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娘也漸漸曉得自己在洛陽城中變得有名了, 主要體現在她邀賀知章出去遛彎練對句的時候,不時有人向她問好,問她是不是就是那個寫《晦日詩》的郭三娘。
時人排行是按祖父一輩來論的, 一般還男女分開來算,巧的是她不僅在自家姊妹中排行第三,在堂姊妹中也是排行第三, 對外便該稱“郭三娘”。
至於《晦日詩》什麽的,也是外頭的人簡略後的詩名,準確點來講應該叫《晦日九州池侍宴應製得寒字》之類的。可惜這詩名實在太長,大夥便把它給縮略成《晦日詩》了。
三娘被人搭話後興致勃勃地與人聊了起來, 這般溜達了幾日後便從眾人嘴裏知曉坊間到底有什麽樣的傳聞了。
她如今居然也算是東都小名人!
不過比起自己小小地出了個名, 三娘還是更在意自己新增的羯鼓興趣課。
幸運的是,她不用另外找羯鼓老師了, 因為她八叔這個宴飲愛好者恰好擅長此道。雖然肯定比不過李隆基、李龜年他們這些專業人士, 可教三娘已經綽綽有餘。
三娘閑暇時便在家與她八叔學羯鼓。
郭家祖父怕他們把禦賜的羯鼓給敲壞了,另外給他們買了麵羯鼓以及好幾套鼓杖供他們造作。叔侄二人也不嫌棄便宜羯鼓不好, 一個教、一個學, 敲得十分起勁。
唯一叫三娘比較鬱悶的是她手太短了,力氣也太小了,不能像大人那樣擊打得輕鬆自如。
她天生就是不服輸的性格,每天早早起來哼哼哈哈地鍛煉拳腳,盼望著自己能快快長大。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一準要比八叔厲害!
有次李俅拉著李儼來找三娘玩, 瞧見三娘要學羯鼓,便也吵著要學。李儼無法, 也叫人弄了麵羯鼓,兄弟倆一起跟著學羯鼓。
幾個小孩子每天湊一塊玩耍, 幹什麽都覺得很有意思。
哪怕根本不懂其中章法,也敢興衝衝地展開一場場稀奇古怪的比試,比如比比誰能擊得又久又響。
下場比試的當然是年紀相仿的三娘和李俅,她們拉著李儼和郭幼明當見證者,掄起鼓杖便較起勁來,紛紛使出平生沒用過的大力氣去擊打,羯鼓聲一下塞一下響。
兩小娃娃年紀本來就不大,沒一會便激動得兩頰通紅,身上熱乎起來了,手腕也酸麻起來了,可就是誰也不喊停,非要贏過對方不可。
眾仆從聽得外頭的動靜,也紛紛出來看熱鬧,隻見庭中芳樹雜然,枝條上已經長滿了青碧的嫩葉,枝葉間還藏滿蘊著春意的花苞。
花樹之下,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分據兩邊十分賣力地擊鼓,臉頰都紅撲撲的,眼睛也都晶晶亮亮的,瞧著便可愛之至。
最終還是李儼怕他們傷了手,命人取來她們愛吃的茶點擺到廊下。
一聽有好吃的,兩個小的頓時忘記了一較高下的決心,紛紛扔下鼓杖跑過去與李儼一起圍坐在廊下吃吃喝喝。
有幾隻不怕生的鳥兒在廊外啾啾啾地跳來跳去,仿佛迫不及待地等著他們分些碎屑給它們嚐嚐鮮。
真是再快活不過的好時光。
入了二月下旬,忽有來自秦州的急報,說是幾日前秦州地震,州中房舍盡毀,連官吏都壓死了四十餘人,百姓的死傷更是不計其數。
麵對這樣的大災禍,李隆基第一時間遣使前往秦州搞災後撫恤工作,並讓尚書右丞相蕭嵩前去祭祀山川。
說起來蕭嵩就是和前任宰相韓休禦前吵架的倒黴蛋,當初韓休還是他舉薦上來的,結果韓休連他的麵子都不給,兩個人經常吵得不可開交,李隆基聽煩了就把他們一起從相位上擼了下去。
不過蕭嵩不僅官夠高,還和李隆基是親家,他兒子蕭衡娶了新昌公主,所以有這等要事由他出麵去主持祭祀還是很正常的。
三娘本來不應聽說這種噩耗,但她還是知道了,因為她經由李儼他們結識了新的小夥伴,新昌公主家的兒子蕭戡。
蕭嵩是個軍事高手,年輕時經常和吐蕃幹架,老了雖行事十分謹慎,養出來的孫兒卻大多有幾分他年輕時的性情,不愛讀書愛習武。
三娘得知蕭戡從小練武,便追問他是怎麽練的,有沒有什麽鍛煉之法可以教她。
上回她和李俅比誰能擊更久的羯鼓,過後好幾天手都麻麻的,根本寫不了字。要是她能變得更厲害一點就好了!
對上三娘滿含期待的目光,蕭戡頓時膨脹了,卯足勁把自己知道的都講給三娘聽。
說到要緊處還要跳起來給三娘演示一遍。
好學的三娘毫不含糊地跑過去跟著他比劃。
李俅最愛湊熱鬧,也跑上去跟著嘿嘿嗬嗬!
……於是不知怎地就變成蕭戡一個人帶一大串小蘿卜頭,連看起來十分穩重的李儼都悄然混入其中。
奇怪的集體活動又增加了。
秦州地震這事兒就是蕭戡給他們講的,他歲數也不大,沒見識過真正的地震,隻是聽旁人說起來覺得很可怕,便給三娘她們提了一嘴。
三娘聽後也憂心忡忡。她問蕭戡:“要是遇到地震該怎麽辦?”
蕭戡這位蕭三郎今年也才七歲,哪裏曉得應對之法,他隻是聽說了有這麽一件事而已。他搖著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三娘道:“怎麽能不知道呢?既然知道有這種禍事,肯定要知道該怎麽辦才行,不然往後真遇上了豈不是束手無策?”
蕭戡嘴硬道:“天底下的災禍多了去了,水患、火災便不說了,連風雪雷電都可能要人性命,你難道全都要知曉遇到了該怎麽辦?”
三娘奇怪地問:“為什麽不要?”她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蕭戡全都數給她聽了,她當然得想辦法全部弄清楚才行!
蕭戡語塞。
三娘便拉著蕭戡追問他還知道什麽災禍,一一給記了下來,最後還拉李儼他們一起來集思廣益,準備遊說大夥一起齊心協力編一本《災害自救指南》,以後給每個親朋好友送一本。
萬一以後不幸遇到這等禍事,他們也好知道該怎麽應對,每個人都能平平安安歸來!
聽到是這麽有意義一件事,每個人表示摩拳擦掌準備參與。
可惜一輪篩選下來,很多奶娃娃連話都還說不利索,自然沒法參與進來。
而後蕭戡又表示自己看到字就頭暈,堅決不樂意寫字。
最終這事兒便隻能由三娘、李儼、李泌三個人去落實了。
三娘和李儼兩人單獨開了個小會,敲定需要了解的幾方麵問題,開始分頭去找有經驗的前輩請教:您去過什麽地方?您在地方上有沒有遇到什麽災害?災前有沒有什麽有效的防禦措施?遇災有沒有什麽自救措施?災後又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情?
為防對方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三娘還貼心地把列好的災害條目給對方看,隻要逐一對應過去肯定不會遺漏。
最初得知他們幾個小娃娃居然要合著一本書,大夥都覺得挺好笑。可後來瞧見三娘條理分明地把他們答複記錄下來,他們不由也多了幾分認真,逐一解答了她的問題,還給她介紹可以去向誰請教。
為了此事,三娘數日後還跟著蕭戡去見他祖父蕭嵩。
這時候三娘已經累積了許多文稿,上頭記錄的全是她請教諸人留下的記錄。她祖母為了方便她攜帶,給她縫了個小背包,文稿全部齊齊整整地放在裏頭,旁人想看她便拿出來給對方看。
如今小背包已經鼓鼓囊囊的了。
蕭戡在小夥伴麵前臭屁得很,在他祖父麵前卻有點慫,一路上不停地和三娘說:“我祖父很凶的,你真的要去見他嗎?”
三娘堅定地說道:“要見!”
聽賀知章說,蕭嵩去過許多地方,尤其還鎮守過涼州。
涼州一帶乃是安西都護府的必經之道,她阿耶去安西都護府的時候也是要從涼州走的,她想聽蕭嵩講講那邊的情況。
見三娘這般堅持,蕭戡隻得硬著頭皮把三娘領到他祖父蕭嵩的書房外。
蕭嵩今年已經六十五歲,極好養生之道,園中不植名花異草,反而種些藥草,罷相後更是沒事就愛給自己搓幾個藥丸子吃。他書房中掛的便是藥王孫思邈的畫像,手邊更是擱著數卷《千金方》,瞧著都快被他翻破了。
三娘在長輩麵前素來乖巧,隨蕭戡入內後便恭恭敬敬地朝蕭嵩行了個叉手禮。
蕭嵩擱下手頭的《千金方》,笑望著三娘說道:“晦日那會兒隻遠遠見了一麵,還想著什麽時候能再見一見,沒想到這幾天竟時常聽三郎提起你。”
蕭戡是新昌公主長子,不過他大伯家還有兩個堂兄,是以他在蕭家的排行便是“三郎”。
三娘沒想到蕭戡回家還會說起自己,不由好奇地追問起來:“提起我什麽?”
蕭戡赧道:“說這些做什麽?你不是有許多事要問我阿翁嗎?”
蕭嵩笑睨了自家孫兒一眼。
蕭戡閉了嘴。
三娘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不可,她們目前最要緊的大事當然是編寫《災害自救指南》,旁的都可以先不管。
三娘積極地掏出紙筆,和蕭嵩說起自己的編書構想。
說起來這書算起來還是蕭戡起的頭呢!
要不是蕭戡把秦州地震的事講給她聽,她都不知道世上還有地震這種事。而且這災害條目裏很大一部分都是蕭戡提供的,他知道的真是太多了,比她們厲害多啦。
麵對別人家祖父,三娘很懂得怎麽哄人開心:不用誇他本人,可著勁誇他孫子就好。誰會不希望自家兒孫有出息?
蕭嵩聽了果然很開懷,笑嗬嗬地討過三娘已經寫好的那部分文稿看看別人都是怎麽說的。
唯獨旁邊的蕭戡聽得有點恍惚。
什麽?
我居然起了這麽要緊的作用?
還有,為什麽他祖父在三娘麵前這麽慈眉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