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沈澤秋家灶房上就冒起了炊煙,一股油麵蔥香味順著風飄了很遠。何慧芳咬著牙盛出幾勺逢年過節才吃的白麵,用水調和好了,加了些鹽巴和碧綠小蔥花,煎了一碟子白麵蔥花餅擺在桌上,旁邊還有一大碗冒著熱氣的南瓜粥。
可惜家裏的雞蛋都賣掉了,不然還能煮一個給安寧補補,何慧芳搖了搖頭,拿著碎玉米粒去喂雞。
“咕咕咕,咕咕咕。”
他家這兩隻老母雞最近正在抱窩,挺長一段時間光吃食不下蛋,何慧芳已經慪氣了好陣子。
“咦。”她撒了一把玉米,兩隻母雞立刻邁著腿奔過來啄食,她眼尖,一眼就望見雞窩裏臥著個又圓又大的雞蛋,何慧芳伸手拿出來,還溫著呢。
她頓時喜上眉梢,今兒真是運氣好。她趁著灶上的火還熱,趕緊把雞蛋給煨熟了。
堂屋裏頭,沈澤秋和安寧也一塊擺好碗筷,盛好了粥。
“娘,先吃早飯吧。”
“哎,來了。”何慧芳捧著雞蛋喜滋滋的進屋,扭頭獻寶似的對安寧說:“你看,清早上撿的,新鮮著呢,快吃吧。”
安寧摸著雞蛋,臉紅撲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就讓人憐惜:“嬸子,還是您吃吧,您是長輩。”
這話兒何慧芳聽著心裏熱乎,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南瓜粥,擦了擦嘴角道:“丫頭,別和你嬸子我客氣,吃就是了。”
安寧握著雞蛋,心裏暖暖乎乎,像沈家嬸子這樣心善又好的人,可打著燈籠都難找,她生活在城裏的時候,見過的人不少,可像她這樣直爽又心熱腸的,一個都沒見過。
在飯桌上推來辭去的就沒有意思了,因此,安寧也沒有再客氣,她把雞蛋往桌子上一磕,麻利的剝開,然後均勻的分成了三份,一一放到了三人的粥碗裏。
“嬸子,澤秋哥,你們也吃。”她聲音很輕,說起話來柔柔的,可昨晚那種怯怯的感覺卻消失了,她覺得,她和這家人又親近了很多。
“好好好。”何慧芳吃了一口雞蛋,蛋黃香味濃鬱味道很好,她笑得開懷:“一家人,就是有福同享。”
沈澤秋點頭稱是,安寧在一旁笑得眉眼彎彎。
因安寧的身子比較虛,去李家村要走很長一截的山路,何慧芳擔心安寧走不動,特意讓沈澤秋去村裏借了輛手推的板車。車借回來後,何慧芳去扯了兩捆稻草鋪上,鋪的軟乎了,才叫安寧坐在上頭。
安寧戴著個大鬥笠,臉上圍著一塊絹帕,背影纖細柔弱,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垂在腦後。
迎著晨間清朗的微風,三個人往村口去。人還沒走遠,村裏眼尖的人就瞧見了她們。
唐小荷端著一盆子衣服往河邊去,剛走到村口的大榕樹下,就看見幾個新媳婦老婆子湊在一塊嘀嘀咕咕,唐小荷的嘴碎和湊熱鬧的勁兒那在村裏是出了名的,她唯恐自己落下了什麽消息不知道,當下衣裳也不洗了,抱著個木盆就湊過來。
“聊啥呢?”
那幾個人中有個叫吳鳳英的,做新媳婦時就和何慧芳不對付,十幾二十年來,兩個人歲歲都要吵架,路上遇見了都恨不得撕碎對方的臉,沈澤秋他爹出事那年,這個吳鳳英陰陽怪氣的嘟噥了幾句,說什麽“惡毒婆娘克死親夫”“寡婦門前是非多”,何慧芳一聽,跳起來就給了她兩耳光,還是周圍的人把她給拉扯開。
兩個人之間的仇,也算徹底結下。
“哼,小荷,你還不知道啊,有人家裏請回來個病秧子。”吳鳳英又瘦又矮,枯柴一樣的手裏拿著一隻繡到一半的鞋墊,她吐了口唾沫,一邊紮鞋墊一邊嘀咕:“也不知道傳染人不,害死自己就算了,可別連累了咱。”
有人覺得她說話有些過了,出麵打圓場:“吳嬸子,咱不興亂猜。”
“亂猜?我可是為了大家好。”吳鳳英眼睛一瞪,大眼珠子鼓出來不滿的白了那人一眼,用針撓了撓發癢的頭皮:“前兩天,俺家桂生不是從縣裏回來了嘛,他說啊……”
沈桂生是吳鳳英的大兒子,也是沈家村最有出息的後生之一,人家現在在清源縣做幫工呢,聽吳鳳英說,就連縣城裏的老掌櫃都誇他兒能吃苦,是個能幹人,要知道他們鄉戶人家,生來就在地裏刨食,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祖祖輩輩皆是如此,沈桂生能去縣裏找到活路,還能年年捎回來銀子,這就是本事!
所以一聽是沈桂生說的話,大家就覺得那準錯不了。
“桂生在縣城裏頭聽說了,以前鬧瘟疫,那就是一傳十,十傳百鬧的,村裏隻要來了一個有瘟病的,不出幾天,整個村的人都沒得跑!得了瘟疫的人,那可死的慘喲,全身上下長瘡流膿,爛的沒有一塊好地兒……”
吳鳳英說的繪聲繪色,唐小荷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撓了撓手:“吳嬸子,快別說了,怪滲人。”
“我的娘唉,真這麽玄乎?”
“何慧芳不會真領回個有病的吧?”
“……是啊,剛才看他們出門,那人還戴著鬥笠低著頭,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就很可疑。”
所謂三人成虎,有吳鳳英起頭,其他人心裏也都泛起了嘀咕,大家臉色各異,有的甚至想要去請村長,如果真有瘟病,那沈家村可容不下她!
“得,等何慧芳回來,咱看看去。”
“對!必須去瞅瞅,這大意不得……”
*
八月的天,正是熱的時候,還好去李家村的路上有一大片樹林,樹蔭重重,涼風擦身而過,倒是爽快。
沈澤秋在前麵拉車,手臂上的肌肉繃得又緊又圓,一顆顆汗珠雨滴似的順著鬢角滾下來,他用手背擦了擦汗,聽見身後安寧輕輕的說話。
“澤秋哥,歇會吧。”
“好。”沈澤秋把車拉到路邊,拿出水囊喝了一大口。
安寧抱膝坐在板車上,掏出一塊繡了蘭花的手帕遞給沈澤秋:“擦擦汗。”
那帕子還帶著一股子姑娘身上特有的皂角香,沈澤秋臉一紅,道了聲好,手握著帕子也不舍得擦,就攥在手心裏,兩個人對視一眼,又飛快的挪開了。
再往前走上一裏路,拐過一個山坡就是李家村,他們三個到的時候,李家村的老鄉醫白胡子正準備去友人家吃酒,要是再晚到一點,就趕不上了。
何慧芳先把包好的一塊布給白胡子,麵上笑盈盈的:“這料子好,花樣也好看,做坎肩最合適了。”
白胡子承了何慧芳的情,長長的胡子抖了抖:“進來吧。”
據說這白胡子年輕的時候很有造化,縣太爺都找他瞧病,少時走南闖北,到老了才落葉歸根。
他讓安寧摘掉臉上遮傷的帕子,讓人站在亮處,他仔細的瞧了幾眼,又閉著眼睛摸脈,皺紋橫生的臉耷拉下來,下巴上的胡子一抖又一抖。
“怎麽早不來?”白胡子斜睨了何慧芳沈澤秋一眼。
哎呦,這一聲可把何慧芳嚇唬到了,聽白胡子的意思,安寧這傷不好醫治?不早來,她還怨老天怎麽不叫自己早些遇見安寧呢。
還是沈澤秋沉著一些,他走到安寧身邊站好,對白胡子作了一揖:“老先生,現在還有什麽法子麽?”
白胡子急著去吃酒,也不多說,回屋裏拿出一罐藥膏,塞到沈澤秋手裏:“一日抹三次,傷口能結痂愈合,至於留不留疤,就看造化了。”
回沈家村的路上,何慧芳還怕安寧心裏難過,溫聲安慰了她幾句,安寧倒反過來安慰她:“沒事兒嬸子,留不留疤我都認。”
傷口能愈合就已經很知足了。
沈澤秋在前頭拉車,眼神堅定的望著前麵的山路,不管留疤不留疤,安寧都是他的媳婦兒,他會疼她的:“安家妹子,就算留下疤,你也好看。”
安寧害羞一笑,還沒答話,倒是何慧芳捶了沈澤秋一把:“呸呸呸,快呸三下,你這呆瓜,瞎許啥願呐。”
風吹起安寧的烏發,她發自內心的笑起來。瞧著沈澤秋弓腰拉車的背影,她不禁有些心疼,反正也快到村口了,她走兩步也沒事兒的,忙道:“澤秋哥,你停下吧,我下車走走。”
何慧芳還是要安寧坐車,安寧搖搖頭,堅持下了車,走了一小段路,她竟然一點粗氣也不喘,平日裏那種全身無力,溺在水中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也減輕很多。
難道,小時候那算卦的師傅說的是真的,遇見了有緣人,她體弱的毛病自然就會好了?不過這個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
沈澤秋走在最前頭,突然停下腳步,對他們做了個“噓”的手勢,原來啊,在不遠的野地裏頭,有一隻趴著不動的山雞,這東西的肉很香,不過也機靈的很,深山裏頭才會有,很少會出現在有人跡的地方。
嗨,你說說這好運道,何慧芳一喜,撿起一塊石頭塞到沈澤秋手裏。
能不能吃到山雞肉,就看澤秋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緣分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