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唐父
翌日, 雲嫋醒來發現自己獨自睡在一張陌生的床榻上,糊裏糊塗坐起來喊了幾聲,被宮女領回到熟悉的寢屋後,看見頭挨著頭、睡得正熟的唐氏姐妹倆。
被背叛、被拋棄的悲傷漫上心頭, 雲嫋往地上一蹲, 嗚嗚哭起來。
唐嫻早有預料, 聽見聲音即刻醒來,先將雲嫋拉到床榻上, 再讓宮女全部退出。
唐姝醒來看見陌生環境,也迷糊了下, 很快記起昨日的事情, 她這是在宮中。
掩唇打著哈欠,她拭著眼角替唐嫻安慰雲嫋, “別哭了,我給你讓位子,上來再睡會兒吧。”
她往床榻裏側挪, 在中間讓出一個足夠容下一人的位置。
“小妹給你讓地方了,過來吧。”唐嫻費勁地把雲嫋拖進去, 摟住她, 哄道,“別哭了, 我抱著你呢……我摸摸,肚子怎麽這麽鼓?夜裏偷吃東西啦……”
唐嫻耐著性子哄小孩。
她與唐姝昨夜各自訴說了這五年, 彼此是怎麽過來的,直到淩晨天將亮才合眼。
唐姝那邊還好, 有唐父在,好歹做了那麽多年高官, 處事周到,眼光犀利,照顧好妻女不成問題。
隻是因為唐家祖父的舊事,受到許多限製,生活清貧了些。
再有就是唐夫人,因為當年無力違抗唐家祖父,親眼目睹寵了十五年的長女淪落至那種境地,跟活活把心剜出來了一樣,五年來,朝夕難安,落下了心病。
唐嫻聽到這裏,情難自抑,淚如雨下。
姐妹倆互相安慰後,唐姝問起唐嫻的這五年。
唐嫻特意往輕了說,隻說皇陵日子枯燥,初去時難過,哭壞了眼睛。
唐姝再問,她就詳細講起煙霞、以及後來落入雲停手中的事情。
“他欺負過你嗎?”唐姝凝重詢問。
“沒有。”唐嫻道,“那陣子除了沒有自由,一切都比皇陵好,在雲嫋到來之後,有她做盾牌,我過得相當輕鬆了,時不時能借著嫋嫋在他頭上耀武揚威。”
唐姝對雲家人的不滿快刻進骨血裏了,嘀咕道:“過得這麽好,怎麽還能受傷……”
“那是意外。”唐嫻辯解道。
唐姝已看過她後肩的傷,傷口愈合得很好,隻留了道深色的傷疤,被雪色肌膚襯著,猙獰駭人了一些。
唐嫻想與她為雲停正名,然而許多事情並非一兩句話就可以說得清的,其中還摻雜著對他人難言的感情波折,更讓唐嫻無法順暢地表述。
她將那些事情在心中從頭回顧後,氣息悠長地說道:“初始,我出皇陵的目的是為了尋到白湘湘求情,為那些被咱們家連累的無辜妃嬪求得一線生機,路途坎坷,但最終結果是達成了的。——雖說白湘湘那邊尚未來得及行動。”
“雲停將人召回宮中時,並不知我也在其中。你看,就算他與我無意,他知曉了這事,也會主動釋放眾人,他與太子是不同的。”
“受困於他的那段時日,我的確受到很多限製,可換一種說法,那何嚐不是一種保護?縱有許多不便,那幾個月的日子對我來說,仍是愉快的。”
五年的時間裏,可以傾訴的事情一夜是說不完的,待到聽見早起的宮女走動聲音,唐嫻催著唐姝閉眼,兩人這才歇下。
側躺著哄了雲嫋一會兒,唐嫻起了睡意,有氣無力地給她擦擦眼淚,摟著她道:“我昨夜沒睡好,嫋嫋拍拍我,哄我再睡一覺。”
雲嫋委屈著呢,不想答應。
“我太困了……”唐嫻掩唇打了個小哈欠。
雲嫋這才鼓著小臉點頭。
她背對著唐姝,側躺在唐嫻懷裏,挨得緊緊的,小手在唐嫻背上一下下拍著。
“嫋嫋真好。”唐嫻在困倦中給出一句不走心的誇讚。
她困得實在是睜不開眼了,在神智重新被拉入夢鄉前,摟著雲嫋的那隻手迷糊往前摸索。
摸到了唐姝的臉,移到她額頭上,手指在她頭頂揉了幾下,含糊道:“睡覺,再睡會兒……”
“嗯。”雲嫋不知道唐嫻背著她哄別人呢,拖著委屈的腔調答應了。
可是唐姝知道那其實是在與她說話。
她偷偷提了下嘴角,看著背對著她的雲嫋短小的身軀,決心以後不與這個笨蛋小丫頭計較了,就當是答謝她這些日子對姐姐的照顧了。
.
唐嫻這幾日的精力全用在弟弟妹妹身上,這麽過了三四日,雲停派出的侍衛傳信回來,說帶唐家父母回京的路上,出了點兒意外,要多耽擱幾日。
唐嫻嚇得花容失色,“什麽意外?我爹娘怎麽了?”
“經過一個小城鎮時,遇見了一夥形跡可疑的走商人,唐大人說那是拐騙孩童的人牙子,讓我等報官,為此多等了兩日。”
侍衛道:“官府查證後,證實確是牙子無誤,共解救出七個孩童,餘下的還在追查中。”
原來是好心救人。
唐嫻白受一場驚嚇,撫著心口問:“那也不至於耽誤這麽久啊!”
她急著見爹娘,每日早起睜眼、夜晚閉眼前,都要仔細算一算還要等上幾日。
急躁得不像雙十年紀的大姑娘。
侍衛繼續解釋道:“又一日,途經鬧市,唐大人說那架青石板橋少說有四五年未按時修檢加固了,說不準哪日百姓擁擠,就會塌陷造成傷亡。我等趁歇腳的功夫查了一查,發現確有此事……”
當地官員偷奸耍滑,有紕漏的遠不止一座石橋,侍衛順著蛛絲馬跡查出許多,一並遞交給了雲停。
“再有一日……”侍衛敘說不停。
總的來說,唐家父母之所以久久不到京城,是因為在路上遇見了種種不平或者關乎民生的隱患。
唐嫻放心了,但也很疑惑,爹爹這是練就了什麽讀心算命的神技了嗎?隨便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她問雙胞胎,兩人一齊搖頭,“這都是官府的事,在南嶺、禹州那幾年,爹爹從來不插手這些事的。”
“都是官府的事。”雲停意味深長道,“唐大人果非尋常人,上能預測國事,決策千裏,下能慧眼識人,捉奸斷案。貶謫出京,著實是屈才了。”
雙胞胎聽他前半句明顯在指讓唐嫻趁著朝中混亂,假死脫身的計劃,不由得心虛驚懼。
猜不透他什麽意思,兩人低頭,喘氣都不敢了。
唐嫻對雲停話中的意思也是一知半解,她不怕雲停,直率問出:“你是想讓我爹回來做官?”
雲停道:“他不做官,誰給你做靠山?”
“可我爹有罪在身!”唐嫻驚詫。
“這不是在為朝廷立功了?”雲停道,“僅僅是入京途徑幾個州府,就能看出這麽多問題,你說,等他身居高位時,能做出多少政績?”
唐嫻凝神一想,也是,這麽一來,全家人都能留在京城了,她就是與雲停成親了,也不用遠離家人!
她喜悅道,“爹爹就是很厲害!”
雙胞胎聽他倆一問一答的,也看出他們家有複望的苗頭,不見驚喜,反而滿麵迷茫。
聽了太多的離開京城、遠赴關外的話了,現在的結果與最初的期望背道而馳,不知是好是壞。
等侍衛稟告完,雲停留她姐弟三人獨處,去處理政務時,在心底暗道他這嶽丈眼界高,本事大,人未到京城,就已經看穿他最需要什麽了。
他手上的江山明麵上鮮亮,實則就是個爛攤子,處處漏洞。
財政的窟窿算是填補上了,邊防得以穩固,待應對過九月的外邦來朝,接下來就是肅清內裏了。
雲停急需人手。
唐錫元正是他所需要的。
在唐父眼中,三個孩子全在皇家手上,株連九族的罪是板上釘釘的。
他們一家五口人這次齊聚京城,最壞的結果就是全家一起死了。
這樣的話,不若奮手一博。總是不吃虧的。
雲停猜測,唐家老父親恐怕是掏出了看家底的本事,刻意在入京前好好展示一番,以期重獲重用,好給三個子女做依仗。
“照這麽說,唐大人以前是藏著掖著呢?”
莊廉奇怪問完,自問自答:“也是,有那麽個野心勃勃的爹,不藏著點兒,當初景廣皇帝不會留他家幾口人性命。”
“怕是剛察覺到老唐大人的野心,就開始留退路了……”
越琢磨,莊廉越發覺得唐錫元這人了不得,難怪能在生父造反的情況下,帶著妻女全身而退。
他唯獨有一點弄不明白,“這麽大個聰明人,怎麽仨孩子瞧著……那小姑娘就算了,毛毛與唐念知,怎麽就那麽憨?”
“你說誰憨?”雲停不樂意聽這話,眸色冰涼道,“她再憨能憨得過雲岸與雲嫋?”
他們從碧霄宮過來時,恰好遇見了這倆。
雲岸不肯與唐家人待在一塊兒,拐了雲嫋去禦花園釣錦鯉。
兩個人興奮地圍著錦鯉池子喊叫,街頭傻子什麽樣,他倆就是什麽樣。
莊廉訕訕,“……二公子與小姐不行,還有別人呢……那、咱們王爺……”
西南王也是不著調的,縱觀他雲家三代,除了雲停,實在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人了。
三代,十幾口人,全是廢物。
真不怪雲停嫌棄。
“祖上還有呢……咱們開國皇帝、聖宗他們,多英明……”
莊廉說著說著,自己銷了聲。
拿幾百年前的人和人家唐父比,怎麽好意思的?
這段對話不了了之,隨之而來的,是殿中尷尬至極的氣氛。
幸好很快有侍衛進來打破,“公子,祁陽郡主聽說小姐在宮中,特意請旨入宮,要給小姐獻寶。”
宮中沒秘密,雲嫋的事,在她入宮後,就快速傳開了。
“哈哈,這位郡主也算是皇室中人,公子您看,她不比……嗯……”莊廉反應過來這是誰,笑聲戛然而止。
被打破的僵冷氛圍迅速重新凍結起來。
祁陽郡主,這位是與皇家沾了點兒邊,但腦子還不如雲岸、雲嫋呢。
曾先後兩次叱罵雲嫋與唐嫻,雲停看在侍衛出手及時,已教訓過她的份上,不與她計較。
今日倒好,她自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