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沈澤平到清源縣有一會兒了, 在街上溜達了幾圈,愣是不敢來鋪子裏找人,正在心中思索要怎麽開口, 何慧芳就發現他了。
“咋了?”何慧芳上下打量著沈澤平,感覺他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蔫了吧唧。
沈澤平摸了摸鼻子, 答非所問, “來看看你們。”
“……先跟我回家。”何慧芳一聽就知道他沒說實話,趕緊拉著他往家走,街上不方便, 等回家了再仔細“審一審”。
薑家這棟小院不算大, 不及桃花鎮的寬敞, 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進門一個小院子,前麵幾間小房, 中間有個月牙門, 再往裏還有一個小院, 幾間雅舍, 剛好前院住蓮荷一家子, 後院他們自己住。
“吱呀”一聲細響, 何慧芳把院門推開了,正在院子裏和阿武小七一塊逗貓玩的小石榴開心的跑過來, 扯著何慧芳的衣襟,甜甜的叫奶奶。小孩子忘性大,仰著頭看了沈澤平一會兒才認出人,乖乖的喊, “澤平叔叔好。”
“小石榴長高哩。”沈澤平看見元氣滿滿的小石榴,臉上的愁雲一掃而光,彎腰將小石榴抱起來。
沈澤平和小孩子們玩得來,在家時這幾個孩子就愛黏著他。整日“叔叔”“叔叔”的追在屁股後頭喊。
“我去泡壺茶,咱們先吃點東西。”何慧芳說完去灶房裏取了個碟子,把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包碼好,又碼了一碟自己炸的焦糖小麻花,賠上一壺熱茶端了出來。
這羊肉包子是陸氏飯館的拿手招牌,薄皮大餡,汁水豐富,羊肉鮮味十足,何慧芳一端出來,沈澤平就吞了幾下口水,難道他連早飯都沒吃就來了?
何慧芳倒了茶,“還客氣呐?快吃吧。”
“嘿嘿。”沈澤平當然不客氣了,拿起一個熱騰騰的羊肉包子,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羊肉的鮮美滋味在舌尖彌漫開來,混合著勁道的麵皮,特別美味,他一口氣吃掉了六個,還喝了半壺茶。
邊上小石榴和阿武、小七都看呆了,澤平叔叔可這能吃啊,這羊肉包子特別大,他們連一個都吃不完。
“你們到外院和貓貓玩一會,奶奶有事和澤平叔叔說。”何慧芳摸摸小石榴的頭,對年紀最大的阿武說。
阿武長得像他爹,但性子更像蓮荷,十分聰明,帶上弟弟妹妹走了。
院裏安靜了,隻剩下何慧芳和沈澤平,何慧芳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了兩口潤嗓,“說吧,到底出啥事了?”
“小伯娘,我想預支一百兩工錢。”沈澤平為難的說。
何慧芳蹙起眉,一百兩可不是個小數目,“你要這麽多錢幹啥用?”
“蓮香的大伯想跟人做生意,問蓮香爹借本金呢,他爹沒錢,就找上了我,我就……”沈澤平越說聲音越小,他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未來的泰山大人發話了,要是不借錢就悔婚,不叫蓮香嫁給他。
何慧芳一聽,這還了得,別說是蓮香的大伯借,就是蓮香他爹借,她都不會答應,為啥?這口子不好開啊。
首先家裏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可現銀不多,在桃花鎮買了兩間鋪子,剩下的都壓在貨裏頭了,其次她除了借錢給大伯二伯家,再遠的親戚就沒鬆過口,人太多了,借給了這位,那位來借不借呢?她怕好心借錢反而借出一屁股官司,全拒絕了,久而久之,自然沒人開口借。
“澤平,蓮香咋說?”何慧芳問道。
沈澤平聲音更小了,“蓮香……也沒法子,她爹說,村裏那個瘸子能拿出一百兩,要是我……”
“呸,放屁!”何慧芳氣得慌,“那瘸子要是能拿出一百兩現銀,還能打光棍到四十歲?這是嚇唬你們倆呢。”
沈澤平蹙眉,不知道該咋辦。
“澤平,不是伯娘小氣,和你說實話,等你成親了,你澤秋哥還準備加你和蓮香的工錢哩,一年下來不止賺一百兩,可這個口子開不得,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是看你和蓮香好說話,欺負你們呢。”
“那,我們該咋辦?”沈澤平現在能應付生意上的事兒,可處理起這些棘手的家長裏短,還是一點經驗都沒有。
何慧芳想了想,“我回村一趟,和你娘一塊去找蓮香的大伯,看他臉皮有多厚!”
“小伯娘,不用去老家,蓮荷爹娘和弟弟還有她大伯,都住在咱鋪子裏哩,住了有三五天了。”沈澤平垂下頭,小聲的說道。
何慧芳更氣了,這孩子平時挺機靈的,這事情上咋這麽慫,還沒成親就被嶽丈家欺負成這個樣子,結婚以後還了得?
她讓沈澤平先在清源縣住一晚,明早和她一塊回桃花鎮,她要親自去看看,這個獅子大開口,還賴在她家不走的大伯是個什麽嘴臉。
……
薑掌櫃年紀大了,身體不是太好,上回吃了韋飛鴻的酒席,回家後便染了風寒,現在還養著病呢。
“掌櫃的,寧秋閣沈娘子和蓮荷姑娘來了。”薑宅的夥計稟報道。
薑掌櫃正在喝藥,用清茶漱了口,吩咐傭人幫他穿上外衫,慢騰騰的去前廳見客。
見到薑掌櫃的病容,安寧心生歉意,薑掌櫃都生病了,她還上門叨擾。忙長話短說,“薑掌櫃,雲裳閣要低價賣一批貨給其他布坊,怕是故意離間我們清源商會,您怎麽看?”
“咳咳咳——”薑掌櫃咳嗽著,眼中精光一閃,那個姓韋的果然兩麵三刀,不是個好東西。
“晚上我擺兩桌席,請他們來家聚一聚,把這事說清楚,沈娘子放心吧,交給我即可。”薑掌櫃在清源縣做了幾十年的生意,在布行中很有威望,有他出麵,安寧很放心。
她和蓮荷站起來辭行,不打擾薑掌櫃養病了。
送走了客人,薑宅的管家問薑掌櫃,“掌櫃的,您什麽打算?”
清源商會成立之時,並沒有說各布坊不能在雲裳閣進貨,偶爾進一次沒關係,就怕韋飛鴻借機要他們簽字據,或者要挾什麽。
“我要告訴他們,天上不會掉餡餅,最好不要和雲裳閣打交道。”薑掌櫃歎了口氣,他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希望大家團結一些,不要像小孩子似的,吃人家幾顆糖就被哄了去,被賣了還幫人數錢。
……
晚上何慧芳把蓮香家裏的事情說了,蓮荷氣的直掉眼淚,也是一肚子委屈。
原來蓮荷父親四兄弟,她們家最窮,每回逢年過節,四房人坐在一塊吃飯,蓮荷家都是被笑話的對象,鍋裏的雞腿雞翅也從來輪不到蓮荷兄妹人吃,都被其他堂兄妹分完了,誰叫她們家最窮,隻拿的出青菜蘿卜參加宴席呢。
這還不算,她大伯娘二伯娘還會笑話蓮荷嫁的差,丈夫在碼頭賣苦力,婆婆是個半瞎子,又說蓮荷弟弟性子害羞怕生,將來也是沒出息的,這話蓮荷一想起來就氣的渾身發抖,偏偏她爹娘也沒骨氣,還賠笑臉附和。
“是啊,我家俊生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唉,悶葫蘆一個。”
蓮荷大伯娘勾唇一笑,又說起蓮香,“蓮香滿十四了,是不是該定下了?”
她爹娘就會笑,“快了,村裏那瘸子一直等她及笄哩。”
“喲,瘸子比蓮香大兩輪吧?老是老了點,年紀大的會疼人,何況家境過得去,你們家這條件,找這樣的姑爺不錯哩。”大伯娘臉上帶笑,可眸光卻滿是鄙夷。
他們家太窮了,就連親戚都瞧不起他們。
“沈老太太,讓我回去吧,我一定把我爹娘罵醒!”蓮荷抹了把眼淚,氣的手指頭都在抖。
安寧急忙揉搓她手上的穴位,溫聲勸,“這事還是由我娘出麵吧。”
“是啊。”何慧芳坐下來,“說句不中聽的,你要是能壓得住你爹娘、大伯,他們今日還能這麽狂?這事還得叫我來,一你回去,他們撒潑打滾,你就心軟啦,反倒是不好處理。”
蓮荷哭了一會兒,點點頭,“好。”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蒙蒙亮,何慧芳就帶著沈澤平一塊坐船回到了桃花鎮。
這時節桃花開的正好,桃花江畔桃花朵朵,開的十分茂盛,一簇簇一朵朵,像美人臉頰上的胭脂,又像山間環繞的霧氣,不過是粉色的罷了。
到清水口下了船,呼吸著新鮮口氣,何慧芳活動活動腿腳,剛在船上坐久了,骨節卡啦卡啦的響。
沈澤平在一邊縮了縮脖子,“小伯娘,你待會兒別打人,行不?”
“你這孩子,想啥呢?”何慧芳哭笑不得,“等回到店裏,雇一輛車,派個夥計把你爹娘接上來,今天我們把話徹底說清楚。”
沈澤平嗯聲說好。
他們到清水口時,時辰還早,太陽升起來不久,岸邊三三兩兩有漁夫賣新撈的魚,何慧芳看著覺得新鮮,要了兩三尾,提著魚和沈澤平一塊往花街走去。
回到鋪子裏,何慧芳撣了撣衣襟,直接去了內院。
蓮香的爹娘還有大伯正在堂屋裏抽煙喝茶,看起來好不愜意,完全把這當成自己家了。
“這院子不錯,要再寬些就好了。”
“院裏該種上兩棵樹,夏天才陰涼嘛。”
他們都沒見過何慧芳,扭頭看一個四十多歲,穿著暗綠色綢緞褂子的婦人進來了,微抿著唇,頭戴銀簪子,發髻挽的一絲不苟,加上沈澤平老老實實跟在她背後,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
“是澤平他伯娘吧。”蓮荷大伯笑著說話,看見何慧芳手上提著的魚,驚喜的說,“是桃花江撈上來的吧?這魚做肯定好吃。”
何慧芳表情冷冷淡淡,聽蓮荷大伯說話,好像她是客,他們才是主人。
“澤平把事情和我講了,你是蓮香大伯,你要借錢?”何慧芳把魚放到木桶裏生著,然後坐下直接問,沒有寒暄,也沒客套。
蓮荷娘家姓劉,劉大伯一愣神,隨後點點頭,“對,我想到鎮上開鋪子,但沒有本金,就想問你們沈家借點兒。”
“以後結了親,我們劉家和你們沈家,就是一家人哩。”
何慧芳揉了揉太陽穴,感覺這話挺耳熟,她喝了口茶,“這錢我們沈家借不了,現銀都拿去進貨了。”
這話一說出口,蓮香家這一堆長輩都愣住了,何慧芳是半分麵子都沒給啊。
“澤平他伯娘,你們家大業大,這區區一百兩銀子都拿不出,誰信呐?”劉大伯不高興了,“我們家閨女嫁給你們家,你們就這樣無情無義?“
何慧芳瞥了劉大伯一眼,“這是兩碼子事,錢呢,我家沒有,你要做生意,需要本金,自己往別處想法子吧。\"
\"澤平和蓮香都是好孩子,我們倆家結親也是和和美美,你別拿成婚的事做文章,澤平的爹娘我已經派人去接哩,下午就到,我們坐下來好好說。“
這一番話下來,劉大伯不知該從哪開口了。
這招何慧芳是去縣城後和隔壁陸大媽學的,叫做先禮後兵,先講道理,講不通可就別怪她嘴巴不饒人了。
蓮香的爹娘表情訕訕的,坐著不說話,何慧芳看了他們一眼,這對夫妻是慫慣了。
劉大伯幹咳兩聲,也把臉拉下來,“好啊,那我們就好好論論理。”
“嗯,勸你手別伸太長,也不要太貪心。”何慧芳冷冷應了,留下他們在堂屋,出去到鋪子裏找蓮香去了。
連續幾天蓮香都心不在焉,她生怕事情沒談攏,她爹娘不讓她嫁給沈澤平,再逼她嫁到村裏的老瘸子家,已經暗自哭了好幾回。
“傻姑娘。”何慧芳戳了戳她的腦門,掏出一塊幹淨手帕給蓮香擦眼淚,“婚期都訂下了,請柬也都發了,這婚還能退?”
“就算要退,我們沈家也不會同意。”何慧芳把聲音放緩了,看著蓮香的眼睛,“以後你和澤平成親了,你倆是一家人,說句不中聽的,你爹娘做事兒拎不清,你以後多孝敬他們,但話不能全聽,比如幫著你大伯逼我家借錢,就是個壞透了的主意。”
“等澤平的爹娘上來了,你倆啊少說話多看,逼急了就說大伯借錢,和你倆沒關係,知道嗎?不管啥事有我,啊。”
蓮香含淚點點頭,“我記下了。”
過了晌午飯的時間,沈家二伯和二嫂才趕到鎮上,何慧芳張羅大家坐下。
“有啥事說吧。”她衝劉大伯點點下巴。
院子裏安靜極了,落針可聞,就連院裏的大黃和小黑也夾著尾巴,不敢高聲叫喚,從狗洞裏鑽出去,到外麵撒歡去了。
劉大伯坐立難安,他摸摸鼻子,又扯扯袖子,“這個……親家母啊。”
二嫂吳小娟抬起頭,“啥事?家裏新房子建好了,新家具也打好了,喜燭、糖餅、炮仗這些也準備的差不多哩,你們還有啥不放心的?”
蓮香的爹娘隻會嗬嗬笑,都把目光轉向劉大伯。
劉大伯訕訕的,最後啥也沒說,畢竟沈家是艘大船,他其實也不敢鬧翻,蓮香一家以前太軟弱了,被他欺負慣了,今天碰上何慧芳,才知道收斂。
……
“老許,咱們真和雲裳閣做生意啊?”
“薑掌櫃昨晚上才囑咐我們,要離雲裳閣遠遠的,說韋飛鴻表裏不一,全是裝的。”
許掌櫃轉著手腕上的檀木念珠,內心掙紮了一番,“我還是想試試,我看韋掌櫃不像薑掌櫃說得那麽壞嘛。”
“再說了,等沈掌櫃從金陵回來,還要兩個月,我們先進些貨賣一賣,也沒什麽問題,老何老鄧,你們不去,我一人去了啊?”
許掌櫃在清源縣有點資曆,比起薑掌櫃差點,但也有十幾年的經驗,在業內有不小的號召力。
聽他一說,何掌櫃鄧掌櫃幾個人心動了,按照韋飛鴻定好的時間,準時去了八仙樓的包房。
可見到韋飛鴻,看著麵前的字據時,他們幾個傻眼了,上麵白紙黑字,清楚的寫明,買了雲裳閣的布,今後就要一直在他們家進貨。
這……他們麵麵相覷。
……
“沈娘子,你說會有人和對麵的合作嗎?”
翌日清晨,蓮荷拿著抹布擦著櫃台,一邊擦一邊問。
安寧整理著布匹,搖了搖頭,她希望沒有,可現實誰能說得準,“別多想,咱們靜觀其變。”
“我今早上看見姓韋的買饅頭分給路邊流浪的小孩吃呢,一買就是一大兜子……反正,奇怪……”蓮荷蹙起眉。
這時候幾輛馬車停在了雲裳閣門口,安寧斜對門看了看,“欸,那不是許掌櫃、何掌櫃他們嗎?”
難道,韋掌櫃真的離間成功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