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徐州橋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夏天夜空中繁星閃爍,銀輝傾灑,低垂的白色雲層在晦暗的月光中漂浮。

徐家上下一共七口人,當初分家時,原本連一間破草屋都分不到,是大隊長見他們可憐,這才把村尾靠靠山的兩間沒人住的破草房給了他們。

後來修修補補,才有了現在勉強能住的兩間屋子。

屋內隻亮了一盞煤油燈,光影在幽暗的屋裏搖搖曳曳。

今天飯桌上除了青菜拌生抽,還有一道□□。

幾個兄弟裏,徐小三的手藝是最好的,一回到就被拉到廚房裏做菜。

兔肉放足了豬油和鹽巴,放水燉個兩三個小時,準備出鍋的時候再放一把野菜,等鍋蓋一揭,那味道,香得讓幾個少年眼睛直愣愣的。

徐州橋見到桌上的兔肉,有些意外,臉上也多了幾分鬆快:“今天收獲不錯。”

徐小四悄悄鬆了口氣,看來爹還不知道廖知青的事。

“你們大哥怎麽還沒回來?”

徐小四生怕自己做的事敗露,立即回道:“他幫錢阿婆挑水去了。”

錢阿婆是生產大隊裏的赤腳醫生,對他們徐家有恩,因此兄弟幾個時不時會去給錢阿婆挑水砍柴。

徐州橋點點頭,轉頭看坐在板凳上的徐冉冉,小丫頭此刻不哭不鬧,低著小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安靜的模樣顯得十分乖巧。?

“冉冉還沒吃?”

徐小五連忙回:“爹,已經給妹妹吃過一次了。”

徐州橋點點頭,走過去一把抱起徐冉冉:“丫頭,想什麽呢?”

徐州橋一米七八的個子,在二十平的屋子裏顯得尤為逼仄。

徐冉冉忍不住縮了縮,這個家裏,她最害怕的就是徐州橋,雖然他長得和爸爸有點像,但自己的首富爸爸可比眼前的男人愛笑多了。

別看徐州橋孩子多,但實際年齡隻有三十六。

也不知道是基因好還是怎麽的,徐州橋看起來除了黝黑一些,長相卻十分端正。

幾個孩子的娘剛去世那會,不少人願意來給徐州橋做媒,雖然都被他以孩子多不好連累人給拒絕了,但也能看出徐州橋不管是能力還是長相,在大河生產隊都是數得上號的。

徐小三給徐冉冉碗裏夾了根兔腿:“大丫剛才還說要找爹呢。”

徐冉冉大驚失色:“窩沒有!窩找的是爸爸!”

壞蛋小三居然告狀!

徐小二笑眯眯地:“你爸爸是誰?”

徐冉冉驕傲地抬頭:“窩爸爸是徐州橋!”

兄弟幾個笑得肚子打滾,又不敢明目張膽,各個憋得難受,就怕小奶娃惱羞成怒哭鼻子。

這個時候大部分人家還習慣用“爹”這個稱呼,自從知青下鄉來到大河生產隊,才慢慢有了改變。也不知道小丫頭去哪裏知道“爸爸”這個叫法的。

徐小四笑著戳戳她的腦袋:“笨蛋大丫,咱爹就叫徐州橋!”

徐冉冉小嘴巴頓時驚成了“O”的形狀。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大了看向徐州橋——

眼前的人名字居然也和首富爸爸的一樣?!

徐州橋被她的小模樣逗笑了,眼神柔和了幾分,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丫頭乖,年底爹帶你去城裏玩。”

縱使徐冉冉再人小鬼大,一時間也沒辦法消化得了這個消息。

明明兩人長得並不十分像。

徐州橋不知道徐冉冉的想法,見小丫頭呆呆的,對他的話沒什麽反應,不由有些心疼,小丫頭自從燒了那一次,就和正常孩子不大一樣,當時徐州橋帶她到衛生院裏看,醫生的說法是燒壞了腦子,而且沒什麽好辦法。

但徐州橋不願放棄,想著年底攢上些錢再帶徐冉冉到省醫院去試試。

徐州橋壓下心裏的愁緒,摸了摸徐冉冉的小腦袋,把人放下後對眾人道:“先吃飯吧,給阿大留一份肉。”

兄弟幾個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立即坐在桌子前狼吞虎咽。

徐冉冉還沉浸在“便宜爹=徐州橋VS首富爸爸=徐州橋”的複雜關係裏,扒拉著自己碗裏的肉菜沒動口。

徐小四吃了一大塊肉,看似無意地開口:“爹,咱們生產隊不是說要派人去石山那邊學習怎麽養豬?人選定了沒?”

徐州橋習慣性地幫徐冉冉把兔腿撕咬成幾塊好讓她更好咀嚼,一邊回徐小四:“不清楚。”

徐小四聽徐州橋這麽回答就知道他還不清楚廖知青想讓王大剛舉薦他的事。

徐小四給坐在隔壁的雙胞胎使了個眼色,徐小三立即會意:“爹你有啥想法沒?”

按理說若是徐州橋真想爭取這個差事,也不是不可能,一來徐州橋識字,二來在沒分家之前,徐州橋在老徐家養的豬也是全生產隊最壯實的。

徐州橋抬眼看了一眼雙胞胎,“這事輪不到咱們。”

他頓了頓,語氣平靜地問:“你們闖禍了?”

兄弟幾個立即打了個激靈。

就算他們有再多的心眼子,都逃不過他爹那雙火眼金睛。

幾人此刻就像是被扒了衣服的溜蛋子,壓根瞞不過徐州橋。

徐小四臉抿著嘴不敢回話,低垂的眸子卻賊溜溜地往他二哥那邊轉。

徐小二接收到他的求助,小心地覷了自他爹一眼,發現徐州橋的注意力都放在鬧小性子的徐冉冉身上去了。

徐小二有些無語,他爹也真是,明知道冉冉愛幹淨,最嫌棄別人的口水,還故意用嘴巴撕兔腿,冉冉能吃才怪。

他清了清嗓子,趁機開口道:“爹,小四不小心弄壞了別人的鋼筆。”

聞言,徐州橋看向一旁的雙胞胎。

徐小三立即撇清關係:“我是小三。”

徐小四怨念地看了他一眼。

——沒義氣的家夥!

雖然徐小二沒說是誰,但徐州橋轉念一想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用得起鋼筆的就那些人,而能讓小四下手、徐小二又不想說出口的,除了近幾天外邊傳得沸沸揚揚的廖欣妍,還能有誰?

徐州橋也不揭穿,他這幾個兒子一個比一個心眼多,他懶得去計較他們心裏的彎彎繞繞,夾了一小塊肉絲送到徐冉冉嘴邊:“跟生產隊養豬人選有什麽關係?”

幾個人大氣不敢喘一聲。

他們爹永遠能一針見血地把事情的關鍵點出。

坐在首位的徐冉冉完全沒意識到她這幾個便宜哥哥要倒大黴了,隻想聽他們說更多養豬的事。

偏偏徐州橋還一個勁地給她塞被他咬過的兔子肉,徐冉冉皺著小臉,扭著小腦袋不想吃。

沒人回答,徐州橋一點也不急,輕聲哄著小丫頭:“冉冉乖,吃點肉才能快點長大。”

徐冉冉還是不想吃,但抬頭看到對方的眼睛又慫了。

便宜爹就算笑起來都是凶凶的,哪裏比得上自己的首富爸爸!

她哪裏知道,有種凶叫氣場。

徐冉冉不敢使小性子,隻能撅著嘴,委委屈屈地吃上一口。

盯著徐冉冉吃了幾口肉,徐州橋終於抬頭:“小四,你來說是什麽情況。”

徐小四臉白了白,支支吾吾不敢開口。

徐小二硬著頭皮幫他說話:“爹,你回來前我和大哥已經打過他了,他知道錯了的,不信你問冉冉…”說著轉頭對徐冉冉道:“冉冉,二哥說的對吧?”

反正不管什麽事,先扯上冉冉在說,有冉冉在,棍子都能少斷幾根。

徐冉冉正不高興呢,突然被點名,抬頭一看,發現幾個便宜哥哥正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窩不……”

話還沒說完,徐冉冉腦裏的電子音再次響起:

“改邪歸正係統為您服務。”

“檢測到窮凶極惡對象:徐州橋。糾正方向:A市首富。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改邪歸正第一步,讓徐州橋成為為社會做貢獻的人】”

“派發主線任務1:協助徐州橋成為養豬技術員,攢下成為首富的第一桶金。成功後可獲得相應獎勵。”

眼看遊戲機再次出現,徐冉冉頓時興奮得大喊:“遊戲機!”

眾人被她嚇了一跳,什麽有戲雞?那是什麽玩意?

徐小五臉色緊張,這幾個字白天才聽妹妹提過,現在又出現了。

他連忙對徐州橋說:“爹,妹妹今天一直說這個有戲雞的事,是不是想吃雞了?”

徐州橋眉毛一挑,“冉冉?”

徐冉冉小手緊緊捂住嘴巴,她說漏嘴啦!!

她緊張地抬頭,發現大家都在死死盯著她,怎麽辦,要是遊戲機被便宜爹發現,一定會被沒收的!

小丫頭水葡萄一樣的眼睛狡猾地轉了幾圈,最後在眾人的注視下,口齒不清地吐出一個字:“雞好次。”

徐小二幾人莞爾一笑,小丫頭果然是想吃雞了。

徐州橋不知道徐冉冉的小心思,隻是發現小丫頭每次跟他們說話時都會避開稱呼,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聽過小丫頭叫爹了。

他目光幽深地看向她。

徐冉冉不敢和他對視,深怕被徐州橋發現她在玩遊戲機。以前管家爺爺也總是限製她玩VR的時間。

徐冉冉緊張得絞起小肉爪,憋得小臉都紅了。

好在徐一在這個時候及時回到,感受到家裏異樣的氛圍,他不動聲色地招呼一聲,“爹。”

徐小四立即眼巴巴看向徐一,現在唯一能解救他的,就隻有大哥了。

徐州橋夾了塊肉放在徐冉冉碗裏,“去哪了?”

徐一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字條,“小四把廖知青的鋼筆弄壞了,我去給她賠禮道歉順便讓她給咱家寫了借條。”

徐小五眼睛一亮,崇拜地看著徐一。

不愧是大哥,就是聰明!廖知青若是因為鋼筆的事而時不時找爹幫忙,爹肯定會看在欠她人情的份上,不好拒絕。

有了這張借條,到時廖知青就沒辦法借著鋼筆的事接近爹了。財物能解決的事,總比用人情去還容易。

畢竟有些人情越還,關係越理不清。

就是鋼筆錢和工業票這兩樣,必須得實打實地還回去了。

徐州橋看了一眼,四塊六毛五分的借條。

這事到現在,若說徐州橋還不知道幾個兒子的想法,那就太蠢了。

無非是不想他和廖知青多接觸。

對於廖知青的想法,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因為徐冉冉的病,徐州橋確實考慮過再婚的事。但也隻是一閃而過的念頭。

看著幾個兒子小心翼翼試探他的態度,徐州橋麵色緩了緩,“吃飯吧。”

徐小四麵上一喜,他爹這是放過他了。

念頭剛起,就聽到徐州橋道:“小四這陣子下工後不準出門,老實在家編籃子。”

徐小四臉一垮。

心裏暗恨:要是讓他知道是哪個倒黴催的告狀,一定要他好看!

*

另一邊,知青宿舍。

在徐一拿著借條離開後,廖欣妍在**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沒想到徐州橋的這幾個小子這麽難纏。以前是一家人的時候也沒發現啊?

一時又忍不住想:難怪徐一在後世被警察通緝這麽久也沒被抓住,簡直就是人精,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說,還讓人挑不出刺。

廖欣妍知道這個時候的徐家窮,再者鋼筆摔壞了這事,她也不是為了要他們還錢才去徐家的,因此徐一找上門後廖欣妍便想著讓他們還個一塊錢意思意思就行,這樣不僅可以讓徐家欠自己人情,還能顯得自己有人情味。

結果沒想到徐一這崽子,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話倒是說得好聽,什麽“弟弟搞壞你的筆我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麽還能讓你吃虧?我問過大隊長了,這筆原價是四塊六毛五分,我們一定會連工業票一起原原本本還給你。”

她這支鋼筆用了三年,徐一說什麽都要原價還,還搬來“你是看不起我們家窮嗎”這種話……

最後廖欣妍實在沒辦法,隻能給他寫上了借條。

可等人離開,廖欣妍越想越覺得不得勁。

——怎麽感覺徐家這幾個崽子在防著她呢?

睡在隔壁的吳倩茹覺察到她的燥鬱,翻個身問她:“欣妍?還在想鋼筆的事?”

兩人來自同一個地方,平時關係不錯。

廖欣妍不說話。

吳倩茹以為她說中了她的心思,繼續道:“雖然徐小四把你鋼筆弄壞這事氣人,但好歹他們家人不算糊塗,還知道回來寫借條。”

她自顧自地:“你別想這麽多了,我看徐一照著原價寫的,說起來你還算是賺了。”

廖欣妍咬了咬唇,看看,就連她這好姐妹都說是她賺了。

以後再想拿鋼筆的事來接近徐州橋,就不可能了。

她深吸口氣,轉了個話題:“倩茹,你覺得徐州橋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