藥已經過去,所以接下來不能讓他繼續睡著。

於是閆嗔就趴在病床前,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也不知喊了多少聲,才見他眼睫顫了兩下。

不知道是驚還是喜,閆嗔猛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俯身去看他。

看著他緩緩掀開眼皮,閆嗔眼底一紅,心裏有千言萬語想跟他說,可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麽。

眼淚奪眶,她又哭又笑地看著他。

“嗔嗔,”他整個人還很虛弱,喊她的名字都很吃力。

閆嗔抓著他手:“我在,我在這!”

他又喊她:“嗔嗔......”

“我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他卻不應她這句,依舊隻喊她名字:“嗔嗔......”

閆嗔不厭其煩地又應了他一聲:“我在!”

他終於不喊她的名字了,嘴巴一張一合,聲音比剛剛要低上幾分。

閆嗔聽不清,把耳朵湊近他唇邊,聽見他用微弱的聲音說——

“結、婚。”

一字一頓,無力又鄭重地說完,他緩了一口氣,帶著央求:“好不好?”

閆嗔整個人怔住,耳朵還低在他唇邊,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不似以前那般灼燙,卻更顯溫柔。

視線緩緩移到他臉上,再落進他眼底,他臉色還慘白著,可那雙眼睛還一如以前,是潑墨般的黑色。

她忽地一笑,“你就這樣跟我求婚的嗎?”

在今天之前,他想過千萬種向她求婚的場景,卻獨獨沒想過是這樣。

沒有花,沒有戒指,沒有膝蓋,甚至連一句好聽的話都沒有力氣說給她聽,可他就是想娶她,趁他還躺在病**,趁她眼裏還有眼淚、還在心疼他、還在心軟......

他眼底眸光閃爍,像有千言萬語,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地多說一個字,隻敢問她:“好不好?”

他聲音本就虛弱,再用求她的語氣,簡直能把人的心說化了。

閆嗔吸了吸鼻子:“那你說一句好聽的給我聽。”

好聽的......

他有一肚子好聽的話想說給她聽......

可是要說哪句呢?

她想聽哪句呢?

見他沒什麽血色的唇輕輕抿著,閆嗔低下身,趴回床邊,在他耳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喊他的名字——

“岑頌,”她先說一遍給他聽:“我愛你。”

這三個字,她從沒有跟他說過。

在此之前,她知道自己是愛他的,隻是沒想到這麽愛他。

愛到......

一想到會與他陰陽相隔再也不能相見,就覺得世界都暗了顏色。

她這個人啊,不輕易說愛,一旦說了,就是一輩子。

她問他:“你愛我嗎?”

他嘴角彎了彎,盡管笑的很牽強,可眼睛卻很亮,因為裏麵全是她的影子。

他說:“我愛你。”他在這三個字前麵加了她的名字。

“閆嗔,”他語氣鄭重地又說一遍:“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