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霧中小艇1號
南苑這場宴會, 涵蓋了慶嶺大半個上流圈。林落煙不清楚季淮頌要帶她看什麽戲,他沒展開說,她也懶得問, 隻知道和小姨有關。
造黃謠那事兒她不能直接找小姨對峙, 開誠布公地撕破臉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甚至可能拿不回屬於她的東西。
小姨那個人,心很硬,向來是將得不到就毀掉貫徹到底, 唯獨對她那個入贅的丈夫挺不錯的, 連親兒子都不會得到她半點滿意的眼神。對付小姨, 隻能借助外力, 這也是她的初衷。
在前庭和季琛打了個照麵, 林落煙被季淮頌帶入宴會場,徑直上了二樓, 在靠近樓梯角的位置。
視野絕佳, 也不易被樓下的人注意。
林落煙微微俯身, 雙臂交疊搭在欄杆上,視線在場內的人臉上一一掠過, 尋找小姨的身影。
餘光出現一碟冰淇淋烤布蕾,碟子旁邊還搭了叉子。
她凝眸頓了下,笑著看向季淮頌:“我是來這裏吃飯的?”
季淮頌把叉子遞給她:“不把你喂飽,你又偷偷溜出去給自己開小灶。”
她很久之前說過, 自己高中的時候被小姨拎去參加晚宴, 半道溜出去在街邊吃燒烤。就提過那麽一次的事, 他居然記得。
林落煙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情, 仿佛被風卷起來,放在了柔軟的雲朵之上。
季淮頌托著碟子, 她握著叉子,叉了一塊烤布蕾,沾了冰淇淋,咬了一口。
軟彈的口感,蛋撻般的奶香和香草冰淇淋的甜味混合在一起,在她的味蕾上跳舞。
好好吃。
一場招商晚宴而已,供應的甜品居然這麽好吃,出乎她的意料。
季淮頌一直盯著她看,注意到她臉上變化的表情,沒忍住笑:“這麽好吃?”
林落煙點頭,叉子上那塊烤布蕾隻被她咬了一口的,她握著叉子,順手沾了沾冰淇淋,喂到季淮頌嘴邊。
“超級好吃。”
沒想她會就著手裏那塊,順勢喂自己,季淮頌沒動。他不是甜口,對這些東西也毫無興趣。
望進她眼底的熠熠星光,停頓兩秒,他低頭,直接將叉子上剩下的烤布蕾吃完了。
“嗯。”他散漫地點點頭,“是很好吃。”
林落煙挑了下眉,一副“看吧我就說了很好吃”的得意樣兒,從他的手裏拿走碟子自己端在,靠在欄杆邊上慢條斯理地吃著。
見她這副模樣,季淮頌低頭輕笑。
樓下宴會場入場的正門陸陸續續有人進來,林落煙咬著金屬叉子,看見小姨從正門進來,身邊是她好久不見的小姨夫——自從外公生病住院那天之後,就一直沒有見到過。
她這位小姨夫,也不是什麽善類。在她過往的記憶裏,他是入贅進林家的,歪門邪道多,很聽小姨的話,但膽小怕事,很慫,成天被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指著鼻子罵。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還是中考前一個月某個平平無奇的傍晚,她放學回到小姨家,就看到滿目狼藉,爺倆在家幹了一架。
當時她就覺得,這一家子做出什麽事都不會讓她有任何意外了。
她表哥在國外讀了個花錢就能進的大學,遊手好閑成天闖禍,聽說差點被校方勸退。
這一家人,各有各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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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上的人精致華貴,都把自己的皮囊包裝的十分體麵。
林落煙吃完冰淇淋烤布蕾,剛把叉子放在碟子上,旁邊就伸過來一隻手,拿走了她手裏的碟子和叉子。
“你今天是什麽角色?”她順勢側身,腰胯抵著欄杆,看著他,“貼心男友?”
又是給她拿吃的,又是給她收拾餐盤。
季淮頌抬手抹掉她唇角淡淡的一點冰淇淋漬,轉頭叫來樓梯口候著的人,把手裏的東西遞出去,順手從托盤裏拿了紙巾。
挑眼看她,似笑非笑:“不喜歡?”
林落煙:“是不習慣。”
這些舉動她之前可能會忽略,也可能不會有任何感觸,然而放在現在,她所有感官都在深刻體會,會放大很多看起來原本沒那麽需要在意的細節。
“現在開始習慣也不晚。”
用紙巾擦了擦手,季淮頌扔回托盤,揚了揚手示意旁邊的人可以走了。
二樓的燈光忽而熄滅,中央一盞並不明亮的燈打在樓下宴會廳,散狀光線,交錯而晦暗。
大屏呈現著今晚這場招商宴會的項目主題,原本或敘舊或客套的人群紛紛看向台上。
林落煙和季淮頌幾乎隱匿在這場昏暗之中。
“你請我看的戲,什麽時候上映啊?”她看著樓下的小姨,問季淮頌。
季淮頌挨著她,手臂相貼:“這麽沒耐心?”
林落煙語調微揚,帶了些調侃:“我可不像小少爺,我完全沒有耐心這個東西。”
季淮頌偏頭看她,勾唇笑。
又扯。
她對kiki,還有她的小姐妹挺有耐心,愛憎分明罷了。
他輕輕扣了扣欄杆:“再等等。”
樓下話筒傳來亢奮的發言,林落煙聽了兩句,就有點兒犯困了。虛與委蛇的名利場她很適應,但枯燥無味的招商演講,可真讓人頭疼。
尤其是,一聽就不是什麽好項目,大餅畫的比今晚的月亮還大。
見她捂嘴小小地打了一下哈欠,季淮頌低聲:“困了?”
林落煙搖頭。
季淮頌覺得好笑:“那你打什麽哈欠?”
林落煙微抬下巴,振振有詞:“我的嘴巴要打哈欠,跟我有什麽關係。”
就這點,張口就來,滿嘴跑火車,但帶些故意的嬌縱,季淮頌總覺得她這點格外可愛。
而且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擺出來的態度和表情像極了學校天鵝湖裏抻頸的白天鵝。
不動聲色地盯著她看了會兒,他伸手,一隻手捏著她的雙頰,將她的臉扭過來,麵朝自己。
林落煙的視線黏在小姨身上,慢幾秒挪過來:“怎麽了?”
這雙漂亮的眼睛,前一秒目光如冷箭一般凝視著小姨,這一秒因為他突然的舉動,像懵懂小鹿一樣,透著幾分不解和迷茫。
指腹觸碰著她的臉頰,感受到略微凹陷的柔軟,季淮頌眉眼含笑:“怎麽這麽漂亮?”
“第一天認識我?”林落煙眉尾微揚,“我很漂亮,這件事不是眾所周知嗎?路邊的螞蟻都知道,林落煙特別漂亮。”
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季淮頌抬腿側身,一隻手握著欄杆,將她圈在懷裏,動作漫不經心。
昏暗的燈光永遠是曖昧氛圍的加成器,他傾覆而來的瞬間,所有感官好似被點醒,驀地放大。
他身上的味道,指尖的溫度,還有難以抑製的荷爾蒙。
林落煙背靠欄杆,微微仰頭,感受到他灑下的氣息。
吻沒有如預期般落下。
他的鼻尖輕輕蹭過她的,靠在她耳邊,那股酥麻的感覺驟然襲來,觸動到她的心髒,她閉了閉眼,沒躲。
吻落在她的耳朵。
“你小姨在鑽空子。”低沉的聲音緩緩**開。
林落煙的大腦短暫地喪失思考能力:“什麽?”
季淮頌雙手撐著欄杆,吻了吻她的耳朵,抬眼攫住樓下的人:“她用你小姨夫的名義,在東南亞從事的灰色產業,隻是個幌子。”
隱約猜到些什麽,林落煙沒有絲毫震驚。
她早說了,這一家子不擇手段的人,做出什麽事她都不會感到意外。
隻不過,她擔心會影響到林氏,怎麽說也是一樁醜聞。
更擔心外公的血壓。
她略微遲疑地猜測:“所以這場好戲是……”
小姨要進去了?
這個圈子裏偶爾會有些心術不正觸碰紅線而被繩之以法的人,發生在身邊的人身上,讓她感覺有點恍惚。
季淮頌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差不多到點了。”
林落煙還沒反應過來這句到點的含義,樓下大廳便有了動靜。
酒杯落地被打碎的聲音驟然響起,十分突兀,打斷了台上講著項目概念的人。動靜中心周圍的人群紛紛散開,離得遠遠的,生怕波及到自己。
一時間,鴉雀無聲。
她轉身看到小姨在同一個男人拉扯,對方穿著便衣,神色淩冽嚴肅,旁邊還有一個同樣身著便衣的年輕男人,似突然成為眾人矚目的中心有點尷尬,扯了扯嘴角笑了下。
“沒事,沒事,你們繼續。”
轉而埋頭對拉著小姨的男人說,“師父,不是說好了不搞大動作嗎?”
被叫師父的男人繃著臉,嘴巴沒動,咬著牙嘟囔:“誰知道她反應這麽大。”
原本選擇在這個時候溜進來,就是不想鬧出什麽大動靜,想消無聲息的把人帶走。結果他剛亮出身份說明來意,讓對方配合調查。眼前這位太太擰眉就要跑,慌亂中還打碎了小圓桌上的酒杯。
“東南亞的產業,不是我在負責。”
稍微平複了心情,小姨被扣著手腕,抬手拽了下禮服領口,昂首挺胸,絲毫沒有因為眼前的局麵而削減銳氣。
小姨夫聽見她的話,立馬弓著背擺手,極力撇清關係,著急忙慌地開口:“什麽東南亞產業?不關我的事,是她!她自作主張以我的名義謀利!跟我沒關係!這個女人最愛算計,連自己的親爹和外甥女都算計,你們別信她的鬼話!”
小姨不可思議地扭頭看向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直接跳出來背刺她。
這個跟她提議,又跟她一起討論謀劃名下產業的男人,雖然是入贅,卻沒有任何不滿,一直對她好聽她話,此時此刻完全顛覆以往的形象。
欺軟怕硬的小姨夫顯然意識到當下的局麵很嚴重,不顧一切要把自己擇幹淨,睜大了眼睛,全盤托出。
“我知道她那些賬本放在哪,我帶你們去拿,能算我將功抵過嗎?還有她這些年所有的流水,她電腦裏有個文件夾……”
他視線亂竄,喋喋不休,緊張地回憶著關於妻子做過的事。
小姨睚眥欲裂,胸口劇烈起伏,一巴掌拍在圓桌上:“你是不是瘋了?!”
先前被稱作師父的男人已經鬆開了扣著小姨的手,有些頭疼地撓了撓額頭。
下一秒,小姨和小姨夫拉扯起來,小姨夫的下巴落下一道指甲劃過的血痕。年輕男人和師父眼疾手快,趕緊把兩人分開,硬生生拖拽著朝宴會外走去。
被帶上車,小姨和小姨夫還在對罵。
有人湊熱鬧,圍在大廳門口看,直到車子開走,才紛紛回到原本的位置,場子裏窸窸窣窣地響起交頭接耳的聲音。
麵無表情地看完這場鬧劇,林落煙挑唇問道:“別人的招商宴會,這麽喧賓奪主不好吧?”
季淮頌抵著她的後背,一個灼熱的吻落在她的肩上,懶洋洋的語氣很無所謂:“喧賓奪主的是你小姨一家,不是我們。”
林落煙想起前段時間,他給她看的那些數據報表,想轉回身,卻因為他離她太近了,整個人幾乎是貼著她的,沒有什麽多餘的空間,她隻能微微側過來一點,禁錮在被他鋪天蓋地的氣息完全包裹的方寸天地裏。
她揚聲笑著,聲音很小,徐徐氣音在兩個人之間**開:“小少爺,挺陰險啊。”
“有嗎?”鼻尖掠過她身上好聞的味道,季淮頌低聲笑著,“我隻不過是個遵紀守法又正直的公民,隨手舉報而已。”
在那麽多報表裏費勁巴拉地尋找漏洞,嗯,隻是隨手而已。
挑眉點點頭,林落煙含笑凝視他。
半晌,她微微湊上去,溫軟的唇帶著點不久前冰淇淋烤布蕾的奶香味,印在他的唇上。
隻重重一下,發出一聲短促的親吻聲。
垂眼看她,季淮頌嘴角噙著笑,問:“答謝?”
時間仿佛被往回撥了好幾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個晚上。
還屬於夏天的夜晚,起風的巷子裏,把貪圖一杯伏特加味道很濃的酒作為借口,吻了他。
當時她說答謝。
也是借口。
就是想親他。
單純地,想親,而已。
林落煙沉吟幾秒,故作思忖,而後笑眼盈盈地看著他:“用一個吻答謝,我豈不是賺了?”
——兩杯酒換一個吻,我豈不是賺了?
和他當時說的話很像。
仿佛在相處的這段時間裏,產生了某些無形的默契,又或許是他們原本在思想維度上,就和彼此格外相通。
季淮頌和她想的一樣。
感受到她發自內心的愉悅,他在這一刻才知道,她小姨對她的影響到底有多大。不是大太陽底下遮擋炎熱的陰涼地,是籠罩在她周圍隔絕陽光的陰影,是她一直以來想要斷絕,卻又無法斷絕的那部分。
隻能在一定範圍之內,掙紮、對抗、發瘋。
提醒自己不要太乖,不要受控,不要麻木。
“林落煙。”
出口的聲音有些沙,季淮頌的眸子暗了暗,有流光滑過。
林落煙:“嗯?”
“這麽開心?”
“特別開心。”她說,“你可能感受不到,這是我活到現在,最開心的事。”
季淮頌無聲彎唇。
誰說他感受不到?他當然感受到了,她這股歡愉的興奮勁兒都快隔著衣服鑽進他的身體裏。
“哦不對,這是最開心的事之一。”
“之二是?”
“Shark的私人珠寶展。”
林落煙悠然道,“那個邀請函,是你托你哥搞定的?”
季淮頌嗯了一聲,挑眼故意道:“怎麽,又要打我哥的主意了?”
林落煙搖頭:“有你就夠了。”
她壓低聲音,縈繞在他耳畔,“夠用了。”
指尖從他的心窩往下,一寸一寸緩慢地滑到腹部,又移到腰間。
季淮頌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作亂,撐著欄杆的手卻握緊了幾分:“又招我?”
林落煙不置可否,手背貼著他的腹部,指骨微微抵著。他的西裝外套敞開,隔著薄薄的襯衫,她指甲蓋上的小蝴蝶輕輕摩挲著,意有所指:“答謝的話,一個吻太便宜了,你不想要點別的嗎?”
已經不是暗示,她現在也是擺上桌麵的司馬昭之心。
心底喧囂的情緒不斷擴散,她想要得到一些撫平她情緒的安定感。
隨心所欲,不壓抑、不克製。
“你挺會啊。”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季淮頌懶洋洋地開口。
林落煙:“沒勾到你嗎?”
季淮頌的手落在她的後腰,掌心緊貼,低頭拂過她的唇瓣:“早勾到了。”
不是此時此刻,是不知道從哪個瞬間開始,潛移默化中,她在他這裏已經是置頂的位置。
是哪怕他情緒再穩定,也會在看到她和她那個攝影社社長挨在一塊兒的時候,心裏狂風驟起。
於是,他故意掉進她的陷阱,再心甘情願地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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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宴會廳樓上有餐廳和酒店住房。
任由樓下這場宴會如何繼續,又如何收場,季淮頌刷開了頂樓一間套房。
呼吸纏繞的吻細細密密地落下,熱意衝散開來,一點也感覺不到這個季節夜晚的寒涼。
抱著林落煙進門,把她抱在進門玄關的櫃子上,季淮頌退開一點,鼻尖輕碰著她的鼻尖。
“玩兒真的?”出口的聲音已經啞得不像話。
林落煙抬手勾著他的脖子:“玩真的。”
咽了咽喉,季淮頌的吻再次落下:“你別後悔。”
林落煙笑著迎合他:“是你別後悔。”
手搭在禮服後背的拉鏈,季淮頌剛要往下拉,突然停下來,鬆開懷裏的人,掏出手機。
小口呼吸了一下,林落煙眉間輕蹙。見他對著屏幕敲敲點點,她不解:“你幹嘛?”
千萬別掃她的興。
“托人送個套。”
他聲音又沉又沙。
房間裏不是沒有提供,而是這些橡膠材質的,她過敏,沒法接觸,比較麻煩。
盯著他的手機屏幕看了會兒,看到閃送頁麵,以及頁麵上的字。林落煙平緩地眨了下眼睛,靜靜凝視著他低垂著的臉。
房間裏沒有開燈,手機的熒光打在他的臉上。
她的胸腔裏忽而像灌注了一陣溫和的風。
三十七度的天氣很熱,但貼近他體溫的風卻很舒服。
訂好東西,季淮頌丟開手機,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
低啞的聲音含混著笑意,略有幾分無奈,在她耳畔**開。
“小麻煩精。” 收心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