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三娘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給進士同年們的印象已經是“恐怖如斯”, 還和殷璠惋惜起不能和同窗們一起應試。

於是殷璠的第一想法也是“恐怖如斯”。

這家夥真是太可怕了。

他這次來長安可不是為了考試而來的,這種考試哪可能想參加就馬上參加?

何況他和顏真卿他們不一樣,他雖考上了進士, 卻著實不算才名遠播,和顏真卿他們同科考試恐怕是去墊底的。

殷璠說道:“我先去吏部投個名牒試試看,以後有機會再考製科。”

至於要參加製科考試, 那怎麽都得準備個三五年吧?

殷璠能不執著於求官,自然是因為他算是家境殷實的那類人,他真要想留在長安還是有辦法的。

三娘聽他這麽說也沒再多勸。

第二日殷璠就辭別了三娘,琢磨著怎麽給東宮投名牒去。

即使時不時接到點應酬邀約, 三娘依然是每日潛心讀書備考。

說起來製科考試也不是想考就能考的, 須得有人舉薦才能應試,顏真卿的考試資格就是扶風郡太守舉薦來的。

舉薦這事兒可大可小。

要知道當初張九齡就是因為舉薦的監察禦史抨擊牛仙客惹了李隆基不快, 被李隆基以舉薦不當為由罷了相。

一般來說你推薦的人要是出了什麽事, 你可是要負連帶責任的。

這也是為了讓一些人別光顧著拉拔自己人。

三娘的製科考試資格就來得挺容易,賀知章把她給保舉上去的。

王維現在官還小, 沒資格舉薦人;而賀知章就不同了, 他雖然啥事不幹,但一直掛著秘書監的名頭,品階賊拉高,推薦個人自然沒問題。

反正他早就該致仕了,是李隆基把他挽留下來的,大的人事任免他可能左右不了, 這點小事對他來說可太簡單了。

賀知章還打趣說,將來三娘要是鬧出什麽幺蛾子, 聖人估計得去泉下才能找他算賬了。

到了他這個年紀,說起生死之事來那是一點都不避諱。

要知道他都八十多歲了, 這歲數真要沒了,擱誰家都得叫喜喪。

何況他還修了半輩子道,他們這些修行之人可不興說什麽死不死的,他們管這叫“羽化登仙”。

三娘雖然知道賀知章是怕她不接受舉薦才這麽說,卻還是聽不得這樣的話。

要說這麽多人之中誰提攜她最多,那肯定要數賀知章。若是沒有賀知章牽線搭橋,她哪裏能認識那麽多厲害人物?

從她開始習字起,教她教得最耐心的就是賀知章了。

等她開始讀書了,賀知章不僅把家裏的藏書借給她抄,還帶她去看禁中藏書。

她這個進士出身不管從哪方麵看都離不開賀知章的教導和幫助。

這讓她怎麽能聽賀知章說什麽“到泉下找我算賬”之類的話。

光是為了不辜負賀知章的舉薦,三娘就準備得特別用心。

今年的文辭秀逸科安排在興慶宮考。

外人不知道的是,改元以後隻要不需要早朝,李隆基基本都住在興慶宮。

以前吧,寧王他們還在,這邊算是他們兄弟幾個尋歡作樂的大本營。如今那幾個親厚的兄弟全沒了,李隆基時不時就待在興慶宮緬懷昔日兄弟。

高力士他們見李隆基總是落落寡歡,就悄然把楊氏接了過來。

楊氏名玉環,今年不過二十三四歲,正是最年輕貌美的年紀。

她本來就天生麗質,又精通歌舞與文辭,正是帶李隆基走出喪兄之痛的最佳人選。

甭管是不是真痛,反正李隆基是很享受楊玉環的撫慰,感覺自己五十好幾再次遇到了真愛。他時常流連於楊玉環所在的興慶宮,還讓宮人們喊自己“郎君”,喊楊玉環“娘子”,沉迷於扮演民間的尋常夫妻。

到了李隆基這個年紀,什麽事都比不上自己舒心最重要。

有了這麽一位“娘子”,六宮粉黛於他而言已經沒多大意義了。

李隆基這日難得從興慶宮通過城牆複道回到大明宮,就聽人來報說武惠妃病了。他皺了皺眉,想說“朕又不是太醫找朕做什麽”,想了想還是擺駕去看望武惠妃。

這一看,可把李隆基嚇了一跳。

武惠妃怎麽會變成這樣?

武惠妃是真的病了,而且病了好些天,派人去找李隆基,得知李隆基流連興慶宮,隻覺得心頭鬱結,於是病情越發嚴重。如今她形容憔悴,整個人仿佛老了十幾歲。

這就讓剛從楊玉環那邊回來的李隆基感受到了極大的落差。

往日的種種美好都因這次病中相見消散無蹤。

李隆基自認不是刻薄寡恩之人,不過武惠妃既然病了,那就好好養病好了。他要是時常過來,反而會折騰到武惠妃。

沒錯,他就是這麽體貼的人。

李隆基匆匆地來了一趟,又匆匆地走了。雖然他嘴上叮囑底下的人好好照看武惠妃,可大夥都從他的態度看出了一件事:武惠妃是真的失去了往日的盛寵。

武惠妃病得更重了。

李隆基對此不甚上心,他回來是跟李林甫商量朝政。他雖然不想事事親力親為,偶爾還是要把控一下大方向的。

李林甫與李隆基匯報完近日諸事,又順嘴和李隆基說起今年文辭秀逸科的安排。

聽這個製科名頭就知道了,要選的是擅長舞文弄墨的人。

李林甫笑著給李隆基介紹起今年的應試名單,主要是挑揀些有背景的給李隆基講講。

比如這顏真卿吧,二十幾歲就考上進士,才登科就被中書舍人韋迪相中當女婿。顏真卿家裏往上一代可都是和賀知章、陸象先他們玩一塊的,嶽家還是枝繁葉茂的京兆韋氏,不得多關注關注。

還有這郭家三娘,才剛考完進士科又報考文辭秀逸科,看來舉薦她的賀知章對她很有信心。

若是李隆基不是看著這郭家三娘長大的,看到這麽個女娃娃說不定還會有些不喜,不過因著當初有過幾次戲言,如今竟是越看這郭家三娘越覺得順眼——

連女娃娃都能因為他的金口玉言有這樣的成就,豈不是正好證明了他是天命所歸的千古明君?

不給她出頭也罷,既然給了她出頭,那就要把她用起來,而且要把她用好,最好是用成朝廷的一根標杆。

這做法就和千金買骨差不多。

我連這麽個女娃娃都敢重用,你要真有本事難道還怕出不了頭?

機會若是給了有能力的人,對方興許很快就能一飛衝天。可要是給了沒能力的人,那對方可能會摔個粉身碎骨。

不過,可能摔個粉身碎骨的人又不是他,於他而言根本沒什麽損失。

李隆基十分隨意地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給李林甫聽。

李林甫聞弦歌而知雅意,對這些人的安排已經心裏有數了。

有數歸有數,考還是要考的。

自開元十六年起,朝廷便在宰相張說的提議下把八月初五定為千秋節,每到這天群臣就會陪李隆基觀看各類文藝表演並為李隆基獻上詩文,如今已經算是相當盛大的聚眾拍龍屁節日。

製科日期便定在八月初,好叫這批參加製科的青年才俊能趕上千秋節這個好日子,與群臣一起給李隆基過個熱鬧的生日。

在揣摩李隆基心思以及想方設法討好李隆基這兩件事上,李林甫可以說是下足了功夫的。

八月初一,李隆基意思意思地上過早朝,便親臨勤政樓觀看這場文辭秀逸科考試。

興慶宮有兩棟名樓,西邊一棟是“花萼相輝之樓”,簡稱花萼樓,主要用來舉辦偏娛樂向的宴飲活動;南邊一棟是“勤政務本之樓”,主要用於各類政務活動和賜宴百官。

因為李隆基今年大多住在興慶宮,所以今年的製科考試也就設在勤政樓這邊。

這對三娘來說可太省事了——

常樂坊和興慶宮之間就隔了個道政坊。

這意味著她隨便溜達溜達就能走到興慶宮,連車馬都不必準備。

這可太方便了!

製科考試既然是推薦製,還是由皇帝親自試策,考生人數當然不可能太多,各地舉薦上來的名額加起來攏共也就幾十個。

相對地,製科的錄取人數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朝廷缺人的時候可能錄取六七個,不缺人的時候可能隻錄取一兩個。

即使隻錄取這麽一兩個,錄取率也比進士科略高一些,進士那可是真正的百裏挑一啊!

三娘溜達到興慶宮外,很快見到了自己幼時的書法老師顏真卿。

“先生!”

三娘跑過去喊人。

師生兩個一起參加製科考試,算起來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好在大唐前所未有的奇事多了去了,也不差這麽一樁。

顏真卿朗笑著朝她點頭。

考生們被搜驗過後都被引到勤政樓外。

三娘以前陪賀知章他們遛彎的時候偶爾也會路過興慶宮外,她不止一次在外頭好奇地觀察過花萼樓與勤政樓,真正進到裏頭來倒是第一次。

長安算是高樓比較多的地方,不過勤政樓依然比周圍的坊市都要高,勤政樓周圍也十分開闊,據說李隆基曾經在樓上看過“百馬舞”,也就是說這個場地能容納人騎著一百匹馬進行舞蹈表演。

三娘她們今天的考試場地就被安排在勤政樓前,李隆基優哉遊哉地在樓中吃著果子喝著茶,等著看他們能寫出什麽好文章來。

李白今天也被李隆基帶過來解悶,君臣倆很隨意地坐在一塊聊天。

聽人說考生都到場了,李隆基轉頭問李白:“今天郭家那小娘子也要應試,聽說愛卿和她也認識?”

李白也不避諱,有什麽便答什麽:“早些年在洛陽認識的,頗有趣一小孩,寫起信來很能嘮。”

交朋友這種事都是有來有回的,哪怕一開始隻是萍水相逢,經過那麽長時間的書信往來總歸有那麽幾分真交情在。

李隆基道:“我倒是沒收到過她的信。”

李白哈哈笑道:“臣怎麽聽人說她行卷還曾行到陛下頭上?”

李隆基聞言也樂了起來:“確實有這麽一回事。”

兩人說話間,三娘她們也都拿到了考題,紛紛靜下心來開始擬寫這份至關要緊的答卷。

既然考的是文辭秀逸科,考生們自然得在文辭方麵有獨到的長處,而且不能磨磨蹭蹭憋半天。

聖人正親自看著呢,誰要是最後一個交卷,估計哪怕是寫出花來都別想著登科了。

顏真卿性情沉穩,雖然很快寫完了答卷,卻沒有貿然去當出頭鳥。

等到陸續有人交卷,他才把自己的卷子交了上去,走到外圍等候李隆基召見。

三娘也是等顏真卿交了卷才跟上。

製科考試的特殊性就在於它不僅考過了就授官,而且考完後當天就能出結果。甭管最後中沒中,考生都能擁有一次朝見聖人的良機。

所以她們交了卷還不能走,大可先坐在外頭欣賞一下興慶宮的好風光。

雖說考生人數不多,但要當場看完幾十份答卷還是得費些功夫。好在李隆基帶的不僅是李白,他還帶了一整詞臣當批閱卷官,所有答卷都是由這些詞臣先把關後再送到他麵前。

若是某份答卷都被評為下等了,那李隆基當然是不用細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