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今夜你來房中陪我
倘若方才有三分確定, 如今他的神情,就將這份確定變為八分。他為何不掩飾?既然騙了她,就繼續騙到底啊。他沒有, 蕭蔚隻是默默凝視著她,眼神中是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惶惑。他在奇怪什麽?
“花家的醫師說,尋常傷疤不會找他。”餘嫻別開他的衣襟,指著他的心口,“你這裏曾受過烙刑?你坐過牢。可在端朝,稚子不受酷刑, 所以你是薛晏,是控訴我阿爹對稚子施以酷刑的薛晏?”
蕭蔚仍舊隻是看著她, 仿佛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他怎麽了?他的心在狂跳,一種無以名狀的感動, 像藤蔓一樣在五髒六腑攀爬, 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為何感動?他不清楚。眼前的人兒落下淚,滿眼期待, 期待他解釋, 期待他說不是。但他隻是忽然很想抱住餘嫻,緊緊地抱住。
他不解釋, 便是默認。餘嫻眼底的光黯淡, 沒有想象中的崩潰傷心, 她更多的竟然是一種心驚的平靜。
“兩年多前,是你□□的我。綁架了我, 又救了我, 將‘薛晏’打入死牢,隻為徹底抹掉‘薛晏’的過去。”餘嫻沒有吵鬧, 淡淡地陳述著,眼淚落下來也不見癲狂貌,她向來是端莊的,“從你贈我《紅酥手》開始,一切皆為蓄意,帶著薛晏的恨,為了複仇?還是為了玉匣?亦或是,兩者皆有。”
蕭蔚愣愣地看著她。他幻想過餘嫻得知真相後可能作出的所有反應,唯獨沒有想過,她如此平靜。平靜到反讓他不知所措。或許餘嫻本就比他想象得還要堅韌通透。
此時此刻,餘嫻抬眸,問了一個再次讓他出乎意料的問題,“蕭蔚,你愛我嗎?”燭火躍動,平淡的幾個字,令人心驚膽戰。
許久,蕭蔚都沒有作出反應,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心道她是有多天真,才會在知曉真相後,問出這樣可笑的問題。但不知怎的,他因她的這份天真心潮澎湃。心口猛地傳來劇痛,蕭蔚捂住那處,眼睛卻離不開餘嫻,他擰眉,不解這份疼痛是何意。
“我……”說愛她。蕭蔚的理智告訴他,說愛她,她會心軟,會諒解他做的一切,會為了證明餘宏光的清白,繼續和他追查玉匣真相,這就足夠了。但他的心卻叫他不要說,不要騙她,“對不起。”
餘嫻懂了,她低下頭開始抽泣,聲音逐漸放大,到最後嚎啕大哭,方才的平靜不複存在,仿佛這是比他帶著目的接近她更可惡的事。站在他的立場上,他對阿爹有誤解,幼時受刑,父母被烹,他想弄清一切,於是蓄意接近她,查清玉匣真相,並非十惡不赦之事,但他不愛,卻與她故作親昵,玩弄她的感情,還在未弄清真相前加害她的家人,便罪無可恕。
“我、我不知你這般在乎我的心意,”見她泣不成聲,蕭蔚慌亂地用袖子給她拭淚,“或、或許我可以像你期待的……”
“或許什麽?或許你還能像從前一樣裝□□,然後繼續利用我為你查玉匣真相?”餘嫻抽噎著,“倘若你沒有作出過加害我二哥的事,我還能裝傻,待與你找出真相,替阿爹洗清冤屈後再與你算這些欺瞞賬,屆時論一論是否既往不咎。但你為了弄清真相已不擇手段,故意將二位兄長拉入局,害我二哥斷腿,故意散布玉匣傳言弄得滿城風雨,害我阿娘日夜不得安寧,你將我的家人都牽扯進來,我便不能故作不知。”
“什麽?”蕭蔚擰眉莫名,“你許是誤會了,我同你解釋過,你二位兄長私下濫賭是我認識你之前就知道的事,且與我無關。你二哥斷腿,是祁國公的手筆。玉匣傳言弄得滿城皆知更不可能是我推波助瀾,倘若傳言天下皆知,所有人都衝著玉匣而來,與我爭搶,我有何益?”
餘嫻搖頭,“越多的人知道玉匣傳言,不正好來推助你揭開真相嗎?若非你讓傳言滿城皆知,怎會招來祁國公?是,你是說認識我之前就知道兄長濫賭,但認識我之前,你也正好在父親手下做事,你說你是念著與父親的交情,才幫兄長還債,還引薦了專收攬玉匣寶物的當鋪。你是薛晏,你與父親有何交情?當鋪老板後來就將二十年前的傳言告訴了二兄,怎麽會這麽巧?你還說幫他們不是蓄意的?”
“我幫他們是蓄意,一是為了討好他們,助我娶你,二是為了讓他們去偷你爹的玉匣。但是,他們將傳言捅出去,我是萬萬想不到的。”稍作一頓,蕭蔚坦言,“你去花家時,我的人在雇傭隨行處遇到了你,不知你有無印象。那個人是我的手下,是我派去找花家處理傳謠者的人。”
“我沒有印象。”餘嫻搖頭,又控訴道,“你如今當然是怎樣胡謅解釋都可以了。你聽我說了可以既往不咎的條件,知道隻要沒有害過我的家人,就能被我赦罪,你便急著撇清自己,好讓我不計前嫌,繼續裝傻幫你。”
“我……”蕭蔚百口莫辯,“我沒有想再騙你。”
“那你摸著你的良心告訴我,”餘嫻紅著眼質問他,“你愛我嗎?”
蕭蔚默然一瞬,“我也不知,也許……也許是有些好感的。”話音落,他的耳尖微微泛紅。
餘嫻卻顫聲哭道,“你看,你又在撒謊,方才問你時你說對不起我,如今聽完我既往不咎的條件,你就毫不吝嗇地改口拿‘愛’來誆騙我,分明前言不搭後語,還作出平日裏害羞的樣子引我心軟,一切隻是為了讓我繼續幫你。”
蕭蔚:“……”他欲言又止,竟說不出辯解的話來。巧言善辯的他頭一回被人嗆得啞口無言。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改口說“有些好感”,難道真是為了繼續達到目的?
“你出去。”餘嫻捂臉哭泣,委屈喊道,“我不想看見你!”
如今不管說什麽她都不信,最好是讓她自己冷靜。蕭蔚起身,走了兩步,又擔心她冷靜著冷靜著,就把他徹底冷落了,遂又回眸問她,“你打算與我和離嗎?”
誰知餘嫻的情緒更激動了,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他,但隻如一隻暴怒的兔子一般毫無威懾力,“和離?讓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使詭計,好加害我的親人嗎?我絕不和離,饒是千難萬險都由我一個人來擔,我也會盯緊你,絕不會讓你再有機會耍手段!”
他到底耍過什麽手段加害餘府的人了?若是篤定了餘府的人不是好人,他又何必先查玉匣,弄清二十年前的真相呢?直接複仇不就好了?但說什麽她都不會信了,幸好,她也因此願意留他在身邊。蕭蔚垂眸,眼底流溢一抹不易察覺的欣然,他斂去,“好,盯緊我吧。”這才轉身離開。
餘嫻沉浸在莫大的悲傷之中,但她不能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春溪許會守不住秘密,把這事告訴良阿嬤。她怕良阿嬤用金虎頭大刀直接給蕭蔚砍死,也怕母親曉得後,愈發惶惶不安,最怕的,莫過於父親曉得,公然與蕭蔚敵對,蕭蔚那樣聰明的人,許會給父親招來比二哥受刑更大的禍事。他連情愛都能作假,連親吻她時恰到好處的羞澀都能算計,那麽為了拿到玉匣,他還有什麽做不出來?
這廂,蕭蔚走出房間,輕歎了一口氣,吩咐路過的小廝把書房放置床榻的那一隅收拾一番,再鋪上新的被褥。
入夜,眾人對闌珊的拷問終於結束,良阿嬤心中曉得這人不過是祁國公安插來的眼線,對他沒什麽好臉色,一路推搡到院中。正巧餘嫻收拾完心情,從房中走出來透氣,見到楚楚可憐的闌珊,多問了一句,“阿嬤,這是做什麽?”
一見到餘嫻,闌珊的眸子亮了,“夫人,屬下終於見到您了。您可還記得屬下?在祁國府時,屬下有幸與您見過一麵。”
“你攀什麽關係?”良阿嬤斥他,轉頭向餘嫻稟道,“他是祁國公借贈禮送來的護衛。”
“麵首!”闌珊高舉起手臂,又握拳拉成半框狀,繃緊肌肉給餘嫻看,“是夫人的麵首!”
一說“麵首”,餘嫻記起來了,無端想到那夜與蕭蔚的溫存,當時他作出為那群麵首吃醋的模樣勾惹她,如今想來真是心機。她打量了一番闌珊,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屬下名叫闌珊。”闌珊一手握拳,一手五指合攏,放在拳上,朝天空的方向移動,伸直手臂後五指張開,“啪!煙火釋放後,唯餘星落闌珊的闌珊。”
“消逝、黯淡之意。”餘嫻點評道,“不太吉利。”
可不麽,小姐讓他來的時候就跟他說,怎麽膈應人怎麽來。闌珊笑嘻嘻道,“請夫人賜名。”
“你什麽身份讓夫人親自賜名?”良阿嬤皺起眉,“阿鯉,莫理他,他早被姑爺調到後院刷馬了,是萬不能做你的麵首的。更何況,他要是做麵首,姑爺的位置擺在哪?”
“為何要讓這樣的美人去刷馬?”餘嫻又上下打量了闌珊,“以後跟著我吧,我正缺個貼身護衛。你是梁小姐送來的人,那便為你賜名‘良人’。”
所謂良人,大多是妻子對丈夫的稱呼。雖說有點僭越,但寓意確實好,且很滿足小姐要膈應蕭大人的吩咐,良人立刻跪下謝道,“多謝夫人!”
良阿嬤險些驚掉下巴,“夫人,怎可這般輕率地賜這樣的名字?姑爺若是知道……”
“他知道就知道了。不過是個麵首,既然送來了,夫君也替我收下了,那便是認可的。”說完這話,餘嫻的麵頰一紅,“今夜,你就來我房中陪我吧。”
“阿鯉?”良阿嬤擰緊眉,她越來越看不懂餘嫻了。
餘嫻卻隻是輕聲安撫她,“放心吧阿嬤,我自有分寸。”說完,她抬手示意良人跟上,“你找得到書房旁的浴間嗎?”
良人一愣,“那好像是蕭大人的浴房?屬下在下人房裏沐浴就好了。”
餘嫻偏頭看他,“你是我的麵首了,還和下人一個待遇,豈不委屈你?”
“嗯……但是,若和蕭大人一個待遇,豈不委屈大人?”良人撓了撓後腦勺。
餘嫻點點頭,“也是。那你在他旁邊另辟一處小的浴房吧。我這就吩咐人給你擺上浴桶和屏風,你現在就去沐浴,待會穿上我送你的衣裳,待我用完膳、沐浴更衣後,你來我房中。”
良人喜不自勝,“是!”
蕭宅的小廝效率是很高的,就是運氣不太好,搬浴桶的時候,正趕上蕭蔚要去沐浴,問他們這是作甚,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願意回答,最後還是管家來指揮屏風落處,被推到蕭蔚跟前解惑。
“哦,大人有所不知,良人公子今晚要服侍夫人就寢,夫人吩咐,給他辟個專用的地方沐浴。”大爺抬手示意,“後麵的快些,別讓良人公子久等了。”示意完,還拱手請蕭蔚道,“大人讓讓,這一截已經被劃給良人公子了。”
蕭蔚抿唇,神色淡淡地掃過幾人搬來的時新的浴桶和屏風,“良人公子?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