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匕首
這晚沒有月亮, 夜空一片漆黑.
隨著呼嘯了半日的風,白日的燥熱逐漸被毫無征兆躥起的涼意替代,罕見的,讓人感到涼爽。
唐嫻被抱上了登月樓頂。
飛起的簷角下懸掛的全是燈籠, 恰到好處的能讓她恢複眼力, 同時將她隱藏在輝煌的光暈中。
登月樓內不知是哪家權貴在宴飲, 燈火通明,鼓樂齊奏, 天上仙宮不過如此。
她坐在“仙宮”上方,從高處俯視, 熱鬧的集市與奢華車馬如流水, 盡收眼底。
這是唐嫻第一次從這麽高的地方往下看,沒多久, 就有點發暈。加上屋頂沒有欄杆護著,她懼怕跌落下去,兩手撐著瓦片想往後挪動。
不動還好, 挪動了沒兩下,不知蹬到了哪裏, 一塊瓦片鬆動, 從她腳下滑走。
唐嫻嚇了一跳,怕砸到下麵的人, 忙伸出腳尖去攔。
雲停比她更快,長腿一抬, 阻攔了瓦片墜落的趨勢。唐嫻慢了一步,伸出去的腳壓在了他腳背上。
唐嫻看了雲停一眼。
雲停挑挑眉, 腳尖一勾,在她腳心蹭了蹭。
抱也抱過了, 因為種種原因,更親密的觸碰也有過,可這時,唐嫻莫名的,唰的紅了臉。
啞然少頃,她繃著腰身和手臂,慢吞吞把腳收了回來。
確認瓦片不會再往下滑,雲停也鬆了腳,微屈起膝蓋,愜意地仰望著不見星月的夜空。
那個小意外兩人都沒再提。
片刻後,唐嫻低聲道:“我害怕掉下去……你來抱著我。”
雲停做驚訝狀,“不好吧?你知道的,我家規森嚴,沒成親就摟摟抱抱,會壞了我的清譽。”
唐嫻就看不得他得了便宜賣乖的樣子,心中的羞赧隨風而去,脆聲道:“你就是欠打!”
這樣說也沒用,雲停不受她的激。
見他就是不動,唐嫻單手撐著瓦片,另一手在他衣角拉扯了幾下。
雲停斜掃過去,在煌煌燈火下,對上一雙流光跳躍的水潤眼眸。
眸光一轉,他收起屈著的雙膝,張開手臂環住了唐嫻的腰身,一收勁兒,將她抱至身邊,與自己緊緊挨著。
之後,手就那麽鎖在唐嫻腰上,不再移開。
他再抓起唐嫻另一隻手,帶著她向著遠處指去,問:“你家在這兒?”
不等唐嫻回答,換了個方向,“這兒?”
“還是這兒?”
“都不是。”唐嫻全部否認,被他抓住的手施力,轉了一圈,先後指向多年前唐家府邸的位置,再粗略指向皇宮的方位,最後遙遙朝著嶺南指去。
祖父死後,府邸被抄,一磚一瓦全都成了碎片,太子隻差沒有將那塊地皮也焚燒成灰燼了。
唐家沒了,她就歸屬於皇室了。
然而那段婚事並非唐嫻所願,她心底依然是十五歲之前的想法,父母不曾放棄過她,那麽,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哪怕她從未去過嶺南,那裏距離京城有多遠、風俗習慣如何等等,她一概不知,也會將那裏視為家。
這三處指向模糊不清,遠近不同,雲停無法參透其中奧妙。
他抓著唐嫻的手重新指向皇宮,指尖壓低,道:“與我成親,做皇後不好嗎?”
多少人為了皇後的位置爭得頭破血流,唐嫻沒想爭,就得到了。
可她並不想要啊。
她偏頭對著等待她回答的雲停,清涼的風吹得人心中開闊,唐嫻突然很想炫耀,皇後又如何,還不是得向皇帝叩拜?她不一樣。
皇帝得反過來拜她的。
老皇帝去世後,唐嫻做過一段時日的皇太後。
太子再恨她,也得在登基稱帝的大典上,向她低頭,恭敬地喊一聲“母後”。
她敬重畏懼的祖父,和那些執掌百姓生死的大臣,全都跪在下方,先高呼新帝萬歲,再拜見太後千歲。
風光無兩。
她都經曆過的。
遺憾的是地位再高也沒用,不過是權利爭奪中的一枚棋子,可以選擇的話,她情願做一個普通的、自由的姑娘。
唐嫻歎息一聲,聲音隨風飄搖,“皇後啊……我看不上的。”
雲停:“……再說一遍?”
唐嫻清楚道:“我說,我看不上皇後這位子。”
再說了,她名義下坐過龍椅的兒子共有三個、孫子共有五個,她去給推翻了雲氏王朝的反賊做皇後?
讓她那些便宜兒子孫子喊反賊爹和祖父嗎?
太荒誕了……雲氏皇陵裏的祖先能全部氣活過來,把她生吃活剝了!
唐嫻把自己想得直打寒顫。
這些事情太遙遠,多思無用。
她搖搖頭,再說道:“當皇後有什麽好的?要時刻端方淑儀,要溫婉大方地為皇帝打理三宮六院,行事處處小心,不然就會被扣上外戚猖狂、禍亂朝綱的罪名……”
這些都是唐嫻親身經曆過的。
十五歲執掌鳳印,懵懵懂懂,沒半點權利,卻要端著架子應付老皇帝的三千後宮佳麗。
這也就算了,過分的是,祖父入獄後,那些“縱容外戚”、“奸後”、“紅顏禍水”之類的汙言全部砸到了她頭上,連老皇帝中風都成了她的罪過。
天可憐見,她入宮攏共三個月,後宮的路都沒摸熟,上哪兒禍亂朝綱去?
唐嫻說的都是自己心底的感受,那幾個月跟活在夢裏一樣,是個深淵噩夢,她再也不想重新體驗了。
哀聲說完發現雲停正凝目審視著她,雙目如同頭頂的夜空,深不見底。
唐嫻心頭一跳,趕緊繼續說:“身處盛世還好,萬一碰上亂世,最慘的也是皇後。一國之母,後宮之首,哪個反賊不想將她占據侮辱……你不知道這些嗎?都是書上寫的,你要多讀些史書了。”
雲停不理她後半句,若有所思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徐徐道:“你家祖上出過皇後?”
唐嫻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祖上出過皇後的人家太好查了,輕而易舉就能查到她身上來。
雲停隻要順著這個消息來查,不出兩日,或許她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這一刻,唐嫻內心掙紮起來,她開始猶豫是否直接與雲停坦白身份,將所有全部告知於他……
“嘭”的一聲,煙花在頭頂炸開。
唐嫻抬頭,望見絢麗的花火照亮半邊夜空,瑰麗壯闊。炸開後,花火墜落成流星,一閃即逝。
她打消了那個衝動的念頭。
暴露與否再說吧,畢竟人不能隻為自己而活。
“不是,我是在說做皇後有利有弊,讓我選的話,我是不願意的。”唐嫻打岔道,“人總是要做選擇的,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可以的。”雲停道。
行吧,他家大業大,他可以的。
唐嫻重新舉例,“就如同有一日你與嫋嫋同時掉入水中,我隻能救一個,你希望我去救誰?”
雲停沉默。
唐嫻歎氣,道:“看吧,你答不上來了是不是?有時候總要狠心放手一個的……”
“你大概是弄錯了。”雲停忽地開口,聽不懂她的例子一般,道,“我與嫋嫋都會遊水,就算救,也該是我倆來救你。”
唐嫻噎住,臉往下一拉,道:“你會你了不起行了吧!你們全都會,就我一個人不會!我笨蛋行不行?”
話音才落下,雲停眸光一閃,沉聲道:“你目前見過的會遊水的,隻有煙霞,加上我與嫋嫋,充其量才三個人,哪裏來的你們全都會?還有誰會?”
唐嫻的眼皮再次猛跳。
還有她弟弟妹妹。兩個小孩不知跟誰學的,靈活的很,入水就沒了影子。
……幸好東陵河上的事情有煙霞頂罪!
“就是你們三個……”今日的雲停格外的多疑和敏銳,唐嫻不敢多說了,把他的手往下拉,擱在他膝上,道,“行了,看煙火吧。”
她依偎到雲停肩上,成功讓他閉了嘴。
頭上煙花炸開,下方是登月樓內的歌舞和歡笑聲,唯有這一處,安詳靜謐。
過了會兒,唐嫻輕聲感慨:“還是太平盛世好……”
“哪裏來的太平盛世?”雲停道,“雲氏這幾十年來出過的皇帝,沒一個可靠的,你看見的盛世,不過是表麵假象。”
唐嫻眨眼。
雲停再道:“隻缺一個引火索……你且等著,一旦爆出一場動亂未能及時鎮壓住,不出半年時間,就將遍地烽煙。”
唐嫻出生在四海升平的盛世,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親眼麵對戰火,被他話中的情景嚇住,怔了怔,道:“你是在等這個機會嗎?”
雲停恍然記起自己在唐嫻眼中還是個反賊。
結合她關於皇後的那番話想了想,猜她是害怕京城淪陷後,家人會遭受苦難折磨。
他眼眸低垂,道:“我不是非要起兵造反不可的,隻是看不慣皇室作風。”
傳承百世,沒有一個正常的皇帝,雲停以“雲”姓為恥。
幸而他不同,他沒有任何稀奇古怪的偏好。
煙火再次炸開,明亮的光線映亮唐嫻的麵龐。
她不知在想什麽,神色迷惘,雙眸迷離。
雲停心頭一動,歹念突起。
他低下頭,額頭貼近唐嫻,輕聲道:“你不想我造反?”
唐嫻眼波動了動,雲停很快接了下一句,“你親我一下,我就不起兵造反了。”
蹭的一下,唐嫻臉上冒起熱氣。
強行冷靜後,她道:“你不要胡說!我已成親,你家祖訓不許你強奪民婦的……”
“但沒說不許被民婦強奪。”雲停道。
唐嫻無言以對。
雲停耐心等了會兒,盯著她水潤的雙唇,喉結滾動,誘哄道:“真的,你親我一下,我就不……”
“你還是造反吧。”
決絕的聲音從那雙豐潤的唇中發出,雲停臉色猝然轉陰,“你寧願我造反,都不肯與我親近一下?”
“那倒不是……”唐嫻有點為難,她對改朝換代這事不反對,也不堅持,隻要能有個好皇帝就行。
不想幹涉雲停的選擇和行為,所以她說“你還是造反吧”。
雲停卻誤會了,眼中氤氳著怒色,“不是?那就是願意了?”
“不……”唐嫻隻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眼前一暗,麵前的人壓了上來,在她唇麵上印下溫熱的觸感。
她從未與人有過這種親密,心頭一震,驚慌閉眼,下意識抿緊嘴巴,身軀後躲。
因這舉動,兩雙嘴唇分開了一下。
繼而,她腰上被人凶狠一抓,用力撞回雲停懷中。
“我就不信你沒動心……說我自作多情也好……”
雲停離得很近,說話時唇麵與唐嫻的雙唇摩擦著,聲音從縫隙傳出,被急促的喘息擾亂。
唐嫻已經不能說話了,閉著眼不敢動彈,緊緊攥著衣角的手被用力掰開。
一把冰涼的匕首塞入她手中。
雲停含恨的聲音撲在她耳邊,“真不願意,那就把我當成無恥**賊,狠狠刺過來……”
說完,他鬆開唐嫻的手,重新凶蠻地親吻起來。
太凶了。
唐嫻想躲,頭偏開了,可腰被扣得很緊,怎麽也無法徹底躲開。
巨大的刺激感衝擊著心頭,她麵紅耳赤,四肢蜷縮,抓著匕首的手抖個不停。
更可怕的是,這時,煙霞說過的那些膽大包天的話閃回在她心中。
“兒孫成群,連男人的滋味都沒嚐過……”
“他相貌身子都不差,你試試唄,又不吃虧……”
唐嫻的心砰砰直跳。
她喜歡,那為什麽不能大膽地接受?
難道要為一個屍骨早就腐爛了的老頭子守身如玉?
隻是親一親而已……
唐嫻想深呼吸,可嘴巴被粗魯地啃咬著,空氣全被奪走,她喘氣都難。
她想讓雲停輕一點,先讓她喘口氣,嚐試著張了下嘴巴,唇瓣才一分開,就被侵襲入內。
這太突然,她渾身一抖下意識閉合牙關,可惜被捏著下巴不能自己。
渾身被螞蟻啃咬一樣酥麻。
讓人心顫,使人沉淪。
煙火好像停了,又好像還在繼續,“砰砰砰”一下下響在她心裏。
唐嫻重重喘著,眼睫顫抖幾下,放任自己抬起雙手,去摟住擁著她的人。
手壓到雲停背上,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
唐嫻沒察覺到異樣,還努力在積攢勇氣接納和回應,陡然被咬了一口。
雲停退出,大力抓著她的手腕,快要氣紅了雙眼,“你真的寧願對我動刀,也不肯與我親近?”
唐嫻迷茫睜眼,看見他微紅的冷峻的神情,窘迫地重新閉起。
閉著眼快速喘著,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好像哪裏不對。
雲停在說什麽?
他怎麽那副表情?
唐嫻鼓足勇氣,再次睜眼,看見了雲停眼中的失望與受傷。
茫然中,手指上傳來一股粘膩溫熱的感覺,唐嫻轉臉,看見她的手還緊緊握著那把被雲停塞進來的匕首。
匕首不知在何處見了血,血水順著刀刃下滑,浸染到她的指縫裏。
這裏隻有他二人,她身上沒有傷口,那就是雲停的?
他說過:“真不願意,就狠狠刺過來。”
唐嫻的手一抖,匕首“當啷”落在瓦片上,“不、不是!”
她忘了手裏被塞了把匕首!
雲停的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疏冷,唐嫻心急,越急越說不出話。
在雲停鬆開她的腰和手時,她心裏一慌,抓住雲停的手臂對著他的嘴巴親了上去。
被躲開。
雲停冷眼質問:“你耍我?”
“……”唐嫻羞恥難當,承認她滿心都是這樣親密的接觸,忘記手裏有匕首這事,比承認願意接受雲停的親吻更讓人難以啟齒。
尷尬的沉默了會兒,她聲若蚊蠅道:“明明是你自己弄出來的,還怪上我了……”
說完,她紅著臉覷了雲停一眼,抓著他的手臂,抬腰湊近,在雲停嘴巴上貼了一下,道:“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