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雨夜
唐嫻讓人給煙霞鬆綁。
莊廉無法, 擺擺手命人照她所說做了。
虧得他特意讓人避開唐嫻,不讓她知曉煙霞被抓回來了,提醒了所有下人,唯獨漏掉了個雲嫋, 讓煙霞找到了靠山。
莊廉瑣事繁多, 不能長久留下, 在煙霞去沐浴更衣之前提醒她,“公子說過要取你性命的, 眀鯉他們是念著曾經的情誼對你手下留情,倘若你再生事端, 就休怪他人無情了。”
煙霞活動著麻木的手腕, 痛得齜牙咧嘴,“知道了, 我再也不敢了,你還不知道我有多識時務嗎?”
莊廉很是嫌她,招來眀鯉近身守著唐嫻, 出去後,在蘭沁齋外多加了道巡守侍衛, 再三提醒林別述將人看好, 他才忙碌正事去。
煙霞洗漱用了很久,重新回到寢屋時, 唐嫻的藥碗已經空了,正在拿勺子喂雲嫋。
她一進屋, 雲嫋就噘起了嘴。
“我還當公子是真想與雙兒成親呢,原來隻是讓她來伺候你這金貴小姐啊!”
雲嫋撇開臉不肯喝藥了, 衝她大聲道:“你胡說,哥哥才沒有這樣!”
“不是嗎?那這……嗯……”煙霞驚訝地指著唐嫻手中的湯匙, 一副這不是在伺候你,是在做什麽的疑惑語氣。
“那是因為我小!”
煙霞嘖嘖,“這倒是,你是個‘小人’嘛。”
雲嫋來了氣,拒絕了唐嫻的湯匙,端起藥碗咕嘟飲起。
剩餘的小半碗藥,她快速喝完,“咚”的一聲將碗磕在桌上,噘著嘴繼續生氣。
唐嫻病得實在難受,沒精力在她倆之中調解,見雲嫋被激怒幹脆地喝完了藥,總算露了笑,撐著桌麵取帕子給她擦嘴。
為了證明不是把唐嫻當做侍婢,雲嫋不肯讓她幫了,自己接過帕子胡亂擦起。
煙霞哈哈大笑,“我就是想騙你自己喝藥、自己擦嘴的!笨蛋,又上當了!幾個月不見,怎麽一點兒長進也沒有?”
“你才是笨蛋!”雲嫋忍不住了,氣得站起來追著她打。
煙霞欺負小孩一點不羞愧,一邊躲一邊奚落,“打不著!哎呀,怎麽又差一點?”
躲著躲著,迎麵撞上眀鯉,被反剪雙臂按在了桌上,撞得桌上燭火搖晃起來。
雲嫋終於有出氣的機會了,揪著她耳朵提著嗓門大喊:“你才是笨蛋!大笨蛋——”
孩童的嗓音尖細嘹亮,刺得隔著好幾步的唐嫻耳膜發痛,她扶著額頭道:“別吵了,我頭疼……”
眀鯉第一個放手,過來扶她回到了床榻上。
雲嫋跟過來,踢掉鞋子上榻,依偎在她懷中,可算也有了點兒病患的憔悴。
躺著靜了會兒,唐嫻恢複了點兒精神,看向煙霞。
外麵的侍女容易屏退,雲嫋與眀鯉這兩人是趕不走的。
幸好煙霞的目的所有人都知曉,她便也不遮掩了,直接與唐嫻商議起來。
“眼下咱倆想逃出去太難了,得找幫手。”
唐嫻按住又要嗆聲的雲嫋,忍著不適搖頭,問:“你是怎麽被抓的?”
煙霞聽出她是憂心雙胞胎,三言兩語迅速把自己的遭遇講了一遍,刻意製造了白湘湘不知情的假象。
沒連累到任何人,唐嫻放心點頭。
她難受得厲害,也顧不上提防雲嫋與眀鯉了,光明正大接著煙霞之前的話問:“去哪兒拉幫手?”
“我打不過眀鯉,就算打得過,也無法從府中眾多侍衛手中逃脫,所以最好的計策,就是策反了她倆。”煙霞指著雲嫋與眀鯉說道。
眀鯉反應迅速,態度決然,語氣不屑,“我絕無可能幫你。”
雲嫋遲了點兒明白過來,記得不能吵得唐嫻頭疼,收緊手臂摟緊了她,以示不肯放手的決心。
煙霞人人喊打,落入府中寸步難行,說話也沒人聽的。
她隻管出餿主意,不管具體怎麽實施,後麵就要靠唐嫻自己了。
怕唐嫻為難,她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道:“人家都把你關在府裏了,你還猶豫什麽啊?想想你爹娘,他們可都在家裏等著你呢!”
唐嫻“嗯”了一聲,閉上了雙眼。
煙霞說的有道理,她要離開,最先要解決的就是貼身跟著的眀鯉,其次是纏著她不放的雲嫋。
武力不行,隻能靠拉攏。
這府邸中,無人不敬著雲嫋,她很好哄。
有她與明鯉帶路,離開府邸會容易的多。
顛來倒去,最終仍是要利用小孩,真令人不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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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暴雨間歇下了三日,河水已上漲到數月前的水位,京兆尹得了命令,著人時刻警戒著。
除京城外,相鄰的幾個州府斷斷續續也開始降水,折子一封一封地往宮中遞,莊廉怕漏掉重要消息,大多時間都陪雲岸待在宮中。
兩日未能出宮,白太師與幾位尚書同樣。
直到第三日,被迫處理政事的雲岸先熬不住,將人全部攆了回去。
莊廉在宮殿外攔住白太師,與他詢問起容孝皇帝相關的事情。
這位皇帝在位近三十年,猛然提及,往事雜亂,白太師一時找不出頭緒。
夜風簌簌,將雨水拍打在兩人身上。機靈的小太監看見了,連忙將人請入偏殿。
入殿後,白太師是想起了些舊事,但不好開口。
這五年裏他經曆了太多皇帝,提起容孝皇帝,腦子裏出現的除了他精湛的廚藝、十多年不上朝的昏庸,就是朝政被唐家祖父把控的“光輝”事跡。
白太師委婉地回問:“莊大人具體是指哪些?”
雲停走時說過,一切等他回來再做處理。
莊廉恐傳出去打草驚蛇,扯了個理由,“公子走之前說過,回來後想去皇陵拜祭先祖,祈求曆代先皇庇佑。往前數五位皇帝……咳……”
莊廉也說不下去了,那五個死得太潦草,正經陵墓都沒有,最近的一個有單獨寢陵的,就剩容孝皇帝了。
“……算起來,公子需喚容孝皇帝一聲祖父,合該去拜祭一下的。”
“拜祭容孝皇帝?”白太師擰著花白的眉頭,捋須沉思,不久後,麵皮突地一跳,記起被他遺忘許久的事情。
他神情轉為肅然,道:“老臣竟忘了一件事……當年太子登基後,曾將先帝後宮中百名妃嬪、侍女趕去皇陵……公子若去祭祀,須得先將人遣退。”
殿外一道閃電劃過,劈在莊廉腦袋裏一般,讓他懵了一下。
“……皇陵裏有妃嬪和侍女?”
“是,已有五年之久。”白太師道。
迷亂間,莊廉記起唐嫻手中來自孝陵的血玉瑪瑙,主墓室裏的寶物,以及她的身世。
落魄的名門貴女,嫁過一個老頭子,有繼子,繼子苛刻……
還有煙霞那聲“娘”……娘娘?
莊廉臉色慘白,踉蹌地扶住了桌案,不敢繼續往深處想。
大口喘了幾下,他加重語氣,極度不能理解地問:“既然恢複了殉葬製,為何不見宗卷記載?”
若是早知此事,別的不說,在查看皇陵陪葬品案卷時,雲停就將人釋放出來了。
活人殉葬,得是多大的恨意才能做得出來的!
白太師麵露窘色,哀歎一聲,道:“也並非是殉葬……景廣皇帝位居太子時,曾被容孝皇帝的後妃欺淩,之後在朝堂上受唐大人壓迫,差點娶了唐家孫女……掌權後,他難忍屈辱,想將後妃眾人與唐皇後全數處死……”
那些後妃,上有四十餘歲的,下有十五六歲的,多數為朝臣的女兒、族親。
有的官員不舍,不敢開口,就求到白太師這裏來。
白太師在景廣皇帝還是太子時幫他許多,頗受信賴,於是他冒險提議將人送至皇陵守陵。
好死不如賴活著,不是嗎?
景廣皇帝應了,下旨要唐皇後與那些妃嬪永生永世待在皇陵裏,祀奉他雲氏先祖。
未免被後人指責違背祖上明確禁止的殉葬製,他特意抹去了所有的書麵記載,這事唯有幾個老臣知曉。
景廣皇帝在時,無人敢在他麵前提及這事。
他死後,帝王換得太快,所有人都盯著龍椅,漸漸的,靜默無息的皇陵被人遺忘。
就連白太師自己,也是在莊廉提起孝陵後,才記起這樁舊事。
莊廉不可置信地聽完,再問:“如何守陵?”
“不知。”白太師道,“是景廣皇帝親自安排的人手訓誡那些妃嬪。”
莊廉聽了這麽多,震撼了一遍又一遍,這時略靜下心,吐出一口濁氣,思量起來。
唐嫻不會是守陵妃嬪中的一人……皇陵將士成千數百,她絕無可能自由出入……
除非有人相助。
是煙霞。
可煙霞也無法悄無聲息地越過這麽多將士潛入。
莊廉開始頭疼,因為他記起皇陵鬧過鬼。
裝神弄鬼,正是煙霞所擅長的。
假若她那幾個月就躲在皇陵中……
難怪京城搜遍也尋不到任何蹤跡,難怪唐嫻始終不肯道明身份。
莊廉現在最憂心的是唐嫻會是那些妃嬪中的哪一個。
他在心中祈求,萬不能是後宮之主……
應當不是,白太師見過唐嫻的,如果是,他該能認出。
莊廉被這事驚得不輕,被白太師疑惑打量後,他撫了下額頭細汗,表明會將此事詳細告知雲停,之後與白太師道謝送別。
他甚至來不及回府,就地取了筆墨給雲停寫起書信。
不敢想象雲停知曉這事會是何反應……真是要命!
莊廉抓耳撓腮地掂量著用詞,辛苦寫完信件,回府時,已是三更天。
他害怕弄清唐嫻的身份,可不弄清楚,他實在是睡不著。
輾轉反側許久,莊廉在深更半夜,冒雨踱步到蘭沁齋外,讓侍女進去喊煙霞出來。
守夜侍女得令,輕手輕腳地進去,半盞茶的時間後,跌跌撞撞跑出來。
“煙霞姑娘不見了!小姐與莊姑娘也不在寢屋中!”
莊廉驚駭,往前跨出一大步,震聲問:“明鯉呢?”
侍女結結巴巴:“沒、沒看……”
話沒說完,莊廉已經推開她快步入內,極短的時間內,蘭沁齋內燃起無數燭火。
侍女、侍衛均被驚動,眾人搜尋一番,始終不見四人蹤影。
莊廉急赤白臉地開始盤問侍女,侍女嚇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蘭沁齋外的巡守侍衛站出道:“天色暗下時,屬下曾見過小姐……”
雲嫋嫌他們妨礙她玩耍,讓他們退下。
又幾人站出,“屬下見過明鯉……”
同樣被遣退。
府邸最外圍的侍衛們請罪:“屬下是遇上了林別述校尉……”
“林別述,你給我滾出來!”莊廉怒不可遏。
憤怒的餘音在雨夜中回**了許久,有人急匆匆跑回來,氣喘籲籲道:“林校尉也不見了……”
莊廉差點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