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臨近二月, 三娘收到來自各方的勉勵,連遠在吳越玩耍的李白都贈詩一首遙祝她應試順利。
有時三娘也挺羨慕李白和杜甫他們的瀟灑生活,他倆幾乎都花費好幾年功夫來個環大唐旅行, 荊楚、齊趙、吳越各地都有他們的身影,連錢花光了都還能當場認識幾個知交好友請他們喝酒。
才華果然就是最好的通行證。
三娘平時也愛玩,不過她知道自己必須抓緊眼前的機會, 趁著聖人還沒有收回前言的打算把功名撈到手。至於想要遠行,日後如她祖父那樣到外地赴任也無不可。
畢竟比起當外官,大夥都是紮堆了想留在兩京,朝廷幾乎每年都會發布詔令勸有意願當外官的人到吏部報名參加銓選。隻要熬夠了資曆, 想要外放並不是什麽難事。
到時候就是公費出行了!
三娘信中有了這樣的打算, 便不再豔羨李白他們到處遊玩的快活自在。
二月初,還是春寒料峭的天, 早上到處春霧蒙蒙, 也不知是潮濕的水氣還是霧氣。
開考當日天還沒亮,三娘便帶著準考證和科考必備用品前往禮部南院應試。
所謂的準考證被稱為“文解”, 其中自己拿著的是個人文解, 而官方統一舉送的則是集體文解。
早在在去年十二月,她們這屆考生就已經完成了“集閱”,也就是把家狀、保狀等等都呈送上去,禮部核驗無誤過後才會給她們授予應試資格。
朝廷首先審核的當然是出身,如果曾經作奸犯科或者戶籍有問題那是不給考的;其次還要求五位考生相互作保,如果其中一個考生出現冒名頂替或者舞弊等違規行為, 五個人的應試資格都作廢。
得虧三娘在國子監人緣不錯,要不然一般人還真不敢承擔與她相互作保的風險——畢竟她算是這屆科舉中唯一一個女考生。
哪怕上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了她應試資格, 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麽變故?
考慮到自己身上可能出現的變數,三娘最後選擇和幾個連小抄遞到麵前都懶得抄的勳貴子弟結款通保。
他們的應試資格來得容易, 也不甚在意考不考得上,純粹是去考著玩的。
這樣即使自己這邊出了什麽問題,也不至於連累到別人。
幸而都到了要開考的日子了也沒出什麽幺蛾子。
三娘與幾個同窗好友抵達承天門街東邊的的禮部南院外,天還是黑漆漆的,一點光亮都沒有。
沒辦法,第一場考試有兩千多考生等著入場,大夥都是坊門一開就趕過來。
大唐科舉對考生還是挺好的,考生們不必自帶飯食,可以提前體驗一下朝官們的“廊下食”,於廊廡之下享用一天兩頓的好待遇。至於爐火蠟燭之類的,也是不必自帶的。
這樣一來免去了考生們的諸多負擔,二來節省了進場時間。要不然不僅要搜身,還要搜檢攜帶的東西,光是考生進場估摸就得提前一天。
三娘在國子監了解過具體流程,到了禮部南院前也不顯慌亂。
倒是排隊進場時她還得了些優待,因為以女子之身應試的就她一個,所以禮部專門撥了兩個女官來負責搜檢她的隨身物品。左右是光檢她一個,所以唱名的人就先喊她進場了。
所有考生都還在外頭,聽到前頭唱出“郭晗”二字,紛紛讓開道方便她進入。
連帶與她結款通保的四個勳貴子弟皆是被提到前麵。
他們相當享受眾人投來的目光,大搖大擺地綴在三娘身後往前走。
他們比誰都清楚自己純粹是來陪跑的,麵上那是半點慌亂都沒有,隻十分得意自己可以最先進場了。
因著考生們都是一段時間抵達京師的,該打聽的事基本都打聽清楚了,連遠從嶺南來的人都已經了解過三娘這位今年年紀最小、性別最特殊的考生。
此時看她最先被唱名入內,哪怕有人心裏泛酸也識趣地沒說什麽。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是他們太慫,而是這郭家三娘朋友實在太多了。
不說她認得的不少人都在朝中為官,光憑她認得的那些個文人墨客就足夠讓人謹慎對待了。
大家都是讀書人,誰不知道等閑不能得罪手握筆杆子的人?
回頭他們把你寫進詩文裏,一不留神就叫你遺臭萬年了!
你看如今提起三曹中的那兩兄弟,誰不是第一時間想起“七步詩”、想起“煮豆燃豆萁”,以至於第一反應是哥哥曹丕想殺弟弟曹植。
這就是詩文的獨特魅力了,輕而易舉就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幹了啥事!
就算你本人可能沒幹,隻要讀書人編出來的詩文流傳得夠廣,那些事最終也會算在你頭上。
所以麽,能不得罪那些能編會寫的人那還是盡量別得罪的為好。
何況這郭家三娘還擁有一大群特別會寫詩的朋友,你非要頭鐵去和她過不去,那不是捅了詩人窩嗎?
到時候人家一人來上一首詩,絕對能叫你名揚大唐。
三娘今兒穿了一身儒生穿的白衣,除了頭上的玉簪與腰間的玉佩外什麽配飾都沒帶,臉上也未施脂粉,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再素淨不過。
兩個女官輪流把她身上搜檢了一遍,自是什麽違規之處都沒發現,很快把她放進考場。
事實上哪怕不檢查,也沒人懷疑三娘會夾帶小抄之類的玩意來舞弊。
開玩笑,當年成就她神童之名的就是她的好記性——她可是五歲便能背誦《論語》的存在!
後來許多次歲試和文會上的表現更是讓無數人見識到了她近乎過目不忘的驚人本領。有她這記性還需要什麽小抄啊?
聽說隔壁明經科的夫子一度想把她挖去考明經科來著。
這記性不用來整理典籍實在可惜了,合該考明經科為大唐經籍編修做貢獻!
所以說誰都有可能搞夾帶,她肯定是不可能的。
沒必要,真沒那個必要。
人家抄一遍都記下來了,還費勁吧啦地把罪證帶進考場幹嘛?
專門撥兩個女官過來搜檢,不過是為了顯示本次科舉的公平公正而已。
三娘進場找到自己的位置,見還沒到開考時間,又去領了自己那份朝食。趁著拿到手的蒸餅還熱乎,她就著考場裏的日出填飽了肚子。
這倒是挺新鮮的體驗。
因為第一輪考試的考生人數眾多,所以考場裏頭其實有些擁擠。哪怕初春仍有些餘寒,所有考生依然隻能擁有一張薄薄的坐席,全都得老老實實地坐在小小的席位上答題。
三娘提前研好墨等著放題。
題目是要自己抄下來的,第一場讀題的考官帶著點山東口音,好在聽起來並不影響,三娘飛快把考題整整齊齊地謄抄下來。
三娘自五歲起就潛心練字,又時常受賀知章、鍾紹京、張旭、顏真卿等人的點撥,一手字雖不能說獨成一家,卻已經遠勝於許多同齡人。
考官讀了一遍題,耐心等考生們抄寫完畢,又踱步到場中讀第二遍。
他讀題時用餘光掃過埋頭抄題的考生們,準備從字體上先給他們打個印象分。
等掃見已經放下筆的三娘,考官自是往她卷子上多看了幾眼。
隻見她聽第一遍時便把題全抄完了,現在正認真聽著他的第二遍讀題在核對自己抄沒抄錯。
再一看那卷子上的字,考官心中不免感慨:難怪國子監那邊願意保她應試,光是這手字便入得了中書省,由她寫出來的詔書一準叫人賞心悅目。
事實上明書科那邊確實曾朝三娘拋出過橄欖枝。
而且不止明經、明書兩科,連明算、明法科也都打過她主意,個個都聲稱可以保送她進對口衙署!
要不是三娘想先試試難度最高的進士科,她的出路還真不少。
如今天下讀書人都以進士出身為貴,恥不以文章聞達於天下,她的應試機會來之不易,當然想先把最難考的給考了。
考上了是天大的好事,考不上她也不介意選別的路子,做人得懂得變通嘛。
實在不行她還可以跟她爹一樣考武舉去,武狀元也是狀元來著。
不過她能光明正大走進科舉考場的機會可能就這麽一次,所以三娘對待這次考試還是非常認真的。
別人可以考許多次,可她是憑著這些年積攢的神童名聲以及聖人當初的戲言才拿到應試資格,要是她這次沒有考上估計就沒有第二次了。
必須全力以赴!
三娘懷著這樣的想法,認真地細讀起抄下來的帖經題。
一般來說,進士科對帖經試的要求沒有明經科嚴格,第一場的十道題裏能答通四道題就可以了,三娘卻沒有鬆懈,每一道題都認認真真答了過去。
還把非必答的帖史題都給答完了。
到下午已經陸續有人交卷,也有人抓耳撓腮舍不得離場,大抵是想堅持到點燭加時才放棄。三娘見有幾個人交了卷,便也認真把答卷檢查完交了上去。
考官們直接把交上來的答卷送去給閱卷官們批閱,爭取能盡早把第一場的通過名單給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