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沈澤秋頭次聽說還能花錢插隊, 看來這氣派軒昂的金陵城,確實遍地都是生財之道。
“嗐,我們爺幾個倒是想花錢插隊, 可渾身上下也湊不出二十文,小哥你問別人去吧。”何老爺子說道。
那流裏流氣的小子上下打量他們幾眼, 歪了歪嘴, “嗬, 沒錢還敢到金陵來。”說完又問其他人去了。
等那小子走遠,何老爺子壓低聲音對沈澤秋幾個道,“城裏頭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咱們低調些, 能不搭理人就不搭理。”
“欸, 行,咱們繼續唱戲。”趙全點頭答應, 一雙大眼睛警惕的主意周圍。
沈澤秋和胡掌櫃也都點點頭,隔著衣裳摸了摸貼身放好的銀票, 心裏很穩當, 也期待進城後的風光。
過了會子, 前頭吵嚷起來, 一位穿長褂子的青年男子漲紅臉高聲道, “剛才說好了五文錢一個人, 你怎麽變卦了?”
剛才那流氓兮兮的小子叼著草根“呸”的吐出來,高聲罵了句, 然後道,”五文錢往前插隊,插一個人五文,你自己耳朵塞住了沒聽明白, 怪我呢?“
“你……這往前少說還有五六十人,按照你的說法,我還得給你兩三百文錢才能進城?算了,把錢還我,我自己排隊。”長褂男子氣的不輕,氣呼呼的說道。
退錢?那自是天方夜譚,這小子就是專門在此訛初到金陵的外鄉人的,歪嘴一咧,笑嘻嘻的拋著掌中五枚銅錢,“咱們的交易完成啦,恕不退還,你呀,往前挪一位是一位。”
“站住,光天化日之下,你這是明搶呢?還講不講道理了。”長褂男子上前想和那小子理論,誰料邊上又衝上來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架住長褂男子的胳膊。
”想說道理?走!和哥幾個到邊上說去。“他們沒好氣的嗬斥著,氣勢洶洶,邊上沒一個人敢吭聲。
沈澤秋把這一幕幕看在眼中,對方人多勢眾又是本地人,不宜逞強,可這位長褂男文質彬彬,被拖走說不準會被群毆一頓,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能幫一把是一把。
“欸,有話好好說,這位是我老鄉,我們是一起的。“沈澤秋上前攥住了長褂男子的手腕,沉聲說道。
這時候趙全也跟了過來,他個子魁梧,比這幾個流氓塊頭大上一倍,站在邊上頗有震懾力,幾個流氓互看幾眼,沒待說話,後麵的胡掌櫃也發話了。
“大家都不容易,何必呢。”
這幾個小流氓就是逞強淩弱,吃軟怕硬的小癟三,一看沈澤秋他們身形高大,人又多,撇撇嘴沒說什麽,走了。
沈澤秋拍了拍長褂男子的肩膀,指了指自己排的位置,“和我們一塊排隊吧?”
“多謝。”長褂男子心有餘悸的點點頭。
回到隊伍中,何老爺子笑眯眯的問,“小哥你是讀書人吧?”
“嗯,在下姓梅,名玉成,這次來金陵便是求學。”長褂男子點頭說道。
何老爺子微笑,讀書人遇見小流氓,不僅禮說不通,還會挨打啊。
“還有最後一炷香時間,排在後頭的明日再來了——”
此刻天已黑了多半,守城的士兵高聲喝著,沈澤秋他們運氣好,剛好是最後一行進城的人。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徐徐的風悠然飄過。
他們穿過七八丈深的城樓,舉目一顧,入眼的皆是繁華,街道齊整,鋪著青石板,兩邊的酒肆商鋪林立,一盞盞燈籠將城市點綴的如白晝般明亮。
行人熙熙攘攘,桃花鎮上最熱鬧的元宵燈會也不及金陵十分之一。
“聽聞長安城是千百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我看金陵城也是如此吧……”見到這麽壯闊的景象,梅玉成不禁歎息。
望著香車寶馬徐徐駛過,穿羅裳的美人和俏公子絡繹不絕,沈澤秋暗暗想,這一趟來得值。
“咱們先找家客棧住下吧。”
……
十月末,大雪後沒多久,桃花鎮上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雪花飛揚,在院子裏積下了薄薄一層。
小石榴滿了兩歲的生辰,又長高了一截,穿著紅色的小褂,和蓮荷的孩子一塊在院裏玩雪。
“哥哥,哥哥等等我。”小石榴喜歡和大孩子玩,蓮荷的兒子小山今年五歲,小石榴最喜歡跟著他耍。
何慧芳搬張凳子在簷下一邊看孩子一邊納鞋底,趙大媽眼睛不好使,隻好陪著聊天。
“今年雪下的早,冷的也快哩。”她說。
何慧芳點點頭,不免想到南下的沈澤秋,“是啊,也不知道澤秋他們怎麽樣了。”
趙大媽也想兒子了,“何姐,明天咱們去香山寺拜拜吧。”
“欸,這主意好,咱們多捐些香火錢,保佑孩子們平平安安的。”何慧芳說。
鋪子裏頭,安寧正在教女工們縫衣裳和繡花的技巧,都是徐阿嬤提點的,比如怎麽收針更好看,如何將衣裳縫的更平整,還有熨燙的技巧,最重要的一條,是學將羽毛縫製在衣裳上。
上回做的廣袖曳地群就縫了羽毛上去,效果還不錯,今年安寧畫了幾款冬裳,都是要在上頭墜羽毛的。
“用針在羽毛的根部鑽孔,再用結實的線將羽毛整齊的穿好,攢成一串後,用布將尾巴包好,最後在縫到衣裳上,要能拆卸,好洗曬。”
安寧一邊說一邊演示,白色的鵝羽墜在腰際或者裙擺處,自帶飄逸的仙氣。
“這樣可真好看,虧得沈娘子能想出來。”
女工們無一不心服口服,連誇安寧有本事會想會做。
其中有個叫做芸娘的,學的最細致,還把安寧放在櫃台上的花樣子翻看了好幾遍,笑得眉眼彎彎,煞是歎服,“沈娘子您畫的衣裳就是好看,我啊,就想不出來。”
慶嫂在邊上搭腔道,“這就是天分,旁人無論如何羨慕不來。”
芸娘低下頭,露出一抹有些苦澀的笑來。
……
第二日早晨雪還在下,香山寺的山路上白雪斑斑,屋簷,走廊,院子裏樹梢上,都有瑩瑩白雪,風一吹,樹上落雪,天也飄雪,更添一層寒。
小和尚在院子裏掃雪,白淨的臉上凍出一對紅蘋果,“唰唰唰”的掃雪聲不停,忽然他停下來,把掃帚靠在一邊,蹲下身子,雙手從雪地裏捧出一隻受傷的小鬆鼠。
“師傅,它受傷了。”小和尚扭頭對站在斜上方高台上的慧能道。
慧能走下來,掐指算了算,“徒兒啊,我看你收徒的緣分到了。”
“您是說,它?它也能皈依嗎?”小和尚不禁瞪大雙眼,呆呆的看了看縮在他掌中的小鬆鼠,有些不敢置信。
慧能嗬嗬一笑,目光慈愛的看著小徒弟,“萬物都有佛性,自然也能皈依,不過,你的徒弟不是這隻鬆鼠。”
小和尚興奮極了,“真的嗎?我能收徒了,他在哪裏?”
“阿彌陀佛,天機不可泄露,唔,我和你師祖今日要下山,你好好的修行做功課,知道嗎?”慧能笑眯眯的摸了摸徒兒的頭,伸出一根手指,”為師給你帶糖葫蘆回來。“
“好,師傅師祖慢走。”小和尚高興的快跳起來,他表情一像淡淡的,很少喜形於色。
到了下午,雪停了,小和尚站在大殿門口,手捧小鬆鼠,正等他的徒弟緣。
“欸,小和尚,你師傅在嗎?我們想為遠行的人祈福。”何慧芳站在石階上,笑眯眯的對他說。
小和尚頷首念了聲佛號,“師傅們下山去了,二位施主請隨小僧來。”
小和尚領何慧芳和趙大媽到了禪房裏,帶著她們一塊誦讀經書。末了,何慧芳和趙大媽各往功德箱裏丟了一吊錢,小和尚瞪大眼睛,攔都攔不住。
趙大媽和何慧芳安心了,愉快的下山回家,小和尚麵無表情的轉著念珠,他是不是被師傅和師祖聯手騙了?
小和尚看看將黑的天,準備馬上回自己的禪房裏呆著做晚課,不料半路腳滑踩空,滑到了山坡下,嘶,小和尚委屈極了,師傅怎麽連他也騙,拍拍屁股正準備站起來,草叢後突然傳來嬰兒的哭聲。
待他走近,一個小嬰兒躺在草叢裏巴巴的看著他,繈褓裏有一張紙,歪七扭八的寫著嬰兒的生辰。
“小乖乖,師傅抱你起來。”小和尚不顧摔疼的屁股,把嬰兒抱在懷裏,“阿彌陀佛,還好我摔下來看到了你,不然你豈不要被野獸叼走,善哉,善哉。”
……
“冬吃蘿卜夏吃薑,今天我買了幾斤大肉排,咱們燉蘿卜湯喝。”
到了十一月,早晚都離不開炭火,壓箱底的棉褂子都翻出來穿了都覺得冷,非要守著火才能暖和些。
何慧芳大清早就去了菜市場,買好了菜準備燉湯喝。
“好哩。”安寧笑了笑,抱起小石榴跟著何慧芳到了後院,“娘,明早上我帶澤平去趟縣裏,晚上就回來。”
“好,去吧,”何慧芳把肉、菜放到砧板上,拿出圍裙往身上捆,“新鋪子裝修的是不是差不多了?”
安寧點點頭,“陳畫師把圖畫好了,新貨架也擺了進去,我帶澤平去看看還有什麽要添的東西沒,順便和薑掌櫃商量些事兒。”
“嗯,好,澤秋這些日子不在家,可苦了你哩。”何慧芳歎口氣,輕輕拍拍安寧的手背,幸好安寧性子沉穩,辦事情又妥當,就算澤秋不在家,也能把事情一件件料理的清楚明白,沈家能有這樣的好兒媳,真是祖上積德咯。
“澤秋哥去江南,才是真的辛苦哩。”安寧輕聲說道。
到了臘月,沈澤秋和胡掌櫃已經南下三個多月,按理該回來了。
胡雪琴和李遊的婚事定在臘月十五日辦,胡娘子生怕胡掌櫃回的太晚,趕不上親妹子的婚事,每日都和何慧芳站在清水口等船。
“他們怎麽還沒回來。”
胡娘子每天起碼要念叨數十遍,一下擔心船出事,一會又怕路上遇賊人強盜,天天提心吊膽,有她做襯托,何慧芳倒顯得冷靜了,反過來安慰胡娘子,“沒事的,你放心吧,那何老爺子下江南不知道多少回,有他帶路,放一萬個心。”
話是這麽說,其實何慧芳心裏也沒譜。
等啊等,盼呀盼,日子一天天飛快的過去了,這天清晨,小石榴穿戴整齊,披上安寧親手裁的小披風,站在院裏奶聲奶氣的喊,“爹,碼頭。”
安寧給小石榴塗著防凍瘡的精油,親了親娃兒的臉,“想爹了?娘帶你去碼頭等他,好不好?”
小石榴的睫毛特別長,眨起眼來睫毛就像蝴蝶翅膀似的一扇一扇,特別可愛,“好,去碼頭,等爹爹。“
吃過早飯,何慧芳和安寧就帶著小石榴往清水口去了,留下沈澤平看家。
斜對門的三娘看著她們離開的背影,沒等半刻鍾,走到了沈家鋪子前,笑盈盈的說,“澤平,昨晚上我家院牆塌了幾塊磚,你能幫姐把轉頭壘一壘不?”
寒風料峭,穿桃紅夾襖的三娘就像臘月裏的一枝梅花,俏生生的。
沈澤平坐在櫃台後愣了下,壘院牆他在家裏沒少幹,很簡單,一個“好”字在喉嚨裏打轉,最後搖搖頭,“不能,我不會。”
三娘討了個沒趣兒,訕訕的回自家麵館了。
“呼。”沈澤平長吐出一口氣,輕聲嘀咕,“牆倒了找泥瓦匠啊,找我幹啥。”
清水口的堤岸邊,沈家和胡家都在等船,說句望眼欲穿都不為過,入冬後船少了,今日又沒有霧,江麵看的可清楚了,一眼能望很遠。
“哎,好像來了一艘船。”安寧指著遠方高興的說。
作者有話要說:晚點二更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