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趕路
雲停再次亮出匕首。
同一個招數第二次使用, 成效遠不如首次,尤其是在首次就沒成功的前提下。
唐嫻本在求饒,見狀遠不如上次那麽害怕,被他困在美人靠上, 仰著脖子道:“那你殺了我好了!”
光滑纖長的脖頸在斑駁樹影下發著白光, 雲停低頭, 還能看見她衣襟口露出的一小塊肌膚,冬日簷上不曾遭人觸碰過的積雪一樣無暇。
自打上回從她懷中抱走雲嫋時, 無意間與她產生了肢體碰觸,雲停每次麵對她, 總會不可抑製地想歪。
如同一個滿腦肥腸的下流色胚。
唯一的區別就是他的理智還沒被色/欲完全侵占。
雲停不再亂看, 右腳抬起,踩在唐嫻麵前的石凳上, 轉著匕首道:“上回要在你臉上畫烏龜,你又哭又鬧不讓畫,這麽在意外在嗎?”
誰能不在意容顏?能幹淨漂亮, 當然不要醜著啊!
唐嫻立刻捂住雙頰,虎視眈眈地防備著他, 可實際上, 她並不怎麽信雲停真能在自己臉上動刀。
“放心,不傷你的臉蛋。”雲停低頭, 目光從她亮若星辰的眼眸滑過,停在她耳下的青絲上。
唐嫻長發濃密, 梳了高高的發髻還剩下許多,被寶藍色的綢帶束著斜在身前, 綠鬢朱顏,這樣簡單的裝扮也明豔動人。
雲停食指探入那捧烏發中, 微一往外勾,就有一縷青絲從寶藍綢帶中脫離。
他用指腹搓揉了下,匕首的鋒芒靠近,道:“今年格外的熱,這長發礙事,我來幫你修剪一下……”
唐嫻萬不能想象沒了頭發自己會是什麽模樣,護住胸前的長發,高聲喊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敢碰一下,我即刻咬舌自盡,讓你一輩子也找不回被煙霞偷走的東西!”
她瞪著雲停,又是那副寧死不屈的堅貞神情。
這回雲停沒來得及心猿意馬,雲嫋就跑了過來,無視了匕首,張開手臂擠進兩人之中,衝雲停嚷嚷道:“一眼沒看見,你就欺負人!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額發被汗水浸濕黏在雲嫋腦門上,她臉熱得通紅,說出的話卻跟大人一樣正經。
唐嫻沒忍住笑,將她摟入懷中,蹭著她的額頭道:“真沒白疼你!”
發絲從雲停手中抽走,匕首也被調轉了方向收回他袖中。
雲嫋又有模有樣地皺著眉,委屈道:“我才七歲就要操心這麽多事,好累的呀!”
雲停在把她與唐嫻一起揍一頓,和退讓之中猶豫了一下,畢竟他也不是真的想剪禿唐嫻,就順勢認輸:“……行,辛苦您了。”
隔著雲嫋,他與唐嫻對視,後者挑釁地揚眉,有恃無恐。
雲停隔空虛點了她一下,轉身離開。
在書房喊來明鯉,問及唐嫻夜間不能視物的事情,明鯉訝然,對此全然不知情。
“蘭沁齋晚間裏裏外外點著許多燈,都是在寢屋熄燈之後方滅掉的……”
燭燈滅了,便是要歇息了。
除了最初的幾日,明鯉不會整夜守著寢屋,自然就不會知曉這事了。
雲停擺手阻攔她的請罪。
雲嫋說是他總讓人哭,唐嫻的眼睛才壞掉的,雲停不信。
唐嫻入府後,掉眼淚的次數共有三回,其中兩回是真,一回是假。眼淚掉的歡,目的是讓他難堪。
真是入府後才哭壞的話,一個姑娘,乍然間夜晚無法視物,就算心有提防知道遮掩,也不太可能這樣從容,隱藏得這麽好。
——若非她對雲嫋沒有戒心,雲停至今還不能發現這事。
遣退明鯉,他命人將上次給雲嫋診脈的禦醫傳喚了過來。
那雙眼睛烏黑靈動,看不見……著實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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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藏寶洞在褚陽山,要釣出幕後之人,唐嫻這個藏寶洞知情人必須同去。
出發前一晚,寢屋中燭燈遍地,亮如白晝。
唐嫻收拾著衣物,雲嫋見了,追問她去哪兒,一聽她要與雲停外出七八日,叫嚷著一同去。
此次外出並非遊玩,極大可能會遇上危險,唐嫻不敢答應,哄她去吃冰乳酪和荔枝膏。
雲嫋不肯,道:“不帶著我,回頭哥哥再欺負你,就沒人給你撐腰了!”
唐嫻再傻也知道雲停沒有真的想對她下狠手,否則就是再來十個雲嫋也護不住她。
聽見這話,又好笑又感動。
但這事不是她能做主的,就讓人去請雲停裁斷。
書房中,兩個都尉正在與雲停商議政事,被侍衛打斷,方知天色已晚。事情已商討出結果,便不再多留,起身告退。
而雲停聽過侍衛詢問的事情後,本欲親自過去一趟的,邁出房門,發覺夜色降臨,不由得記起前幾日夜間去往蘭沁齋所見,腳步再沒能邁開。
淺一思量,他道:“與她說,帶雲嫋一起。”
消息傳回去,雲嫋高興了,唐嫻心中無法安寧。
她沒去過褚陽山,但是體會過皇陵的清苦和山野夜間的孤寂恐怖。
遠離人煙的地方,就算隨行的有侍衛侍女,這麽大的孩子,也難照顧周全。萬一再遇上登月樓碰見的暗箭,真出了事,雲停怕是後悔不及。
“你真的要去?”
寢屋中多了一方冰鑒,涼爽舒適。
雲嫋頭上終於沒有汗水了,吃著冰鎮過的蓮子羹,開心地直翹腳,脆生生回道:“去的呀,別想丟下我。”
唐嫻道:“不是丟下你,是可能有危險。你二哥不是也在京城嗎?去找他玩呢?”
“二哥笨蛋!”雲嫋噘嘴,“外祖母說了,在京城要聽大哥的,大哥不許我去找二哥。”
雲停看著總欺負雲嫋,實際上很疼愛,把人照顧得很周到。
因此,唐嫻一直以為他們兄妹關係很好,沒想到老二這麽招人嫌。
“你二哥怎麽笨蛋啦?”
“嗯……你瞧。”雲嫋張望了幾下,丟下手中的湯匙,走到紗簾後的一個置物架旁邊。
置物架上全些小玩意,雲景盆栽、玉如意、臥著的搪瓷小鹿、陶土小人等等,還有一排放著她經常翻看的三字經等書冊,以及唐嫻之前為難人的時候要來的話本子。
侍女手腳伶俐,將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
雲嫋踮起腳,將書冊中間的一本掏出,再橫著塞進去,刻意露出個書角在外麵。
如此一來,那本書就變得格外的顯眼。
唐嫻手心發癢,總想過去把書扶正,恢複原本的整齊。
“二哥瞧見了,得發瘋。”雲嫋指著那一角道,“他哪怕重病,就剩最後一口氣,也得爬過來把這一角推進去。”
唐嫻:“……”
她也想那麽做,但沒百裏家二公子這麽強烈的衝動。
“二哥比我還笨呢。”雲嫋笑彎了眼,“有一回我不小心踩了他的腳,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
唐嫻沒見過他二哥,不知道他該是什麽反應,反正換成雲停,這人疼愛妹妹是沒錯,但碰上這事,八成會踩回去。
“我踩在他左腳上,他把右腳伸過來,讓我用同樣的力氣再踩一下,不然他難受。”雲嫋笑得合不攏嘴,問,“二哥是不是大笨蛋?”
唐嫻的表情快繃不住了,“……那、那萬一他跟你大哥前幾日一樣,右臂受了傷呢?難道也要往左臂刺一箭以求平衡?”
雲嫋想了想,老實道:“不知道。前幾年,二哥當街解了一個壯漢的褲腰帶,又重新給人家係整齊,那之後,爹娘就不讓他外出了,他還沒機會受傷呢。”
受不受傷已經不重要了,唐嫻幻想了下那個場景,沒見過百裏家二公子,她就直接代入了雲停。
一想雲停頂著龍章鳳姿的清貴氣質,當街給威武壯漢解褲腰帶,她的臉都白了,細眉皺成山巒,久久無法舒展開。
她終於理解了為什麽滿腦子造反的雲停,情願自己帶著雲嫋,也不把她送去二公子那裏了。
一旁的雲嫋說完二哥的壞話,不知道想到什麽,捂著嘴巴竊笑起來。
唐嫻好不容易從那可怕的畫麵中掙脫,看著她傻乎乎的模樣,把她按回去繼續吃蓮子羹,最後一次提醒:“山裏夜間是有狼的,蟲蟻蜇人,又熱又髒,也沒有冰食給你降暑。”
“我不害怕。”雲嫋抓著湯匙大聲證明自己,“來的時候我就住過深山老林裏了,啞巴還烤兔腿給我吃,我吃一整個!”
唐嫻這才想起她的確是跟著侍衛長途跋涉進京的,“對了,你是從哪兒來的?”
“家裏啊。”
唐嫻耐心問:“你家在哪兒?”
雲嫋歪頭回想,“在、在……”
整片西南都是她的家,對她來說太大了,她撓撓頭,終於知道怎麽形容了,“在銀月灣西麵,我家好大的。”
銀月灣這個地方唐嫻在輿圖上看見過,距離京城很遠。再西麵,光是大州府就不下於五個。
唐嫻心道果然是個小孩子,連家在哪兒都說不清楚。
她就不再問了,喚了侍女進來,讓人給雲嫋收拾外出要帶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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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出發這日,隨行的除了啞巴之外,尚有侍衛十人,各自騎著一匹駿馬,唯有唐嫻與雲嫋乘坐馬車。
出了城門,人煙漸少,馬兒撒蹄飛馳,吹得馬背上的人衣袍翻飛。
相比較而言,車廂中顛簸悶熱,沒過多久就坐得人腰酸背痛。
雲嫋想讓雲停帶著她騎馬,被戳著額頭摁回了車廂裏。
午時途徑一個城鎮,一行人尋了酒樓停腳歇息。
唐嫻當初從皇陵入京城也很辛苦,可那會兒沒這麽熱,不像今日,才半日時間,就汗濕了衣裳,雲嫋更是蔫蔫的沒了精神。
瀟灑騎馬的雲停就不一樣了,把她二人留給侍衛,自己悄然出去了。
唐嫻一手搖扇子,一手拿沾濕的帕子擦去雲嫋鬢邊的汗水,“太累了是不是?出京還沒多遠,若是受不了,就與你哥哥說,讓人送你回去。”
雲嫋枕著手臂趴在桌上悶悶搖頭。
沒多久,啞巴回來,道:“公子有事稍晚些才能回來,客棧四周有人守著,還請姑娘與小姐安心歇息。”
問雲停在忙什麽事,他就不說了。
這一等,就到了傍晚,雲停敲門時,雲嫋小憩還沒醒。
他進屋看了眼,讓唐嫻把人喊醒。
唐嫻不讚同他的做法,“你不考慮把她送回京城嗎?不好送去二公子那,就是留在府中也好啊。跟著你,萬一遇上危險……”
“你覺得我隻布置了這麽點兒人?”雲停打斷她的話。
唐嫻愣了愣,從窗口向外看,目之所及,僅有一同出府的那幾個侍衛。
她狐疑地轉向雲停,雲停卻不與她多解釋,指著沉睡的雲嫋道:“趁著年紀小多走走看看,見識的多了,長大後才沒那麽好騙。”
唐嫻再度怔住,類似的話她爹也曾說過。
十歲之前,她爹外出辦公,隻要不是特別緊急的事情,就會不辭勞苦地帶上她,讓她看山川河流和民間風俗,見識各地風采。
十歲之後,祖父插手,不許她再隨父親外出。那之後,她能走動的,就隻有京城貴女們常去的地方了。
想起久未見的親人,唐嫻心中沉重,雙眸黯淡了下來。
這麽久了,雲停若是當真派人去禹州張貼了她的畫像,爹娘看見不會無動於衷,也早該有消息傳入雲停耳中了。
他沒提起過,唐嫻怕他追究起這事,想問又不敢問。
唐嫻心裏難過,眼眶一下子紅了。
雲停見識過她說掉眼淚就掉眼淚的本事,但此刻想不通其中緣由,“就因為我沒答應你送雲嫋回去,你就要哭?”
唐嫻覺得他莫名其妙,心裏難過,不想與他解釋,默默背過身去揉眼睛。
沉默中,禦醫說過的話浮現在雲停腦中。
他說晦暗環境中無法視物,若非出生就有,便是生活環境所致。
前者無法醫治,後者脫離了環境,慢慢調養,有望改善。
雲停對著那道矮了他一頭的纖薄背影,想靠近,又覺得不妥。
等了等,他不解道:“……雲嫋是我妹妹,你是站在什麽立場幹涉我的決定的?還有,你……”
雲停眉頭緊緊皺著,許久才不可思議地問出:“被駁回了就哭,你不會是在與我撒嬌吧?我不吃這套的……”
話沒說完,唐嫻紅著眼眶轉了回來,雙頰酡紅,淚水盈盈,宛若被雨水欺淩後,搖搖欲墜的芙蓉花。
雲停心中咯噔一聲,心道她說的也有道理,帶雲嫋漲見識,並不急於這一時,沒必要為了這事讓她哭泣,畢竟她的眼睛……
“你不要臉!”一聲響亮的斥責響在耳邊。
雲停倏然醒目,見唐嫻烏黑的雙眸怒視著他,聲音顫抖:“你自作多情,你沒臉沒皮!”
雲停這才恍然驚悟,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不是哀求乞憐,而是被氣出來的。
他站在唐嫻麵前,回想自己所言所想,臉色陣青陣白。
不等他做出反應,床榻上被吵醒的雲嫋迷迷糊糊坐起,上下眼皮還黏著,嘴巴裏已經含糊呢喃起來:“……誰自作多情……祖訓不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