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因為她長得好看
是枉死, 或是受不必要之損害而死的,才叫冤魂。老祖宗戎馬半生,忠肝義膽, 若是安穩後反倒腦子不清楚,冤枉了誰,自有陛下分辨、百姓叫屈,怎會不聲不響就出現一團鬼氣嵩嵩的冤魂,纏他到地下都不休止?
“你祖父是替他人擔著過錯,這些告訴你也無妨, 你聽進心裏,就曉得我為何對老神仙深信不疑了。”老太君呷了口安神茶, 定了定神,闔上眼回憶起來:“新朝初建時, 有些個狂徒, 私下做人命買賣,為了錢財,禍害了數萬人, 你祖父無意中發現了些端倪, 偷偷去查,到頭才曉得, 狂徒中主事的是他麾下將士, 若非仗著他的勢, 斷不敢這般囂張,而那些被拿來做買賣的人命, 都是鐵蹄下逃生的無辜百姓。撻伐後人戶不齊, 難以計數,你祖父也料不到手下人會趁機成批成批地擄人, 更料不到會有一個地方、一些屠戮漢,專收些無辜百姓,供他人褻玩虐殺……其殘忍程度比酷刑更甚。你祖父一生忠義清白,可那成千上萬的人命,竟像是他一手促成的。這事兒沒幾個曉得,若不是神仙,怎能算出他死後會被冤魂纏身?”
說得真切時,風雪將窗卷開了,砰的一聲響,驚得梁紹清回過神,起身去關窗。這件事他頭一回聽祖母說起,父母也不曾提過。
不降者永永遠遠地“留”在前朝,做個死人,降者就成了新朝人,新朝壯大,穩了,才開始搞建設。但選新選舊,和大多數老百姓不相幹,他們一般都處於中立,隻祈禱戰亂時自己不被掠殺、能吃上飯、別成為他人的軍糧,活下來已經是天大好事了,誰管皇帝誰當?別禍害他們就成。
新朝都開始搞建設了,還在虐殺百姓,就是在禍害他們,這事萬不可聲張,因為肯定會激起民憤,畢竟不管是哪朝人,都有道德心,你要篡位,要殺人彰顯神威,我服,我也怕,但殺歸殺,篡完位了還搞虐殺?不是人,是人則為之恥。本來中立的人,被激起雄心,現在四海升平,倒不至於起勢複國,但新朝初建時,沒能被安撫的民心是很可怕的,輕則唾棄,重則動亂,也許本來打算投降的舊臣,聽完後直接攢出破釜沉舟的勇氣,哪怕拚了老命,也要討回公道。
那新帝隻有殺治下不嚴的大將來安撫民心了,但大將勞苦功高,殺了他,跟隨自己征戰的將士們也會寒心,將士們一寒心,又是一場動亂。左右為難,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讓人知道手底下出了這種事。
所以當年祖父應是將主事的和屠戮漢們都偷偷處置了,不敢讓旁人曉得。如此一來,陡然來個老神仙,說一個忠義之將死後會被冤魂纏身,知道內情的人必然深信不疑。
梁紹清默了片刻,問道:“那些屠戮漢的來曆,可清楚嗎?他們把收來的將死之人歸置何處?若真有數萬人眾,又要避人耳目,不知何處能容?”
被稱作屠戮漢,聽上去窮且惡,實際上專門買命來虐殺的癖好,必然得是坐擁潑天富貴的豪主才會有的。人命隻有在有錢有勢的人眼中才不值錢,曆來如此。可有錢有勢的人,如何才能偷偷處置了?也是難題。
老太君搖頭,“這些都讓你祖父帶進土裏了,要讓人知道了還了得?我自然也是不知的。我同你說這件事,隻希望你曉得,那不是什麽饒舌算命的,那確實是個神仙,你就算是為了自己這條命,也聽他的吧,好好扮你的女兒身,花錢也好,躺平也罷,祁國府夠你折騰。”
說到這,老太君歎了口氣,有了些疲色,梁紹清問她,“可要再睡一會?”
老太君擺擺手,“今兒要去廟裏上香。”稍作一頓,她忽然想起什麽,“你爹前幾天跟我說,他打算給你找個夫婿,你可知道?”
梁紹清差點翻白眼,“圖什麽?圖入洞房的時候給人嚇死?”
“咱家的情況,生不出男兒來,沒得人承襲,他想給你找個能守住你的秘密,與你同氣連枝的夫婿,等把你劃出梁家,你從了夫姓,再偷摸尋個姑娘,你的孩子不再算梁家後代,但也可請示陛下,襲國公的位子。”老太君也怪奇,稱他爹確實圓滑,挺會鑽詛咒的空子。
梁紹清被噎了噎,叱他爹無恥,“阿爹一貫陰險,為了有人襲爵,既禍害一個傾慕我的男子,又禍害一個傾慕我的女子,人家造了什麽孽?還禍害我,既要當人娘子,又要做人夫君,我才不搭理他。他想讓人襲位,收個義子便是。若冤魂連義子也克,那他的孫子八成也活不了。”
話糙理不糙,老太君想了想,沒再提這事,隻說她注意談吐,“你下去吧,去你母親那請安。”
結束了這程,梁紹清也鬆了口氣,福身告退,禾豐等候多時,撐開傘迎上來。其餘丫鬟嬤嬤重新回到房內,給爐子裏加了些炭,關上門窗。
梁紹清的母親李氏的身子竟比老太君更差些,恐怕是生的四個孩子都夭折,最後一個孩子好容易活下來,還不得以真麵目示人,心病難醫,常年臥榻,怕被擾了清淨,住在府中最深一進院子裏。陡一踏進去,滿院的藥味兒襲來,風雪都吹不散。
好在梁忠不是個薄幸的人,既不納妾,也不拈花惹草,唯一的紅顏知己就是李氏,兩人十分恩愛,初為父母時,得了一雙麟兒,但不足半月便夭折,李氏痛苦異常,緩了兩年,想再要個孩子,梁忠便隨她的願,依舊不滿半月夭折。這對夫妻倆人來說都是重擊。兩人都覺得是自己的原因,找了名醫喂養好身子,再生一子,百日夭折。梁忠說算了,不生了,李氏卻幾近瘋魔,似乎是有了執念。找了各種算命先生詢問緣由,最後得到個冤魂孽債的因果。
梁忠知道她為了給自己生孩子身心都受了大苦,常來探望她,一坐一陪便是一整日。曾發誓一定會治好她的心病,前幾日還說起了一方神奇的玉匣,能令人心想事成,決定弄到手給她一試,李氏隻當聽個閑話,並未放心上。
聽見梁紹清來問安,李氏沒有下床,隻撐著身子坐起,招呼他坐過來,“你去過老太太那了?”
梁紹清點頭稱是,“阿娘今日身體如何?”
李氏歎了口氣,“有人拿名貴的參藥給你爹賀壽,你阿爹全給我用了,這一月下來,似乎是比之前好些。”
祁國府從來不缺珍貴的藥石,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東西罷了。梁紹清把李氏的手放進掌心捂著,慢慢有了些熱,他才說道:“若我恢複男兒身,活得尚好,阿娘你的病自然也就好了。與其這般吊著,不如讓我放手一試。”
“你近幾日,好像越來越喜歡說這樣的話了,以前從不在意的。”李氏一忖,“有想做的事?”
“建功立業,娶妻生子。”梁紹清垂眸,長睫在眼下映出扇影,“過了年,我便二十有六了,每日無所事事,實則有些不甘。這樣度日,縱然安享百年,也覺無趣。”
兩相沉默,李氏隻是拍了拍他的手,全作安撫。
“若不是怕祖母念叨,單就我自己來說,並不懼怕被索命。”梁紹清幽幽一歎,“您也不是不知道,女兒每日給自己找些樂子,就是怕哪天空下來,發現日子是這樣的了無意趣,想得深了,陷進去,自掛枝頭。”說著,他的眼神竟有幾分空洞起來。
“怎麽說這樣的喪氣話。”李氏嗔怪他,蹙起眉頭,“一個活生生的健全人,比我這個病弱還要喪氣。莫不是受了刺激?你若覺得無趣,多結識些公子小姐,一起去玩,鄞江城還找不到一個說得上話的了?”
“有啊,可與我一般年紀的都成家了,我一個未出閣的小姐,怎麽約那些有家室的男女出來玩耍?不與我一般年紀的,也說不上話。獨約青年才俊吧,人家看我一個小姐赴約,覺得欺負我名聲,都不來;獨約女孩兒吧,我心底知道自己是男兒身,同處一室也覺得不妥。”梁紹清循循善誘,“哎,阿娘又是個不喜歡熱鬧的,阿爹的壽宴都不出席,又怎會幫我下帖邀人?”
李氏一愣,淡笑道:“原來是這樣。你早說,這個忙我就是起不了身也會幫你的。”她思索片刻,“有了,往年這時候,元賀郡主會在蕪池舉辦冰嬉,男兒們擲球、拖冰床,婦女們有的在冰上嬉舞,有的在一旁烤肉觀戰,很有意思。郡主本也與我交好,加之她喜歡看年輕的男女們撒歡,你想見誰,我跟她說一聲,讓她下帖一道邀來,她不會拒絕的。”
“阿娘也去?”梁紹清繼續發問,“您身子好些的話,也該出去走走了,鄞江的貴婦們早換了一輪,您不去結交結交?”
李氏點頭笑道:“我不去,誰帶你?你阿爹不喜歡這些,隻有我去,他才願意去。”
梁紹清終於摒棄了空洞欲死的神情,露出兩排犬齒笑道:“阿娘,你真是我的好阿娘!”奸計得逞,他捧著李氏的手,在臉頰蹭,直白地說出了目的,“我帶您見一個人,您可要幫我說幾句好話,她對我誤會頗多,平日裏不願意跟我玩。”
李氏警惕,“是女子?你該不會對人家……”
“沒有,我隻是想跟她玩。”梁紹清一眨眼,坦然說,“因為她長得好看。但是呢,她夫君不是個好東西,我正想法子拆散他們呢。”
李氏皺起眉,輕咳了一聲,“這不是壞人姻緣嗎?她夫君如何,她自有分辨,你打著為她好的幌子去摻和一腳,你又是什麽好東西了?”
梁紹清笑眯眯地,並不在意,“我也不是好東西,既然我和她夫君都不是好東西,為何她跟她夫君玩,不跟我玩?”
李氏點破他,“你這樣賭氣,是為什麽?”
梁紹清一笑,“沒有原因,我就是想和她玩,我不喜歡她吹噓她夫君貌美的樣子,改明兒我也找一個貌美的,跟她比一比。或者我換回男裝,同她夫君比一比,哪個更貌美。”
李氏搖頭歎氣,“罷了,你的年紀雖然有二十六,心性卻還是個小孩兒,我做什麽問你這個問題呢。”一頓,她又教育道:“但你不能再做些拆人婚姻的事,否則,我是不會幫你邀她的。”
這可不行,梁紹清趕忙應聲承諾,安撫李氏,遊說了好一會,終於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