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距離衛瑜的三周歲生日正好過了三日, 小姑娘坐在矮榻上,似懂非懂的聆聽著六王妃的話,手裏還摸著顧玨的送的生日禮物。
那是一隻純種的京巴狗, 被衛瑜取名小京, 通體雪白,才剛斷奶的年紀,小小一隻看上去可愛極了,大約是被摸著舒服,小京巴狗眯著眼安詳的躺在衛瑜腿上, 隻有不時舞動的尾巴證明它還未進入夢鄉。
“明日先生就要來府中了, 瑜姐兒要聽先生的話,放心, 課堂就設在你爹院子的偏院,知畫仍舊會跟著照顧你,聽課時若有什麽聽不懂的便問先生,勿要憋著不說……”六王妃事無巨細的教導。
沒錯, 從明天開始,三歲的衛瑜小朋友,就要正式開始開蒙啦!
“公孫先生是教過你大哥的,就是如今瑾哥兒也不時向他請教, 他的學問是不容置疑的,你要多學、多聽、多問。”
一般來說, 閨閣小姐們開蒙雖也有請先生大能的, 但請嬤嬤的更是居多, 不過六王妃不拘那麽多, 公孫先生那麽好一個現成的先生,不用白不用, 他們六王府不搞區別對待那套,待到鬧鬧開蒙時,說不得還要再尋公孫先生一回。
衛瑜開始聽著認真,嗯嗯的應著,不過一刻鍾後,她就同自己手裏的小京巴狗一般眯上眼,腦袋一點一點的了。
六王妃好似已經看到未來女兒在學堂上的表現了。
“總之,認真聽講。”她略顯蒼白的落下結束語。
終於這一夜過後,衛瑜最能無憂無慮玩的童年過去了一小半,她雄赳赳氣昂昂的進入了幼兒學前班。
第二日開始都十分順利,卻卡在了知畫從未設想到的那部分。
那早上被乖乖擺弄的小郡主,現在正死死的抱著懷裏的小京巴狗,如同生離死別一般哭天喊地呢。
“卟要!我卟要活小京昏開!卟要舟!不活小京分開!”
知畫的耳朵有點疼,但她還是努力的哄著自家小主子,從人生理想聊到詩詞歌賦,從酒釀小圓子談到蟹粉小湯包,從六王爺講到六王妃——衛瑜於是停止了生離死別。
總算是在辰時中(8:00)前將小主子收拾完畢送到先生麵前,知畫如釋負重的鬆了口氣,可是一想到今日的場景又要重複上不知多少遍,她眼前一陣發黑。
知畫背著身子站在門廊下,對著早晨大好的陽光,輕輕再次歎了一口氣。
一門之隔以內,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同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無聲相對一坐一站。
後者正翻看著手中的一本書,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公孫先生合上書,對著自己這個新學生多了些滿意。
很好,換作一般稚童等這些時候,早就按捺不住的鬧起來了,但是這孩子……
這孩子直接睡著了。
難怪那麽安靜,公孫先生額角青筋一突。
衛瑜倒是隨遇而安,公孫先生在開始的氣憤過後就開始犯愁了。
睡著了的孩子,該怎麽叫醒啊?
公孫先生沒有哄過孩子,他想直接將小郡主推醒,又不敢,萬一這孩子醒過來哭,何如?
最後這個叫醒的任務還是歸了知畫身上,短短半個時辰內,知畫叫醒了自家小主子兩次,在離開屋子時,她想,可不要有第三次了,剛才她可見先生的臉色都不好看了。
衛瑜醒來了,額角帶著一塊紅印子同對麵的男人對視,眼神卻還有些放空。
公孫先生合上桌上一本攤開的書,發出的聲響讓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孩子回了些神,於是他開始做起自我介紹:
“老夫名為公孫晟,從今日開始就是小郡主的開蒙先生,郡主可喚我為公孫先生。”
對此衛瑜歪了歪頭,思考了片刻後,像模像樣的道:“我是瑜姐兒,重幾日開心就係狗孫先舍的學舌。”
要不是先前自己說了相似的句子,公孫先生是聽不出來她說了什麽的。
從“公孫”變成“狗孫”的公孫先生氣的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他廢了好大力氣才沒有把白眼翻起來!
不能生氣,不能生氣,她還是個孩子,孩子說話聲調不準是正常的,冷靜,冷靜……
“狗孫先舍?”
公孫先生放棄的閉了閉眼。一般孩子剛開始開蒙都是先開始認一些簡單的字或聽他念些三字經之類,可現在他決定了,不,對於長樂小郡主來說,重中之重是先要將她的發音糾正過來。
至多七日之內,他公孫晟,不想再聽到“狗孫先舍”這個稱呼!
第一日開蒙,衛瑾特地來接妹妹——從六王府六王爺的院子接到六王妃的院子,順便向自己的先生請了安。
此時已是申時中(16:00),槐序院中,兄弟姐妹幾個同六王妃一起坐在桌前用晚膳。
“如何,今日同先生上課還順利麽?”六王妃替她夾了一筷子水晶蝦仁。
衛瑜將蝦仁扒拉到嘴邊一口咬住,聽到六王妃的問話後認真的點了點頭:“水利的。”
衛瑾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包包頭,溫柔的責備道:“先把東西咽下去再說話。”
衛瑜就把嘴裏的蝦仁吞咽下去,再次重複道:“水利的。”
衛瑾:……
行吧,她就是單純的說不清楚話。
“今日可學到些什麽?”
衛瑜想了想道:“是‘公順歇生’,不是‘狗孫先舍’。”
哇,她口中前後兩個名字,衛瑾都都不想承認呢!
“公孫先生教了你如何念字嗎?”他試圖將略詭異的氣氛掰回來——阿娘都滿臉疑惑了。
“嗯!”衛瑜大大的點頭,是呀,先生教她怎麽念他的名字了。
雖然不該質疑先生的教學能力,但衛瑾對此不敢苟同,無論是“公順歇生”還是“狗孫先舍”,單看哪一個都是拆東牆補西牆,說對了這個字那個字就要遭殃。
嘖,明明瑜姐兒小時候挺機靈的啊,怎麽這奶音就是糾正不過來。
“瑜姐兒也不過隻上了一日課。”六王妃適時的為她開脫,“小孩子剛開始上課都是這樣的,往後就好了。”
衛瑾隻好跟著點點頭,也是,總歸會變好的。
“瑜姐兒明日上課嗎?”他想著,若她不上課的話,正好明日自己也沐休,可得去看看這課是怎麽上的。
“不!”瑜姐兒急急的咽下一口飯,大聲宣布道,“瑜姐兒明天要跟顧玨帶小京玩!”
對此,衛瑾的第一反應是——看,這如同繞口令般的一句話不也被她好好的說出來了嗎?瑜姐兒還是可以的。
然後才是遺憾,旁聽妹妹上課的機會隻能等下次了。
六王妃則是問道:“是你到榮威侯府去,還是玨哥兒過來?”
衛瑜答:“顧玨過來。”
六王妃就開始琢磨著明日給孩子們準備什麽點心了。
最終衛瑜還是沒有辜負公孫先生的希望,在第五天的時候,她終於能回回脫口而出發音標準的“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對此感到欣慰,而後的教導逐漸開始步入正軌。
衛瑜一月大約上二十日的課,上午一個半時辰,下午一個半時辰,相較於每日早出晚歸的衛瑾,空閑時間還是很多的。
一個月過後,衛瑜已經成功的能從“人之初”背到“貴以專”了,與此同時,鬧鬧的周歲生辰到了,皇上在周歲宴當日賜下了鬧鬧的大名——琥。
衛琥?
看著衛瑜愣住的模樣,顧玨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他趁機揉亂了小姑娘的包包頭:“不是珍獸園的那個虎啦,是……唔,也是一種玉。”
噢,玉啊,這個她懂,她還有好多呢,早說不就明白了。
衛瑜點點頭,鄭重的記下了弟弟的大名。
六王妃努力壓製著懷裏今日格外興奮的孩子想,以往已經夠皮了,現在又起了這名字,這孩子日後可別真的越來越虎了。
衛琥咯咯的笑著,似是對自己新得的名字十分滿意。
賓客們如今都巧笑著恭喜,殊不知京城新一代小霸王就要在此崛起。
好不容易等顧玨長大了些不那麽魔王了,結果六王府又出來一個新的小霸王,京城人會哭的吧?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眼下誰又能看出這白嫩可愛的孩子,日後會多叫人頭疼呢。
接下來又過了小幾個月,顧玨的新弟弟也滿周歲了,衛瑜去榮威侯府的周歲宴看了,這個弟弟比她家的弟弟安靜多了,小虎就會鬧騰,忽然有點羨慕顧玨,有這樣安靜又可愛的弟弟也不錯啊。
小顧臻的周歲宴後,即將滿六歲的顧玨結束了他的幼兒學前班,正式準備進入皇宮的禦學堂於學問進行更深入的學習。
衛瑜對此十分羨慕,她也想到外麵去上學,而不是整日呆在府裏發黴,剛開始開蒙是有意思的,可時間長了,就會感到無聊了。
已經上了幾天學的顧玨看著天真的衛瑜,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小姑娘還是想的太美好了,等到她真的來了禦學堂,就會懷念在府中開蒙的日子了。
不過顧玨沒有說出來,他隻說:“總會有機會一起上學的。”
一般來說在學堂念書,至少要念到十五歲方可結業,更有甚者還有弱冠之年仍在學堂跟一群小屁孩一起念書的,衛瑜比顧玨小兩歲半,想要一起在禦學堂念書,對於小孩子來說就是眨眼間的事情。
衛瑜不知顧玨話裏的深意,聞言高興的點頭。
說起來衛瑜也是好運,前腳剛覺得上學無聊,後腳皇帝就頒布了旨意,他老人家在七月份要攜眾皇親國戚出塞邊疆,是增加兩族情誼,亦是借此機會放鬆遊樂一番。
作為皇上皇後最最最寵愛的小郡主,衛瑜自然也在出塞的名單上啦!
既然衛瑜去了,那也少不了衛瑾和衛琥,衛瑾和衛琥都去了,六王爺六王妃肯定要跟過去照顧,最受寵的小郡主去了,最受寵的小世子也不能落下。
衛瑜樂瘋了,長那麽大(?),她還真是連一次遠門都沒有去過呢。
小小的衛瑜站在一旁看著奴才們忙忙碌碌的收拾行李,心裏滿是對邊疆的期待與幻想。
“可以帶上小京嘛?”
六王妃是不想答應的,隻是看著女兒與她懷裏小狗同款的期盼眼神,她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於是六王妃決定讓六王爺來當這個惡人 。
六王爺答應時被哄的暈頭轉向,等到在外頭逛一圈吹冷風回來又清醒了過來。
他想收回自己的那個決定,隨後便在六王妃一口一句“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爺不是答應了嗎”“王爺該不會是不行吧”“您不是說瑜姐兒最喜歡你這個爹了嗎”中收回了想要收回決定的決定。
完全是被趕鴨子上架。
對小姑娘六王爺也沒輒呀,換做是男孩子,打一頓就好了,小姑娘打不得又罵不得,萬一說完後瑜姐兒不跟他親了怎麽辦。
六王爺無不惡意的想,怎麽瑜姐兒和瑾哥兒的性別怎麽不換一下呢?
不過也就是想想,六王爺終究還是要接受這個事實的。
這會兒他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邁著堅定的步子走進槐序院的主屋。
瑜姐兒正坐在矮榻上悠閑地晃動著兩隻小腳丫,翻看著手裏成年人巴掌大的小畫冊,聽到六王爺進來的動靜,她綻開一個笑,撐著身下的軟榻就要跳下地。
六王爺連忙上前一步拖住了她的身子,坐下直接將她整個提起來放到自己腿上。
衛瑜挪動著屁股仰頭看向六王爺:“爹爹~”
六王爺笑著應了,伸手揉了揉女兒的腦袋,打算先用個開場白過渡一下:“瑜姐兒在做什麽呢?”
“看故事~”衛瑜的小手舉起手裏的冊子,向著六王爺展開,“兔紙,和鴨的故事。”
“哦?那瑜姐兒可以和爹爹說說,故事裏說了什麽嗎?”看著女兒眼裏躍躍欲試的光芒,六王爺配合的接話,心裏琢磨著該如何開口。
衛瑜就滿意的笑了,她攤開冊子,一頁一頁的翻過去認真的解說:“介個,兔紙,在小鴨堆裏長大,然後她長大以後,一直以為自己也是鴨,但樹有伊天,她遇到了一隻喔,喔說,她不是鴨。”
冊子是專門做給小小孩看的,上頭沒有一個字,全是圖畫,原本六王爺心思不在這裏的,聽著女兒的敘述也生出了疑問:“為什麽這隻兔子會以為自己也是鴨?喔又是什麽?鵝?”
對於後一個問題,衛瑜給了自家爹爹肯定的一個眼神,隨後又開始盡職盡責的向他闡明前一個問題的緣由。
衛瑜又將小冊子翻了一頁:“因為,兔紙是白色的,鴨也是白色的,兔紙是毛揉揉的,鴨也是毛揉揉的,兔紙的尾巴是短短毛毛的,鴨的尾巴也是短短毛毛的,兔紙的耳朵是軟軟的尖尖,鴨的耳朵也是軟軟的尖尖……”
六王爺越聽越不對,不由得叫住了她,前麵幾項都能勉強解釋,可最後一樣可圓不回來了,六王爺長那麽大雖沒見過鴨跑卻也見過鴨,他可沒見過什麽鴨還有軟軟的尖尖耳朵……不是,鴨有耳朵麽?
想到這裏他就有點生氣,這什麽圖畫書,誤人子弟,此時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原本的任務,嚴肅的向女兒解釋:“瑜姐兒,你聽好,這書上都是錯的,鴨子是沒有耳朵的……就算有,它也不長那樣。”
衛瑜眨巴著眼睛,不解道:“可是,可是,書裏……”
“書裏是錯的!”六王爺堅定的下了結論,隨後伸出手,“你把這書給我看看。”
他倒是要看看,什麽書這麽誤人子弟!
衛瑜乖乖將書合起來遞了過去,雖然她仍舊沒理解爹爹為什麽忽然這樣認真臉。
六王爺接過書,打開來翻了兩頁,隨後表情逐漸變得尷尬。
他算是知道為什麽這書裏的鴨子那麽奇怪了,因為這書裏根本就沒有鴨子。
不是“鴨”,而是“羊”。
六王爺指著圖畫書裏的羊,問:“瑜姐兒,這個是什麽?”
衛瑜:“鴨~”
六王爺扶額,滿腔沸騰熱血一下子跌為平靜,他試圖將這孩子帶回正規:“瑜姐兒,這不念‘鴨’,念‘羊’,你念念看,‘羊——’”
衛瑜:“鴨——”
六王爺:“羊——”
衛瑜:“牙——”
六王爺:“羊——”
衛瑜:“牙——”
六王爺:“鴨……不是,牙、羊——”
“……”
六王爺放棄了。
也罷也罷,他又不是做先生的,瑜姐兒這樣……都得怪那公孫先生沒有教好,對,都怪他,束脩費白交了!
公孫先生也很無辜,平日裏能用到的字兒他都盡量糾正了,誰家上課教孩子數鴨子數羊的。
衛瑜完全不知道六王爺內心的吐槽,捧著臉甜蜜道:“小京也有白色的毛毛,有短短毛毛的尾巴,有軟軟的尖尖耳朵。”
啊,對。
六王爺大腦清明了一瞬,終於想起今日的任務。
“瑜姐兒啊。”六王爺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