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徐冉冉忍不住翻了個小白眼——又來了,又是這個問題。
徐冉冉小朋友覺得,自己這個便宜大哥比小五還要幼稚,每次隻要其他人不在,就會問她這個幼稚的問題。
徐一眸子又黑又深,聲音裏透露出一絲期待:“冉冉?”
徐冉冉露出嫌棄的小表情,“這個問題前天裏問過窩啦!”
徐一老臉一紅,清了清嗓子,“那天冉冉沒回答我。”
徐冉冉小臉上寫滿了對徐一的嫌棄,一副“不告訴裏裏還不懂是神馬意思嗎”的表情。
“窩當然最喜歡爸爸!”
徐一有些失望,不甘心地繼續道:“那除了爸爸呢?”
“還有管家爺爺!”
徐一一噎,這一聽就知道是妹妹癔病犯了,“冉冉就不喜歡大哥嗎?”
徐冉冉皺巴巴的包子臉上寫滿了掙紮:徐一一什麽時候才能不這麽幼稚啊?
算了算了,看在他每天都幫自己準備漱口水的份上,自己就滿足他好了。
徐冉冉有些羞恥,糾結了片刻,在徐一期待的眼神下,終於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徐一眼睛亮得嚇人,忍不住抱起徐冉冉親了一口:“我們冉冉真乖!”
徐冉冉苦巴巴的用小肉爪擦擦沾了口水的臉,為了一口吃的,她可太難了。
哎,她可不是真的喜歡徐一一,都是因為他太纏人了她才會點頭的。
嗯,就是這樣!
*
修好籬笆,徐小三又給徐冉冉弄了一小碗糖粥,白粥加一小勺白糖,這個時候糖可是精貴玩意,沒幾家人敢這麽吃。
徐一將徐冉冉抱上桌,吩咐徐小五看好徐冉冉就到外麵幹活去了。
桌上隻有一碗粥,甜滋滋的,徐冉冉吃了一半就發現在一旁打掃衛生的徐小五時不時往自己身上瞄。
小奶娃小嘴一嘟,不吃了。
徐小五頓時緊張得地也不掃了,“妹妹,你怎麽不吃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徐冉冉抬起高傲的小下巴,理直氣壯地吩咐道:“這粥不好吃,你幫窩吃了。”
徐小五咽了咽口水。“妹妹吃,不吃等下會餓。”
徐冉冉:“窩有好吃的,才不會餓。”
說著跳下板凳,噠噠噠跑出屋去了。
徐小五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無助地看向在門口前砍柴的徐州橋。
徐州橋笑了笑:“既然妹妹不吃了,你就吃吧,別浪費了。”
徐小五立即高興地把剩下的粥給吃了。
這個時候,徐小五也才像是個六歲的孩子。
徐州橋歎了口氣。
還是太窮了。
等到了大家準備出門的時候,徐一收拾好碗筷,便將送徐冉冉到錢阿婆那讓其幫忙照看的事說了。
徐州橋沒反對,“順便帶一碗兔肉過去。”
昨天的兔子肉幾人都沒舍得吃完,原本打算留一半到今天繼續做一道紅燒兔肉,但幾兄弟對徐州橋的決定沒有異議——雖然兔肉難得,但錢阿婆可是救過冉冉的,送點肉也不算得什麽。
出門的時候,徐冉冉悄咪咪地把昨天剩下那根棒棒糖揣到小肚肚裏。
錢阿婆家在曬穀場的東邊,沒有家人,一把年紀了還兼當著村裏的赤腳醫生。
聽老一輩的人說,阿婆早年和家人逃荒到這邊,後來家人去世,就留她一個人獨自生活在大河生產隊,若不是手裏這門技術,生產隊也不會讓她獨住一套泥房。
徐冉冉第一次出來,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直好奇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破舊的房子,到處都是灰撲撲的泥地。時不時遇見村裏撿牛糞的孩子,又黑又髒又瘦,相比之下,白淨精致的徐冉冉就像年畫裏的福娃娃,走在路上大家都看呆了。
幾個挑著擔去打水的媳婦見到糯糯奶奶的徐冉冉,忍不住和徐一打招呼:“徐大,你家冉冉被你們養得可真好!像城裏姑娘。”
另一個嘴刁的媳婦羨慕地盯著徐冉冉:“城裏姑娘都沒有這丫頭漂亮。嘖嘖,徐大,你家怎麽養的,可真水靈。”
“是啊徐大,跟我們說說唄,我家招娣每天髒兮兮的,比男娃還皮!”
徐冉冉看著為什麽自己嘰嘰喳喳的幾個婦女,也不怕生,大眼睛好奇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清一色的麻花辮,被曬得黝黑的臉,講話的時候露出的牙齒很白。
徐冉冉第一次知道,原來不是她的便宜爹便宜哥哥窮,而是這裏所有人都很窮。
一路上見到的嬸子叔伯們,身上穿的就沒有一個不打補丁的。就連一一身上都有好幾塊補丁呢。
相比之下,自己衣服上土土的大紅色牡丹花模樣,好像……也挺好看?
徐冉冉眼睛亂轉,白得像雪的肌膚在紅色小衣的襯托下更為透亮白淨,靈動的樣子簡直要萌化在場的所有人。
那嘴刁的媳婦把徐冉冉稀罕得不行,伸手想捏捏小丫頭的臉,被徐一側身擋住了,“娟嫂,我家冉冉怕生,你可別碰,等下哭了可不好哄。”
娟嫂訕訕地收回手,“也沒這麽嬌氣吧。”
其他人哈哈笑:“徐大那是嫌棄你沒洗手呢!”
娟嫂十分大氣,笑著說:“那也沒什麽,要是我家有個這樣的小仙童,我也不給別人隨便摸。”
徐一臉上絲毫沒有被揭穿的尷尬:“我家冉冉從小愛幹淨,有時候也不讓我們碰。”
大家覺得徐大這話多少有些炫耀。笑了他幾句,也沒多停留,很快就下地幹活去了。
徐一抱著徐冉冉來到錢阿婆家門前。
“阿婆,你在不在?”
錢阿婆年紀大,腿腳不方便,兩人等了好半天,門才打開。
老太太很瘦小,穿著一身黑,滿頭銀絲,臉上皺紋耷拉著,一雙眼睛十分銳利,木無表情的樣子顯得十分不好接近。
“徐大,是你啊。”
她看到徐一懷裏的徐冉冉,眉頭皺了皺:“這丫頭又病了?”
徐一有些不好意思:“阿婆,我們今天有點忙,怕冉冉在家沒人看,想麻煩照看半天。”
錢阿婆細小的眼睛盯著徐冉冉看了好半晌,徐冉冉被看得害怕,小臉轉頭就埋進徐一的頸窩裏。
“進來吧。”
錢阿婆轉身慢吞吞進了屋。
屋內漆黑一片,除了露天大堂的光線,兩側房間裏連窗也沒開,暗沉沉的。
徐冉冉小朋友頓時害怕了。
她沒想到錢阿婆這麽可怕,長得和動畫片裏格格巫一樣。
徐冉冉小手緊緊抱住徐一的脖子,小腦袋埋在頸窩就不肯抬起來了。
徐一柔聲哄:“冉冉,不是說要找阿婆玩嗎?怎麽害羞了?”
徐冉冉抿著小嘴,早知道錢阿婆家這麽陰森,她才不要來呢。
就算給她十罐麥乳精,她也不來!
徐一以為她害羞,用下巴蹭蹭她的腦袋就進了屋。
廳堂上堆滿亂七八糟的藥材,充斥著淡淡藥香,看起來有些雜亂,但地板被打掃得很幹淨。
徐一把徐冉冉放下,把籃子裏的兔肉拿出來,“阿婆,昨天小三逮了隻兔子,爹讓我給你拿點嚐嚐。”
錢阿婆不苟言笑的臉緩和不少,“放著吧。”
她看了一眼氣色不錯的徐冉冉:“這丫頭最近身體不錯。”
徐一苦笑:“就是經常說胡話。”
錢阿婆是為數不多知道徐冉冉情況的人,當初小丫頭高燒不退要不是錢阿婆幫忙,也撐不到去縣衛生院裏。
錢阿婆沒再說話。
徐一把那碗兔肉給錢阿婆放到灶台上,又給錢阿婆把一些藥材給分類放好,這才走回徐冉冉旁邊:“冉冉,在阿婆記得要乖,大哥下工就來接你。”
徐冉冉期間一直乖乖站在原地,小手緊張地抓著衣擺,深怕錢阿婆把自己抓起來。此刻聽到徐一的話,徐冉冉癟著嘴,“一一,窩想回去了……”
徐一心頭一軟,他家冉冉哪裏這麽可憐兮兮地跟自己說過話,忍不住想把人抱起,隻是還沒行動,就聽錢阿婆說:“你不是要上工了,快去吧。”
徐一忍了忍,最後狠狠心:“大哥很快就回來了,阿婆會陪冉冉玩的,要是餓了,就吃花生。”
出門前徐一特地撥了一下把花生塞到徐冉冉的口袋裏,就怕她餓著。
徐冉冉慫得很,她偷偷瞄一眼麵無表情的錢阿婆,小爪子搖了搖徐一的手,小聲道:“一一,你陪窩。”
徐一對徐冉冉這麽依賴自己十分高興,卻隻能狠心拒絕:“大哥要去做工了,你乖,晚上讓小三給你做好吃的。記得別亂跑,否則被狼叼走我們可找不到你。”
徐冉冉後悔來這裏了。
一張包子臉皺巴巴的,又大又圓的眼睛蓄了少許淚光,就這麽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徐一差點繳械投降。
錢阿婆看不慣徐一這麽大個個頭還膩膩歪歪的,皺眉趕人:“要是不放心就帶回去,別磨磨蹭蹭的。”
錢阿婆這話一出,徐一就算再不舍,也隻能離開。
徐一一走,徐冉冉霧蒙蒙的眼睛飆出幾滴貓尿,正想著要不要跟著徐一離開,就見錢阿婆丟了一包藥材過來。
“丫頭,幫忙分一分。”
徐冉冉眨了眨眼,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她忐忑地挪了挪小步子,不敢離老太太太近。
眼前是一包被曬幹的草藥,裏麵夾了不少樹枝。
小腦瓜子的委屈一下被轉移了,她好奇的觀察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一根。
看起來和普通野草沒什麽兩樣。
徐冉冉小嘴一撇,丟了回去。
她對這些不感興趣。
她悄咪咪地看向錢阿婆。
看一眼。
又看一眼。
發現對方沒生氣,就開始大膽地觀察起來。
老太太大夏天還穿了黑色長袖,頭發有些稀疏,垂下眼瞼不看人的時候顯得有些凶。
徐冉冉想到遊戲機說要老太太當一一的老師才能獎勵麥乳精,頓時又擰起眉毛。
——錢阿婆看起來和便宜爹一樣凶,萬一她不願意給一一當老師,豈不是沒有麥乳精喝了?
要怎麽辦才好呢?
錢阿婆被她苦思冥想的小表情逗笑了。
小家夥慣會看人臉色,看到她隻是長得可怕,脾氣不錯,就開始暴露本性了。
錢阿婆也不慣著她,慢吞吞坐到她旁邊,教她怎麽選不好的藥材丟出去。
“徐大回來前把裏麵不要的撿出來,阿婆就獎勵你一塊餅。”
餅?
徐冉冉眼睛再次滴溜溜轉起來,“窩不要餅。”
“那你要什麽?”
“阿婆,裏為什麽不用去幹活?”
錢阿婆:“因為我不缺吃的。”
徐冉冉:!!
居然有人不用幹活就有吃的!!就算是她的首富爸爸,都忙得每天見不到人呢,這個阿婆有點厲害啊。
錢阿婆一看徐冉冉發亮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直接一把冷水潑了過去:“我幫人看病,他們就得給我吃的。”
徐冉冉歪了歪頭。
在她聰明的小腦袋裏,錢阿婆的話?一一給人看病,也會有人給他送吃的?家裏少一個吃飯的?她可以吃多點,不用分給小五。
徐冉冉越想眼睛越亮。
“一一也闊以幫人看病!”
錢阿婆好笑:“他不行。”
徐冉冉嘟著嘴,不高興了,“他闊以!”
錢阿婆:“他沒學過,幫不了人看病。”
徐冉冉理所當然地說:“阿婆教!”
錢阿婆詫異地看了小不點一眼,她沉默片刻,問:“徐大教你這麽說的?”
徐冉冉以更詫異的小眼神看過去,“阿婆,一一笨,他不會的。”
錢阿婆樂了,滿臉褶子堆疊在了一起,“你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徐冉冉驕傲地挺起小胸膛:“窩爸爸說過窩是家裏最聰明的。”
那小模樣把錢阿婆逗得哈哈大笑。
但徐冉冉的話提醒了她,到了這把年紀,是該收一個徒弟了。
錢阿婆今年六十九,在生產隊裏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了。
多年前錢阿婆也收過一個徒弟,隻是這徒弟學成沒留在大河生產隊,當上了某個縣衛生院的醫生後,一路高升,現在已經是某個省級醫院的院長。
自此後,錢阿婆就沒再想過收徒的事,生產隊裏多少人拎著豬肉條來拜師學藝,都被她拒絕了。
現在被徐冉冉這麽一提,錢阿婆不由動了心思,隻不過錢氏正骨法是她錢家祖傳的手法,對傳人的要求格外高,挑挑揀揀了這麽多年,也就遇到過這麽一兩個符合標準的孩子。
徐一就是符合條件的其中之一。
徐一做事堅持,人也聰明,懂的感恩,唯一讓錢阿婆猶豫的是——以徐一目前的年紀來說,還是太大了。
這個年紀的小夥子,過兩年就要娶親不說,到時成了家庭,哪還能專心學手藝?
錢阿婆思量片刻,笑吟吟看向徐冉冉:“丫頭,讓我教徐大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可要交學費。”
“學費?”徐冉冉瞪著圓滾滾的眼睛。
“對,上學也要交學費不是?你總不能讓我白教徐大手藝吧?”
這可把徐冉冉糾結壞了。
她身上除了吃的,一分錢也沒有吖。
錢阿婆老神在在地邊分揀藥材邊說:“沒有學費不學就是了。”
徐冉冉狠狠搖頭:“不行!”
錢阿婆不教一一,就沒有麥乳精,還沒有小錢錢。
那怎麽行呢!
糾結猶豫了片刻,麥乳精的香味仿佛漂浮在鼻間。徐冉冉小拳頭一握,從口袋裏拿出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