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許是因為想起了舊事, 李持盈興致不是特別高。
三娘見狀也沒有在李持盈麵前大說自己考狀元的宏願,改為詢問李持盈都喜歡看什麽書。
上回李林甫說要介紹女兒李騰空給她認識,聽說他這女兒聰慧過人, 小小年紀就能通讀道家典籍。她們當了朋友,肯定得找些書一起看才是,所以三娘想從李持盈這裏得到點建議。
李持盈曾師從司馬承禎, 如今司馬承禎已經九十五歲了,算得上是極其高壽的存在。
李隆基前些年曾經請司馬承禎用三種字體書寫《道德經》,並命人刻為石經供天下人傳看,可見其道行之高深。
李持盈在修道方麵得了司馬承禎的指點, 造詣比尋常道士都要高上不少, 聽三娘對道家書籍感興趣便給她介紹了自己讀後覺得挺有意思的古籍。
見三娘認認真真地記了下來,李持盈眼神柔和了不少, 笑著說道:“若是你在別處借不著, 可以到我觀中做客,到時候我把書借你。”
聽到玉真公主邀請自己到觀中玩耍, 三娘答得特別快活:“好!”
相比於更注重吸引香客的佛寺, 道觀大多更加清靜,家裏人也不愛帶三娘去道觀玩,所以三娘到現在都沒見識過道觀是什麽樣子的。
三娘還給李持盈分享起自己的兩個修道朋友,賀知章和李泌都頗偏好道學,隻不過他們都不是女孩兒,喜好可能不一樣。不過現在看到李持盈提供的書目, 她發現他們讀的書也差不多!
李持盈就沒見過這麽能說的小孩。
而且她說話很有意思,講著講著整個人仿佛都眉飛色舞起來, 叫旁人也聽得興致盎然。
李持盈道:“我倒忘了你與賀監相熟,那你倒是不必來找我借書了, 他那兒什麽書都有。”
三娘登時說道:“要找的,要找的,我想去找您玩!”
李持盈被她逗樂了,臉上的笑容越發真切起來:“好,到時候我一定掃榻相迎。”
這番交流下來,李持盈也知曉為什麽她三哥會帶上這小娃娃巡幸洛陽了。
這小孩仿佛對什麽事都很感興趣、做什麽事都很有熱情,這正是她們年紀慢慢上來以後越來越缺乏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她遠不止是有興趣有熱情,還能懷著極大的熱忱把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
叫人忍不住想看看她能做到什麽程度。
兩邊都交流得歡暢無比,唯獨蕭戡聽得屁股下麵跟坐著針氈似的。他忍不住湊到他阿娘身邊拉扯他阿娘,希望他阿娘重拾招待客人的責任,放他和三娘出去玩耍。
新昌公主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親兒子的腦殼。
都是一樣的年紀,怎地人家能在長輩麵前侃侃而談,他卻是一提到讀書就犯困?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李持盈也看穿了蕭戡這個小侄孫想出去玩耍的心思,沒再繼續霸占三娘,很快如蕭戡所願放她們出去玩耍。
等兩個小孩兒跑出去撒歡後,新昌公主說道:“這小孩兒倒是和誰都聊得來,連姑姑你都與她說了這麽多話。”
李持盈笑道:“確實是個討喜的小娃娃,聽聞越國公都愛帶她一起玩。”
新昌公主聞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越國公那個脾氣能有個投緣的“小友”可太不容易了,相比起來姑姑跟她聊那幾句還真不算什麽。
無獨有偶,半路上的鍾紹京幾人也聊到了三娘,對於這小家夥為了去蕭戡家玩扔下他們這些“老朋友”的事很有些不滿。
都說鳥兒長大了就會離巢,這小孩兒都沒長大呢,就已經到處撲騰了。
還有她天天對著顏真卿的字練來練去,很不把他們這些老家夥放在眼裏。
鍾紹京和賀知章埋怨道:“我看她就是瞧著那姓顏的小子年輕相貌好。咱要是年輕個四五十歲,不比他強多了?”
賀知章無奈地直搖頭:“三娘真要一上來就學你的字,還不學進溝裏去?”
鍾紹京的字好是好,可初學者壓根駕馭不了。飯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
隻不過對於三娘交朋友的能耐,賀知章也很是佩服。
皇孫們也就罷了,好歹是奉旨去陪讀的,如今連新昌公主家那混不吝的小子都愛和她湊一起玩。回頭回了長安,她莫不是還要去和李林甫家的娃兒交朋友?
賀知章見車中沒有旁人,便和鍾紹京討論起來:“你覺得李林甫其人如何?”
鍾紹京隨意地箕踞而坐,慢悠悠地說道:“人家是李唐宗親,又得聖人信任,有什麽如何不如何的?咱倆都這把年紀了,就別操心那麽多事了。”
賀知章想了想,覺得也對,點著頭說道:“是不該再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能順順歲歲當個富家翁也不錯。就是不知道阿晗這孩子以後會怎麽樣……”
鍾紹京道:“人又不是沒親爹,你操心個什麽勁。”
郭子儀這人鍾紹京見過了,是個沉得住氣的年輕人,還是行軍打仗的一把好手,雖然眼下還算不上官路通達,熬個十年八年還是可以出頭的。
到那時候有郭子儀這個親爹護著,三娘哪怕沒法如願以償,想嫁個好人家也不是難事。
隻是那般鮮活可愛一小孩,長大後若是隻能待在後宅相夫教子,不免讓人覺得有些遺憾。
賀知章知道鍾紹京嘴裏沒半句好話,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們都這把年紀了,確實操心不了幾年了,將來的事大抵隻能聽兒孫到墳前來說上幾句。
與此同時的皇家禦苑裏,李儼他們正哼哧哼哧地收割著藍草。
這東西是三娘在《齊民要術》裏看到的,說是可以做染料用,三娘讀到時便格外好奇藍草長什麽樣、草又是怎麽把布染成藍色的。
沒想到李隆基真叫人給他們安排上了,三娘卻沒有留下來跟他們一起收割。
這活兒不算特別累人,也不需要多特別的技巧,正巧又趕上《齊民要術》裏頭的藍草收獲時節,可不就被劃拉了一塊地供他們體驗民生(盡情玩耍)嗎?
李俅忍不住和他哥嘀咕起來:“你說祖父他怎麽不讓阿晗留下來?”
李儼抿了抿唇,想到了李隆基那日的敲打。若是他更厲害一些,皇祖父說不準會讓三娘留在禦苑跟他們一塊玩耍的,可惜他就是個尋常小孩,沒有李泌他們那樣的過人天賦。
李儼抬起手,用手背擦去額頭滑落的汗滴,順便擦幹了有些濕潤的眼角。他不夠聰明,年紀又太小,做不了什麽大事,可至少不能拖大家的後腿,更不能懦弱地哭鼻子。
“等我們不用三娘幫忙想也能琢磨出許多好主意來,阿翁便會允我們和三娘一塊玩了。”李儼對他弟弟說道。
李俅聽後很是鬱悶:“這可太難了。”他愁著愁著又提議道,“阿晗她可期待收藍草了,不如我們拔幾棵小的種到盆子裏,帶回去送給她,省得她知道我們不帶她玩後太難過!”
李儼聽後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點著頭說道:“那我們邊收藍草邊挑幾株長得好的來移栽。”
有了這麽個好主意,李儼兄弟倆登時又渾身都是幹勁,恨不能馬上能把藍草帶回去給三娘看。
三娘並不知曉自己被許多人記掛著,她與蕭戡在她祖父以及駙馬蕭衡的陪伴下沿著田埂遛彎,沒一會便注意到有佃戶在摘槐花。
三娘興衝衝跑過去,追問道:“這個能吃嗎?”
佃戶乍然見到個這般活潑的小娃娃還有些愣神,等瞧見駙馬蕭衡後立刻誠惶誠恐地上前見禮。
駙馬蕭衡擺擺手說道:“我們就是隨便走走,你們不必太拘謹。”
三娘等他們寒暄完了,鍥而不舍地拿起朵白中透著些許淺綠的槐花問佃戶:“這個能吃嗎?”
見三娘是跟著駙馬蕭衡過來的,佃戶自是連聲應答:“這個不能吃,味道挺苦的。”
三娘追問:“那你們采來做什麽?”
佃戶憨笑著回道:“留一些自家用,剩下的賣給上門來收槐花的貨郎。”他詳盡地給三娘介紹槐花的用處,“這東西能拿來做染料,用處可多了,若是先用槐花薄染,再用藍草染一輪,還能變成油綠色哩!聽說官爺們穿的綠官袍便是用這個染出來的,所以每年都會有貨郎來收。”
至於自家用來做什麽,佃戶也囫圇著給三娘講了。
即便家家戶戶都會養蠶或織布,他們這樣的人家也用不起好料子做衣裳,隻能留些邊角料來自己用。
可就算隻能用那麽一點邊角料,他們也想給自己的生活添些色彩,山上的野草、樹上的野花,但凡是適合拿來染布的他們都會采回家,染夫妻倆的頭巾、染小孩子的衣裳。
別家小孩都能穿上好看衣裳,自家小孩若沒有的話得多難過?
過日子嘛,富有富的過法,窮有窮的過法。他們這些當父母的雖然沒什麽特別的本領,但也希望能給孩子最好的一切。
三娘身上穿的從來都是好衣裳,色澤大多非常鮮豔,可她從不知道它們是怎麽染出來的。本來她還想在禦苑見識一下,可惜沒能看到就散場了。
三娘立刻積極追問:“今兒會染嗎?我們能去看嗎?”
知曉貴人們想看,佃戶當即收攏已經采摘好的槐花帶著他們往回走。
看得出新昌公主底下的人不算苛待佃戶,沿途瞧見的人臉上都帶著愜意的笑容,看到他們後都熱絡地上前問好。
因著這佃戶家中有個巧媳婦,三娘如願以償地看完了整個染色流程,不僅聽懂了該怎麽處理、怎麽煮、怎麽染,還知曉了該怎麽儲藏那看起來極其脆弱的槐花。
她甚至見到了心心念念的藍草!
等三娘看了個盡興,天都已經快黑了。這時候回去的話城門、坊門肯定都已落鎖,於是他們便隻能在新昌公主別莊歇上一晚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