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逃之生夭
(唐旭,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殺顧淮安嗎)
方丈顯然是被買通了, 至少從剛剛開始就沒看到人。
雲姝被帶進去了大殿旁邊的一個小偏房。
桌上整齊地放著一套衣物,雖然樸素,但看著是新的,連發簪之類的也都一應俱全。
“你換了衣物, 等會兒會有人帶你離開。”
雲姝想了想, 不太讚成:“他看不到我, 不會輕易相信的。”
實際上, 哪怕是楊珩親眼看到了, 也不會輕易相信的。
唐旭看了眼她的肚子,稍稍低了低頭,語氣不自覺間便已經放軟了:“假死可不輕鬆, 你身體還沒養好,經不起折騰。”
“可是……”
“你放心,我都會安排好的。”
雲姝靜靜看了他一會兒, 既然選擇了相信了, 那便依著他說得做吧。於是點點頭。
她是戒心很強的人, 唐旭知道。
所以如今她的信任才如此難能可貴。唐旭掩下眼裏的光,轉身去了門外。
雲姝換上的衣物很合身。
雖然看著樸素,但內襯的料子明顯是上等綢緞, 貼著皮膚不會引起不適。
雲姝也沒耽擱,換上後便又將頭上的發簪手勢都取了下來,才看向門外。
“唐將軍,已經好了。”
門口的身影動了動,隻聽見唐旭說了聲:“那我進來了。”
隨後推開了門。
視線相對時,唐旭眸光暗了暗。
華服的雲姝自然是美的, 美豔與清冷在她身上奇妙地結合, 讓她美得不可方物。但那象征著身份的宮裝, 於唐旭來說,始終是太過礙眼。
如今的她,倒像是自己記憶中的模樣了。
她是不屬於任何人的。
“什麽時候走?”見他出神,雲姝怕耽誤時間,開口提醒。
唐旭像是才反應過來。
“老七。”他喚了一聲,便有一個侍衛模樣的男人出現在身側。
“大人。”
雲姝暗暗打量著,這人其貌不揚,四十有餘的模樣,但看著十分沉穩可靠。
她在心裏計較著,垂眸掩住情緒。
“這是我的侍衛,”唐旭介紹,“他會帶你從後山的小路離開。這一路我都打點好了,他會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雲姝點頭:“有勞了。”
她往門邊走了兩步,出去的門被唐旭高大的身軀堵住了,隻留著小小的空隙。
雲姝抬頭看他:“也多謝唐將軍了。”
唐旭不僅沒有讓開,反而抬手扶在了門框上。
肩上披著的大氅隨著他的動作,半掛在了胳膊上,如此徹底堵住了那縫隙,嚴嚴實實擋住了光,和外麵人的視線。
唐旭低頭去看,麵前的女人,抬首看自己的模樣是如此嬌小,仿佛已經在自己羽翼之下,依偎在自己的懷抱裏。
那頭上的玉簪,都是自己精心挑的。
心,灼燙得很。
許是這個姿勢的壓迫太強,或是他眼裏的侵略太過明顯,雲姝甚至能感覺到男人氣息裏的灼熱。
逆光的男人,眼裏的深情就像是藏不住地往外泄。
她小小後退了些。
唐旭身子往下彎了彎,緊追著便再次拉進了距離:“雲姝,”他問,“你不會後悔嗎?”
仿佛在說,現在還有後悔的機會。
後悔?雲姝當然不會後悔。
她搖頭。
唐旭在她眼裏看到了堅定,嘴唇勾出笑意。
他收回手,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披風,親自給雲姝係上。
雲姝一垂眸,就能看到麵前飛動的手指,與記憶中那雙養尊處優的手當真不同了,雖然還是修長得骨節分明,但明顯粗糙了許多。
還分布著錯落的傷痕。
“你放心,假死是做給世人看的,他就算猜到了什麽,沒有證據,也沒辦法。”唐旭交代,“不過這段時間,皇上必然盯得緊。我需要處理好了,才能跟你會和。”
最後一句落下,唐旭也將她的兜帽戴上了。
露出的那張臉,真是小小一隻。
他的手握緊又鬆開,才終於不再磨蹭了,側身給雲姝讓了路。
“你也小心些。”錯身之時,雲姝低聲說道。
男人眼裏笑意更盛。
一直到那身影同老七一起消失了,唐旭才收回視線,進了屋裏。
雲姝方才換下的衣物在桌上放著,還特意被整理得整齊了。
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像是無意識一般,伸手撫了上去。柔軟的觸感,他幾乎可以想象,在不久之前,它是怎麽貼著那女人的皮膚的。
他差點就要舉起來放在鼻尖下聞了。
但又忍住了。
要是被雲姝知道了,肯定會惱怒的。
唐旭按捺住躁動不安的心,快了,就快了,老七會把雲姝帶到北境,那裏是自己的地盤。處理好了京城的一切,他就上疏駐守邊境。
他們愛怎麽爭,就怎麽爭去吧,他就守著雲姝在那裏好好地生活。
“大人。”
女聲響起,讓他迅速放下了衣物。
再回頭時,唐旭臉上半點情緒也不剩了,變回了那雙死寂的、沒有感情的眼睛。
門口站著一個女子。
“來了?”
若雲姝還在這裏,該嚇了一跳了,這女子長得與她十分相似,連清冷的聲線都大差不差。
“把這衣服換上吧。”
“是。”
計劃的是讓雲姝假死,但總得有人真死。唐旭費了不少心思,才找到這麽個人,易容成雲姝的模樣,模仿她的聲音神態。
當然,最重要的是,幫她報了血海深仇,讓她心甘情願赴死。
想騙過楊珩應該還是有些困難的,但至少從今以後,他需要大燕國的皇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
唐旭的令牌就是最好的通行證。老七帶著她連夜出了京城,等傳出皇後回宮途中遇刺身亡的消息時,雲姝已經離開京城很遠了。
此刻,她看了眼已經昏迷的老七,說了句抱歉,才遮上頭紗離開。
原本她是打算出了京城就想辦法甩掉老七的,雖然要離開皇宮,她也沒想過要跟唐旭走。
但這人警惕性實在是太強了。
就像雲姝想的那樣,老七確實沉穩可靠。但跟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不同的是,他意外地細心體貼。
吃穿住行,無一不讓人挑不出毛病。雲姝其實並非吃不得苦,但老七可能是被唐旭叮囑過了,再惡劣的條件,都得讓她舒舒坦坦。
這大概也是唐旭選了他來護送自己的理由。
他們接觸有一陣子了,彼此也相熟了不少。
老七一開始對她還是看得很嚴的,當然,不至於讓雲姝覺著自己像是犯人被看管,覺著不適。他十分有分寸感,即使如此,雲姝也知道,自己從未離開過他的視線。
他武藝高強,對路更熟,又有唐旭的令牌,關鍵時候能在任何地方調動兵馬。
雲姝不敢冒險,索性表現得十分配合。
老七確實也是慢慢卸下了防備,在心裏腦補出皇後娘娘與將軍的苦命鴛鴦戲碼。
渾然不知麵前的人無時不刻都在想著怎麽擺脫自己。
雲姝無意中聽老七說漏了嘴,才知到了夷辛就有人接應了,那自己想逃走就更難了,這才故意借著腹部疼痛拖延了行程。
又借著在醫館拿到的藥,才能將他昏迷。
因為並不是直接的迷藥,老七再謹慎,也是外行人,並不懂得藥理作用,還特意先試毒,才終於讓雲姝得了機會。
他們是住在客棧的。
這一路都是規劃好的,走哪條路,住哪個店,細致的安排讓雲姝甚至懷疑唐旭這主意到底打了多久。
也還好是因為自己的拖延,這個客棧才在計劃之外,沒有他們自己的人。
雲姝出來的時候,外邊堂廳上的人還在高談闊論。
“聖上與皇後伉儷情深,皇後去世後,聖上也病倒了。”
“就是,說是已經幾日未早朝了。”
“太醫院的太醫們也沒辦法嗎?”
“說是沒辦法。”
“這可怎麽辦?咱們大燕,可是連儲君都還沒有。”
說完,眾人還都像模像樣地唏噓幾聲。
雲姝隻在下樓的時候聽到了這幾句,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更何況民間傳聞。她沒有在意,腳步不停地出了客棧。
銀票和唐旭的令牌,都被她從老七那裏順來了。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她回頭看了一眼客棧,平靜的眼裏難得有了一絲波瀾,終是將頭紗扶了扶,轉身離去。
消息傳回京城還需要些日子,她還有時間。
***
承乾宮。
這是楊珩和唐旭第一次以這樣對峙的姿態麵對彼此。
龍**的男人,短短幾日,整個人迅速地削瘦下來,顯露出來的顴骨,深陷的眼眶,讓他仿佛老了十幾歲。
唐旭還沒見過他這麽狼狽的模樣。
從年幼的相識,到年少的仰慕追隨,那時候的自己,大概從未想過要站在他的對立之麵。
哪怕在以為自己喜歡雲荼姐,他也從沒有想過爭。
哪怕多多少少察覺了這個人也許是為了自己的身份在演戲,他也沒想過深究。
但唯獨雲姝,他不能讓。
楊珩突然咳嗽了幾聲,他用手絹捂住了。真是不幸,這次,他的病是真的。
興許這就是老天爺對他薄情的懲罰。
連續幾次的氣急攻心,倒是把宿疾誘發了出來。他想起雲姝說雲荼落水,可能也是原有宿疾,冥冥之中,就像是命運兜兜轉轉要把他欠的填補上。
“皇上,您病重的消息,臣已經封鎖了。這承乾宮,也都是信得過的人,您可以暫時安心養病。”唐旭沉聲說道。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有唐旭坐鎮,僅僅憑著楊珩的力量,還真沒法與雲家抗衡。
那他可能就要麵對更殘酷的境遇了。
但許是知道了身體的狀況,楊珩這一刻,反而很多東西都放下了,卻唯獨……唯獨對那個女人的執念更深。
“是你放走她了吧?”他始終是這樣堅信的。
唐旭麵色不改:“皇上,臣知曉您憂心過度,但皇後娘娘為刺客所傷,落下懸崖,連屍首也找回了。何來臣放走娘娘之說?”
楊珩沒有說話,那張此刻虛弱的臉上,隻有眼睛,依舊如雄鷹一般銳利,緊盯著他看。
場麵一時安靜無比。
唐旭如今還留在這裏主持大局,多少是念及舊情,又顧念著雲荼了。
否則,他早就走了。
“嗬嗬嗬,”安靜中,楊珩突然發出低聲的,諷刺般的笑聲,“唐旭,我記得有一年上元節,雲姝放了花燈以後,你特意去下遊攔截,花燈裏寫了什麽?還記得嗎?”
唐旭目光閃爍了一下。
“陳年往事了,臣哪裏記得那麽清楚?”
“那花燈你現在都留著吧?真的忘了?”楊珩毫不猶豫地戳穿了他,“不過沒有關係,你不記得了,朕替你記。”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顧,沉吟至今。”
唐旭臉色沉了沉,他確實記得。
彼時隻覺著是小女生的心思,甚至隱隱覺著是寫給自己的。後來得知了她對楊珩的感情,這份自作多情就未免可笑了。
他不知道楊珩提起這個做什麽。
“看來不光臣記得清,皇上也記得清楚。”
楊珩笑:“自然,她的一切,朕都記得清楚。”
唐旭臉色這才不好了。
然而對方就像是沒有發現,繼續說道:“你記得,是哪個故嗎?但為君故,原本應該是緣故之故的,你猜,她為什麽要寫另一個?”
“為君一回顧,也沒什麽問題。”
“那你知道,朕為什麽要追殺顧淮安?雲姝為什麽要讓你救他?”楊珩嘖了一聲,身體因為疼痛前傾著壓住了腹部,臉上卻更加興奮。沒道理這痛苦隻有自己一個人品嚐啊,“你真的不該多管閑事的,就讓他死了多好,到時候,她怨也怨不得你。唐旭,你大概不知,你錯過了什麽樣的機會。”
仿佛在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清晰的脈絡。
可唐旭還是不願意相信,他的手在一點點收緊,隱隱可見手背上的青筋。
楊珩知道他是想明白了,笑得更加愉悅了:“唐旭,我突然覺著,你比我更可憐了。至少,雲荼活著的時候,她把我當姐夫敬重,當救命恩人感謝。雲荼死了以後,我們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可是你呢?”
他一字一句,就像是要刀刀插進唐旭的心裏:“以前,你是把她丟了,害她被拐賣的仇人,她不會喜歡你。現在,你是她為了救心上人的工具,她也不會喜歡你。”
“她跟你說什麽了?會與你一起遠走高飛?說她原諒你了?說她放下從前了?”
不得不說,楊珩是真的了解雲姝,每一句都猜得分毫不差。
看著唐旭愈發陰沉的麵色,和眼裏幾乎要信念破碎一般的混亂,楊珩當真是解氣極了:“別天真了,唐旭。她怎麽會願意跟你走?你辛辛苦苦弄走她,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裳。”
“聽懂了嗎?不是緣故的故,不是為君一顧的顧。是顧淮安的顧,從頭到尾,雲姝的心上人,都是那位被你救了的顧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