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娘給每個認識的人都送了帖子, 告訴大夥自己搬家到仁風裏了,有空的話可以過去玩耍。

她還認真記錄每個人是早上有空還是下午有空,按照賀知章的建議搞分批接待, 順便琢磨從早到晚該帶大夥玩什麽遊戲。

比如散學歸家時看到洛水邊上那個眼熟的釣魚佬,她就跑過去問人家要不要去仁風裏那邊臨近的河段釣魚,順便到她家吃頓飯。

據說喬遷時來幫忙暖宅的人越多, 住進去的人運氣會越好!

釣魚佬年過半百,須發隻見零星的白,身上卻有一股子離塵脫俗的氣質。他瞧了眼三娘遞過來的帖子,把手中的釣竿放到一邊, 打開看了眼, 笑道:“你這字寫得越來越好了。”

三娘登時翹起了小尾巴。

“顏先生也這麽誇我!”

她樂滋滋地和這位釣友分享自己的小快樂。上次她的習字結果得了顏真卿的誇獎,散學時逢人就給人家看一看, 連眼前這位萍水相逢的釣魚佬都被迫看過她的習作。

釣魚佬名叫岑勳, 乃是相門之子,家中曾出過岑文本、岑長倩、岑羲三位宰相, 堪稱是“一門三相”, 可惜其中兩個都命途多舛、下場不佳。

比如岑長倩在武家如日中天的時候力保睿宗皇帝,被武家人羅織罪名滅了滿門。

再比如岑羲跟著太平公主政變,也被殺了……

所以岑家的成分算起來非常複雜,以至於李隆基對岑家人的感情也非常複雜,反正吧,大抵是不太想看見他們。

岑勳不鹹不淡地在洛陽一帶待著, 想居鬧市便居鬧市、想入山林便入山林,日子過得倒也還算自在, 並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入仕為官。

這不,都發展出古時隱士必備技能(釣魚)了。

一代隱士薑太公的成功事跡帶火了這個技能一千多年!

岑勳見三娘這般積極相邀, 點著頭應道:“行,到時候我過去看看。”

三娘走了半天,覺得有點累了,也學岑勳坐到洛水邊的石階上,與岑勳說起自己填滿書房的宏偉構想。

小孩子就是這樣,甭管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要做什麽事都得嚷嚷得人盡皆知。

說漏了一個人算她輸!

岑勳邊重新拿好釣竿邊誇道:“有誌氣。”

一大一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半天,三娘才揮別岑勳歸家去。

轉眼到了喬遷當天,許是因為逢上休沐日,李儼他們一大早便過來了。

李俅早前從蕭戡那兒得知他們去了嵩山玩耍,還在嵩山那邊置辦了產業,這些天都很有些悶悶不樂,憋足勁要給三娘準備超越蕭戡的喬遷禮物。

可惜李儼直接把他掏空小金庫的想法打了回去,要兄弟倆合送一批書給三娘。

他們早前弄的書船如今都還在洛水上來回飄行,書船上的書已經多不勝數,讀書人們都誇聖人和東宮仁德。既然他們能拿到這麽多書,自是要親自去挑一批最好的送給三娘。

書船的主意可是三娘給出的。

這禮物既有意義,又不會惹人非議。

李俅口頭上應了,到了今兒一大早還是忍不住把幾套簇新簇新的擊鞠用具塞上馬車,對他哥說道:“這幾個鞠球不值錢的!”

李儼無可奈何,隻得由著她去。

其他人也都準備了一些小禮物托他們幫忙帶出門,主要是李儼一個人帶不動這麽多小孩去太遠的地方,所以隻能由他們兄弟倆作為代表送賀禮了。

李俅一到仁風裏,便抱著擊鞠用具跑去找三娘玩,說是等他們都學會騎馬以後就可以一起擊鞠了!

所謂的擊鞠就是打馬球,初唐時生活在藏地的吐蕃人最喜歡這種馬上運動,太宗皇帝看了幾場以後覺得頗合自己胃口,便命人學會來打給他看。

經過百餘年的發展,大唐貴族子弟無論男女都有打馬球的愛好。

就連當今聖上李隆基早些年也曾奉中宗皇帝之命與駙馬都尉楊慎交等人組成擊鞠隊,代表大唐與吐蕃人派來的隊伍比賽。

最近李隆基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當年那位球友楊慎交,打算把武惠妃所出的鹹宜公主嫁給楊慎交之子楊洄,已經命人在東都這邊擇地營建鹹宜公主府。

所以說,皇帝都擅長打馬球,甚至還打得過吐蕃強隊,可見大唐馬球之風多盛!

三娘和李俅都還不能上馬,隻能拿著馬球杆子追著球到處亂跑,不時哐當哐當地格擋對方試圖搶球的球杆,竟也玩得不亦樂乎。

等蕭戡過來了,也抄起球杆與他們搶起球來。

直至三個人都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才總算是消停下來。

李儼感覺自己已經看到他們學會騎馬以後會是什麽光景了。

要是沒什麽意外的話,他們應當會這樣快快樂樂地長大吧?

李儼掏出張帕子給三娘擦汗。

繞梁都沒來得及阻止,三娘便接過帕子往自己額頭上擦去。她的劉海被汗水微微浸濕了,俯首帖耳地貼在小小的額頭上。

蕭戡知曉馬球是李俅送三娘的喬遷禮物,也不甘落後地掏出把彈弓和一袋子彈丸來,興衝衝地說道:“我也給你準備了禮物!”

這倒是很符合他遊俠理想的禮物,要知道古代說人不務正業,講的都是“懷丸挾彈,攜手遨遊”。

這裏所說的“懷丸挾彈”說的便是帶著彈弓和彈丸到處遊**。

三娘接過彈弓,好奇地撥弄兩下。

蕭戡便打開彈丸袋子給她看,裏頭居然是一顆顆圓潤可愛的珍珠。他積極說道:“我教你玩,用這個!”

三娘沒想到蕭戡居然會拿珍珠當彈丸,立刻搖著頭說道:“我不用這個。”

蕭戡問:“為什麽?”

三娘道:“這個貴,不能這樣浪費。”

蕭戡有些失落地說:“好的吧。”他問左右有沒有帶陶丸的,統統貢獻出來給三娘玩。

還真給他搜刮出幾袋子來。

“這個便宜!”

蕭戡把陶丸拿給三娘看,表示這是土做的,土到處都有,不貴的。

三娘這才跟他學起彈弓怎麽耍來。

百孫院中是沒有這玩意的,李俅看得有些眼熱,也想玩,可他和蕭戡向來不對付,隻得忍著,唯有在三娘練手的時候才湊過去看她玩兒。

李儼其實也沒玩過彈弓,不過他覺得自己是個大孩子了,全程都遠遠立在廊下看他們玩耍。

等到日上中天,別的客人陸續到來,三娘便把收到的私人禮物都收了起來,接待自己邀請過來的客人。

隨著時間推移,到場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好在有些就是過來看看她,還有別的地方要去,留下喬遷禮物就走了。

興許是因為三娘太愛和人分享自己的“抄書塞滿書房所有書櫥”計劃了,不少人給她送的喬遷禮都是書,且大多都是像李儼那樣精挑細選過的。

三娘都還沒開始抄寫呢,書房裏就已經堆了不少等待她去整理的書!

這些禮物可比別的東西貴重多了,要知道多少人千求萬求才能借到別人的藏書,賀知章他們卻都願意挑選些頂好頂好的書送她!

三娘隻能積極給他們推薦自己喜歡吃的點心和菜肴,希望他們能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郭家祖父也拿出自己這段時間搜羅來的好酒,大方地當了一次東道主。

要知道以前他可都是去蹭別人酒喝的!

到了午後眾人都喝得差不多了,王維也從嵩山過來了,他最近本來就有事要來洛陽一趟,得了三娘托人送去東溪別業那邊的帖子便應邀而來。

三娘見了王維格外高興,問他今晚可要住在她們家。

王維道:“有點事要去辦,過來給你們賀過喬遷便過去。”

他給三娘送了把新琴。

三娘平時學琴用的是便宜的新手琴,彈壞了也不心疼。王維上次聽她撫琴,覺得她已經能彈出曲調來了,便去物色了這麽一把琴準備贈她。

嵩山有不少高人隱居其中,不僅有佛道兩教的名士,還有不少技藝高超的名匠。他常用的琴就是在嵩山一位老琴匠處購得的,這次他又過去挑了把新的。

三娘抱過幾乎比她自己還沉的琴,入手便喜歡得不得了。她讓繞梁幫自己把琴放去書房,引著王維去與賀知章他們小酌兩杯。

一整天郭家門外的車馬就沒斷過,看得鄰裏驚奇不已:這是哪位達官貴人搬過來了?

這事兒也不難打聽,隔壁一戶姓裴的人家收到郭家派人送過來交好鄰裏的茶點便討論起來了。

座中的中年男主人說道:“這郭家是武將出身,來的客人中竟有不少文士。”

女主人約莫四十多歲,氣質端方嫻雅,一看便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女子。她笑著解釋道:“你剛回來,不知曉也正常,聽聞郭家出了個小才女,連聖人都屢次誇讚她聰慧伶俐。”

男主人名叫裴榮期,出身河東裴氏,乃是關中郡姓。他妻子乃是著名詩人杜審言之女,兩人琴瑟和鳴,育有三子二女。

夫妻倆皆是名門之後,討論了幾句後便轉開了話題。

裴榮期說道:“子美出遊這麽久,也該回來考鄉貢了。你看他都二十三了,既沒成家,也沒立業,他耶娘不上心,你這個當姑姑的得多操心操心,寫信催他回洛陽。”

杜氏說道:“我省得的,以前便沒少寫信催他。隻是他人在吳越,山長路遠,寫了信也經常送不到他手上。”

杜氏的侄子名叫杜甫。

杜甫自幼喪母,因著杜父再娶,這孩子三歲便被她接過來撫育,於她而言不是親兒勝似親兒。待到杜甫長大成人,說是想出去遊曆一番,這一去就是五年,先是北上太原,接著又是南下吳越,竟是一點都不想著成家。

簡直把杜氏給愁壞了。

當晚杜氏又試著給杜甫寫了封信,看能不能托人送到杜甫手上。

遊子遊子,可真是叫人牽腸掛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