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怎麽不能活
心底幾番思量, 再看不慣梁紹清這人,也得忍下磕絆,做好麵上功夫, 餘嫻點頭應好,“壽宴時她確實想與女兒結交,可話不投機,我們並未生出什麽交情。”
啊,她想起來了,蕭蔚跟梁紹清倒是有些交情, 難道她是看在蕭蔚的麵子上,苦於不好說破, 才借了自己的麵子?
難怪,這麽大的一盤棋, 說棄就棄了!原來是念了老相好的情!蕭蔚這人於情愛上確實頗有手段, 孤傲如梁紹清,也會被誘得暈頭轉向!都不管他是不是有婦之夫,就匆匆獻殷勤!這麽一想, 上次梁紹清給自己送麵首、送護衛, 看似應自己的喜好,實則都是為了讓自己跟蕭蔚離心, 她好橫插一腳!
餘嫻長歎一口氣, 還以為梁小姐多聰明, 結果於情愛上也是個跛子,走得深一腳淺一腳!不行, 下次見了麵要好生提點她一番, 饒是因為玉匣成了仇敵,但都是女子, 同樣的當,自己上過了,她就不要上了吧!蕭蔚這個人到處騙感情,全作利用,簡直罪無可恕!
不知怎麽聊得餘嫻慪氣,陳桉以為她是氣梁紹清,安撫道:“既然她把俏柳送回來,總也沒壞得徹底。”提起俏柳,陳桉也是一聲長歎,苦惱道,“我當初還特意給她喂了半碗避子湯,聽大夫說是毒性極強之物,便不忍心喂完一碗,也不忍心著人打她見紅,心想著沒摸出脈來八九不離十,再不願糟踐人,就放出了府!”
“阿娘莫要煩心了,您也從沒處理過這樣的事,府中上下都是善人,您說不打她,誰也不會勸您。人總會有疏漏的時候。”餘嫻也不太懂為何喝下避子湯還會疏漏,但有時候命運就是奇妙,許是餘府和俏柳命中都有此一劫,她的眸黯了黯,低聲道,“我現在擔心的是春溪……”
“春溪我從不擔心,什麽樣的主子教出什麽樣的仆,她機靈通透,決計不會想著媚主。”
餘嫻搖頭,“我是擔心春溪知道俏柳被處置,要傷心很久呢。她和俏柳一起進府、一起長大,我還沒出生時她倆就睡一個被窩,說相依為命也不為過。俏柳先成了二哥的丫鬟,常拿被賞賜的好東西給春溪,我出生後,春溪一直照顧我,也沒忘了這情分。她知道俏柳和二哥做了那種事後,嘴上說著看各人的福分,私下卻偷偷抹淚。”
春溪是個重情義的丫鬟,主仆情一場,就可以不顧生死擋在餘嫻身前,那夜被截殺,分明有活路,也不願意拋下餘嫻。那麽她與俏柳的情誼,若是知道這件事會多難過。
抿了一口茶水,陳桉扶著額,撐在小桌上,雙目無神,“我何嚐沒想過留俏柳做通房,孩子不能出生,但等楚堂有了娘子,可以把她抬成姨娘,也算念一場情分。但是,你二哥是個嗜賭好嫖的浪子,哪有姑娘願意嫁給他?我也沒那歹毒的心思把好人家姑娘騙進門吧?若真有姑娘自己願意,必是餘家祖上積德幾輩子修來的。可餘家祖上自己的德行都不怎麽樣。”
一頓,她擺手不提祖上,“……就是沒有,我隻能養你二哥一輩子!又哪有窩囊人自己不立門戶,我這個當繼母的幫她管一輩子通房的道理?他但凡是個願意讀書的,願意從商也行,隻要他出麵擔起這責任,我就算被人說閑話,也會為他保下俏柳!可他偏偏……偏偏是這樣!”
“更不要說,祁國府那頭的利害,他們處置了麵首,我卻充好人把丫鬟留著,讓他們曉得了,又可以順勢生一波事,屆時你爹的官位還要不要?餘府的心我都操不過來,春溪丫頭的心我更顧不上了。”
實則,還是祁國府那邊更讓人為難些。阿娘心腸軟,其實退一步幫二哥管一輩子通房,她必然也是考慮過的。但凡俏柳沒出去跟麵首亂搞過,但凡當初事發時二哥就站出來留下她,阿娘也許就讓她當通房了。再退一步,但凡俏柳招惹的不是祁國府的麵首,而是普通麵首,就算出去行過歡好,隻要沒得花柳,阿娘也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留作浣衣丫頭。
偏偏二哥沒保她,偏偏俏柳勾搭過麵首,偏偏勾搭的還是祁國府麵首,這一道道難關下來,阿娘再軟的心腸也隻能和祁國府行徑一致,把人處理了。
可祁國府不就是要玉匣才頻頻出招嗎?到底為什麽撐著不給?餘嫻趁機提議試探,“阿娘,不若將玉匣給他們吧?馬上過年了,您睡個踏實覺。”
陳桉慘然一笑,良阿嬤不說,她也猜得到餘嫻所知甚多,想來因為好奇,沒有太安分,隻是她現在無心理會她知道多少,也沒心思跟她從頭說起,“若真有這個東西,我情願給他。根本就沒有玉匣,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拿不出,怎麽辦?”
“那阿爹為何會入獄?”餘嫻驚訝,忙追問道,“傳聞說,阿爹是給陛下看了玉匣才被打入牢中的,若是沒有,您當初請陛下窺的玉匣又從何而來?阿爹又怎麽被放出來的?”
陳桉的視線調至她的臉上,“你阿爹被放出來,是因為他本就清白。但世上一定有不清白的人,從頭到尾,生下來就是個禍胎。從前我不信,但如今看你大哥二哥,我傾盡全力,怎麽教都教不好,便信了。”
餘嫻拱起眉心,露出疑惑之色,心想著正是詢問真相的好時機,待要開口,餘光瞧見一個嬤嬤風風火火衝上了廊子,轉瞬間撲倒在腳邊。
“不好了,夫人!二少爺鬧起來了!”
陳桉撐著額間無奈,“他不是每日都要尋死覓活麽,晌午我要見他他不想見,現在叫我做什麽?讓他鬧去吧,別嚇著我的阿鯉就是了。”
“不是!不是!”嬤嬤慌張陳情,“二少爺這次是來真的!他不知在哪尋著了刀!紮進跛的那條腿,正院子裏叫喚,也不準人靠近!良阿嬤在一旁,但二少爺拿命要挾,誰也不敢妄動!”
“良阿嬤也製不住?”餘嫻知道良阿嬤的身手,若她都找不到機會搶刀,想必是真拿刀子比劃到了脖子上,她提起裙子,跟著已經衝出去的陳桉,“阿娘我也去!”
“刀子亂舞危險,你莫去!”陳桉擺開她的手,擺了兩下卻因實在沒力氣,擺不開,也沒時間再多勸,自己的氣力用盡了,正好她扶著吧,“那你站遠些!”
娘兒倆腳步匆忙,嬤嬤跟在後頭稟明情況,“良阿嬤來敲打他,跟他說了要處置俏柳,畢竟他屋裏的人都知道俏柳與他的那些始末,想著讓他們都警醒些,誰要多嘴來院子問起,一律稟給您,卻不知道哪裏碰了他的逆鱗,突然就跳起來,枕頭下摸出一把刀!”
“不是說了把他屋子裏危險的東西全都撤走嗎?!”陳桉的腦子快要炸了,每日剛想歇息片刻,就有新一出亂子等著她,覺怎也補不夠似的。
“是撤走了呀!不曉得二少爺是不是趁看管的人不注意,上哪個小廚房摸來的!”嬤嬤也心急,“這次事畢了,奴一定給那桌角都磨平!再不敢讓夫人這樣操心!”
到了餘楚堂的院子,果然見到那蠢貨舞著刀子半刺進了脖子,再深一寸要飆血出來的架勢,良阿嬤圍著他成一個半圈,慢步繞著尋機會,陳桉按下餘嫻示意她就站一旁,自己三兩步上前,“你要命不要!反了天了?!”
聽見陳桉的聲音,餘楚堂抬頭,一雙怒目瞠她,瞬間湧出眼淚,“你這毒婦來得正好!我問你,是不是你下令要殺俏柳?是不是你著人把我的孩子打了?!”他說得激動,嗓子破功,皮肉上的血痕愈發明顯。
餘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稱阿娘為毒婦?跛了腳,便連禮教都跛去了嗎?再細看,二哥似乎連模樣也大改了,因著連日憤怒,滿臉褶子膩汗,半張臉都被胡青掩住,唯一體麵的錦衣還被戳了大洞,汩汩流著血。她紅著眼眶,忍不住上前勸喊,“二哥!你放下刀,好好說話!”
“你閉嘴!”餘楚堂哭訴道,“陳桉,這些年我忍受夠你的打壓了!當初你把俏柳調走,害我與她分離!後來給她喂避子湯,趕她出府,嘴上說著是為了讓我收心苦讀,實際上就是巧言善妒!你知道她是我親娘留給我的人,就處處針對她!如今她和我的孩子沒了,你還要將她也打死?!那麽小一條生命,跟了我那麽多年的忠仆!你好狠的心!不怕遭報應嗎?!”
“二哥!你在胡說什麽?阿娘從來將你視如己出,何曾薄待過你啊?”
陳桉抬手止住餘嫻,冷嘲道:“你如今怪我是毒婦?你若有擔當,站出來說一句要留下她!我敬你有種,也不會慢待了你親娘給你留的通房!自己沒得出息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反倒怪別人?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是因著她出去跟麵首苟混了氣急敗壞,才作出這幅派頭!莫要笑掉我的大牙!如今說她是你親娘留給你的人了,說看清我妒婦的真麵目了?有種就來行刺我,拿自己的命要死要活算什麽好漢?!”
良阿嬤一怔,轉頭瞪她,心下卻著急。分明知道餘楚堂這時候上腦了什麽都做得出,小姐還把火往自己身上引,就是為了不讓餘楚堂傷害到他自己。
餘嫻也聽得出弦外之音,當即站到陳桉身邊護住,“二哥你莫要亂來!阿娘這麽說是不想你傷害自己,你若真作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先夫人在天之靈也會不恥的!”
“大逆不道?她不是我親娘,我就算殺了她也稱不上大逆不道!這些年對我動輒打罵,她自己心中都有數!說什麽讓我好好念書,作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樣子就是為了給我爹看!讓爹覺得我不堪大任沒有前程!若她真的悉心教導過我和大哥,我們怎麽可能貪好嫖賭?小妹你是知書達禮的人,她難道是教不好嗎?她隻不過沒有像對你那樣用心對過我和大哥!你根本不知內情,我聚賭被抓前,她就說過要大義滅親,尋兵馬司的人抄了賭坊抓我現行!現下我被害得跛腳都是她早有預謀!你們根本就不知道!”
陳桉迅冷笑一聲,“那你來報仇吧。”說著,她朝餘楚堂走去,步步逼近。
“阿娘別過去!”餘嫻跟過去伸手拽她,拽不動,便緊抱著她,擋在她麵前,“不行,不行的二哥!你別衝動!”
“你別過來!”餘楚堂這些日子早折騰得神誌不清,如今有了發泄口,亂舞一通,真看著人走來卻又膽怯,見她不為所動,抬起手想刺,卻遲遲不敢落下,隻看到了陳桉滿臉的心寒與失望,他愣了一瞬,便被良阿嬤奪下了刀刃。
周圍的人都鬆了口氣,幾個嬤嬤立刻按住餘楚堂,良阿嬤去拉陳桉,“你不要命了?”
“二哥,你真是太傻了。”一場驚心動魄,餘嫻眼中蓄滿失望,“阿娘若真想抓你現行就不會告訴你!她分明屢次給你機會,望你改過自新!就在方才阿娘還同我說,你若是有些出息,哪怕沒有姑娘肯嫁,她也願意養活你一輩子不怕人笑!你怎麽會、怎麽會這麽蠢?!還是說你被阿娘料中了心事,不肯承認自己氣急敗壞,便咬死了一切都是旁人的錯?”
“我咬死了是旁人的錯?”饒是被按在地上,餘楚堂也擰過頭來嗬道,“難道孩子是我打的嗎?俏柳是我要趕出府的嗎?又是我給送回來的嗎?是我下令要殺她?不是!這一切都是她在周旋!俏柳是我娘留給我的……”
說著他也哭了起來,“我親娘死得早,就給我留下一個丫鬟,我與她親近是自然的事,我想我娘,我想留著俏柳有什麽錯?陳桉若是平日少凶我幾句,我能那麽怕她?以至於不敢忤逆她的決定嗎?若是她給我銀錢夠用,我會偷父親的玉匣?若我不欠債,又怎麽會想著再去賭回來?!這一切都是她的錯!都是她毀了我!”
“我毀了你?我毀了你……”陳桉的腦子嗡嗡作響,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良阿嬤正在餘楚堂身前,想教訓他,待注意到人倒了想伸手接時,被另一人穩穩接住,定睛一看,是突然出現的餘宏光。
“爹您終於回來了!”餘楚堂哭喊破了音,“這妒婦想要俏柳的命!俏柳可是我娘留給我的!爹您要為我娘做主啊!”
餘宏光眼神示意幾個嬤嬤放開他,眾人不解,猶豫著放開了,下一刻,卻見餘宏光把陳桉交給了良阿嬤,轉頭看向捧著長劍跟上前的蕭蔚。
蕭蔚看了餘嫻一眼,示意她放心。隻見餘宏光抽出長劍,一把朝餘楚堂揮去,“逆子!”
餘楚堂嚇得往後一坐,徑直倒在地上,一劍從心口到腳邊,劃破了他的衣袍,“爹?!”抬頭發現又是一劍砍來,他跛腳,又受了傷,躲不及,忙不迭往後爬,一劍落下,砍斷了他的冠,頭發也斷了一半。
“是你我沒有父子緣分。”餘宏光瞪著猩紅的眸,語氣卻格外平靜,“你今年已有二十五,早該出府立業。從今往後,你去尋你自己的路,不必再受你娘的管束了。”
“阿爹?”餘嫻也慌了,“二哥確實混賬,但鬧到斷絕關係的份上,是不是過於衝動了?等彼此都冷靜下來,再好好教訓二哥,女兒一定第一個遞棍杖。如今他還有傷在身,又剛受了失去孩子和寵婢的打擊,趕出府去要他怎麽活啊?”
餘宏光卻好似早就下定了決心,“有手有腳,怎麽不能活?蕭蔚五歲流浪街頭都能活,他一個二十五歲的人,若是能死了去,那便是同自己的命沒有緣分!”
幾個嬤嬤都愣住了,說出這樣的狠話,她們也不敢再勸。
“你要為了這個續弦,跟我斷絕關係?!這餘府有我娘的一半!你憑什麽逐我出去?你對得起我娘嗎?!”餘楚堂不可置信,爬到餘宏光腳邊,喊道:“我是你的親生兒子!”
餘宏光丟了劍,抱起陳桉,從牙縫裏擠出一句給他:“也可以不是。”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良阿嬤擔心陳桉,跟了上去,獨留下一院子的人麵麵相覷。伺候了多年的主子突然被大老爺斷絕關係,他們作為大老爺和夫人的心腹,按理說是該聽命,可誰也摸不準這事兒到底有沒有首尾,萬一過陣子消氣了反悔,他們就成了審時度勢的小人,裏外不是。
眾人沒有主心骨,紛紛看向了餘嫻。可餘嫻也是一團亂麻,二哥坐在地上,跟被抽了魂似的,方才他說出那樣狠毒的話戳阿娘的肺管子,她不想寬慰他,但落這樣的下場,她也不忍就這麽不管離去,一時愣住了。
手心忽然傳來一點溫暖酥癢,她回過神,低頭看了看被人握住的手,抬頭看向蕭蔚,他的眼睛很深邃,此刻很靜,與她對視,遞了幾分柔情,便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他轉頭對滿院的仆人說道:“你們兩人留下來打掃院落,歸置成原樣;你們兩人按之前良阿嬤的叮囑,將無關的下人們打點好,切記所有人的口風都要落實得緊,但凡有人態度倨傲,統統記下來稟給管事的發落;你們四人將二公子抬回房收拾齊整,若之後餘大人來傳話,好歹看著舒心,收拾好後,把他的行裝也打點了,做好隨時被趕出府的準備。先按我說的做,有什麽後果我一力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