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仲夏夜之夢

“季淮頌, 你知道破窗效應嗎?”

林落煙沒有正麵回應他的話,反而問了這麽一句。

季淮頌嗯了一聲。

他不隻是在得到她這件事上勝券在握,對於她的想法, 他其實很多時候也心知肚明。

林落煙靜靜地看著他, 在窗外零碎的燈火中, 望進他眼底。

幾秒後,她倏然笑起來。

“想要了解我的唯一途徑是我本人,我又什麽都不說。”

她垂眼看著他頸間、隱沒在領口銀色項鏈, 隨意伸手, 指尖勾著邊緣, 將它勾出來。

泛著微光的銀色墜子映入她眼底, 手指順著鏈子往下, 她輕輕捏著那顆被行星軌跡包裹的月亮。

把玩似的在指腹輕輕蹭了蹭,她抬眸, “你沉不住氣了?”

“是啊。”

季淮頌慵懶的聲線**漾在封閉的包廂裏, 語氣聽起來卻很玩味, “我女朋友太神秘了,挺撓心。”

這話倒不假, 他不管是從屈煬那兒,還是齊霏那兒,又或者整個慶嶺的其他人脈,包括他哥。無論如何都能把林氏裏裏外外剖析個遍, 但不包括她。

就好像, 別人至少會有走在大太陽底下的時候, 她卻一直在陰影裏。

在這個圈子裏, 可知的人生軌跡太純粹太合理,又不是受盡寵愛、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公主, 反而變得微妙。

林落煙對他這話不置可否,但一如往常沒有回應,而是鬆開勾著他項鏈的手:“你好像很喜歡這條項鏈。”

見他戴過好幾次了。

視線在她臉上停頓,季淮頌也一如既往沒有追問,順著她的話,沉沉應了一聲:“特別喜歡。”

他的話裏包裹著幾分意味不明,有別樣的含義,但林落煙沒有深究,這個話題本就是隨口提及的。

下一秒,季淮頌抬手碰到旁邊的開關,按開包廂裏的燈。

在黑暗裏呆的太久,恍然被光亮晃到眼睛,林落煙閉了閉眼,偏頭避開刺眼的光。

抬眸撞進他的視線,林落煙眨了眨眼睛,微微癟嘴:“季淮頌,我餓了好幾分鍾了。”

她是真的不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也是真的餓。

埋怨又煩惱的語氣,像撒嬌,又不太像。

季淮頌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好,先吃飯。”

把服務員叫進來點完餐,林落煙用熱水燙著餐具,木夾子夾著碗,慢慢悠悠滾過燒開的水,順便把季淮頌的餐具也燙了一遍。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季淮頌捧著手機在和人聊天,沒幾分鍾接了通電話。

寬敞的包廂裏除了水聲,隻剩下他打電話的聲音。

這通電話很簡短,也沒什麽特別的內容。

至於電話那頭的人是誰,說了什麽,林落煙就不知道了。

“我哥在隔壁。”

手機擱桌上,季淮頌說。

林落煙拿著木夾子的手頓了下:“哪個隔壁?”

季淮頌:“隔了兩條街的隔壁。”

“……”

“慌什麽?”捕捉到林落煙前前後後的反應,他興味盎然地挑了下眉,“不是說我哥才是季氏的實權者,要找我哥麽?”

“……”

林落煙難得噎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反駁什麽,她說過的話她自己都可能不記得,他怎麽記這麽清楚。

繃了繃嘴角,她把他的碗筷重重地放回去,表情無辜,“我說過嗎?”

季淮頌輕笑一聲。

行,沒說過。

她隻是以為要讓她見他哥,所以愣了下而已,她並沒有做好任何見他家人的準備,不管是以什麽身份。

畢竟,慶嶺的權貴世家,也是分層次的。

季氏,是金字塔的頂端。

他們家的水有多深,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我哥想請你吃飯。”季淮頌平穩的聲線落地,就瞥見林落煙蹙眉。

恰好包廂的門被敲了三下,服務員端著菜進來。

他不著急接著說,隻單手撐著下巴,凝眸盯著林落煙,觀察她臉上的細微表情。

她好像默認了這件事棘手,已經在思考對策了。

等服務員出去帶上門,他才慢悠悠地繼續道,“我拒了。”

話落,林落煙的眉間驟然舒展,看向他。

將她的變化盡收眼底,季淮頌彎唇,故意說:“會不開心嗎?還是說你想見我哥?”

“不想。”林落煙答得幹脆。

季淮頌低笑出聲:“林落煙,在我麵前這麽掛相啊?”

她又掛相了?

心裏咯噔一下,林落煙這回沒表現出來,隻垂眼,拿紙巾擦了擦麵前的水漬。

包廂裏一時間安靜下來。

過了會兒,林落煙看到一隻骨節分明血管清晰的手,把滿滿一碗蟹肉放在她麵前,而後收回手。

眸子停頓了幾秒,她無意識咬了一下嘴裏胡蘿卜,差點咬到自己的下唇。

左臉頰微鼓,她抬眸看他,他正垂眼整理著麵前剝蟹的工具。

林落煙:“在做林落煙男朋友這件事上,你還算靠譜。”

季淮頌笑了下:“頭一回聽見這詞兒。”

他爸媽對他評價最多的詞,是“不著調”“沒正形”,諸如此類。“靠譜”,這個詞放他身上就挺離譜的。

“季淮頌。”

將胡蘿卜吞咽下去,林落煙輕聲開口,“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

她的話沒說完,被季淮頌出聲打斷。

“林落煙。”他慢條斯理地拿紙巾擦了擦手,又起身去旁邊的洗手池洗手,“我想知道你就說,這麽遷就我?”

隨手往下一壓,關上水龍頭,他沒急著擦手上的水。手撐在洗手池邊上,轉過身,散漫地靠著。

歪頭看著林落煙,他的瞳孔裏倒映著光亮,“不是大小姐的作風啊。”

的確不是她的作風。

林落煙在心裏認同,但問題是,今時不同往日。

她這顆被推到懸崖之巔的心,好像被風吹得搖搖欲墜了。

這戀愛怎麽他媽的談的一點兒也不好玩。

“我想問一句‘為什麽’。”她說。

季淮頌沒吱聲,隻靜靜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林落煙:“為什麽幫我?”

之前她就說過,她的事太大了,用了他,她真的還不起。她不知道他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她也並非什麽都能給。

他們對彼此應該隻是一時興起,荷爾蒙作祟。談個戀愛你情我願,和其他所有人無異,高興了在一起,不高興了就分開。

而不是這麽上綱上線,深入到對方的家事。

玩得太大了,羈絆太深,容易玩脫。

“不是說了?”

季淮頌懶散地靠在那兒,“因為喜歡你啊。”

看著他的眼睛,聽到他說這句話,林落煙恍然想起好幾天前的那個下午。

可她這一次依舊沒有在他的眼睛裏看出任何破綻。

他這句話是真還是假的破綻。

心底沒來由地升起一股躁意,她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

至少在剛才這兩分鍾的迂回,她的確沒有抓住他的心思。

大腦裏響起一些危險的信號,心裏翻江倒海,周圍的空氣仿佛有波紋,急促後平緩,平緩後再度急促起來。

“我不是你信任的人,我知道。”季淮頌說,“不是什麽都不在乎?”

他停頓兩秒,眸子如鷹眼一般,斂了幾分玩味,銳利地看著她,“你現在在怕什麽?”

試探之後得到想要的結果,卻又因為所謂的破窗效應,來回糾結反複橫跳。

她就像一道沒有給出足夠條件、他也無法自己創造條件去證明的無解題。

怕什麽,怕他從一個破裂的口探知她的所有,怕他以後把槍口對準她?

他雖然道德水平不高,也不至於幹這種不是人的事兒。

林落煙端著水杯,小口小口地喝著,仿佛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聲音輕柔,辨不出情緒。

“怕愛上你啊。”

-

第二天下午,林落煙去設計大賽的主辦單位領取了複賽通知單,和季淮頌一塊兒回慶嶺。

他那輛大G停在機場的地下停車場。

下高速之後就收到了屈煬的消息,要給她接風,慶祝她順利進入複賽。

林落煙想了想,轉頭給蘇淺打了通電話,問她要不要去。

自從蘇淺回了自己家,每天給她發消息都跟打卡一樣,時間非常固定,也很短暫。

前幾天還很快樂,在微信裏跟她嘻嘻哈哈,後麵就斷崖式失蹤。

“去不了,我誡子書還沒抄完呢。”蘇淺唉聲歎氣,氣息細若遊絲。

被她爸得知休學的真實原因之後,她果然被罰了。

林落煙:“那個不是很短嗎?”

蘇淺冷笑一聲:“一百遍。”

“……”好狠。

“我才抄了十一遍!手都給我抄軟了。”蘇淺抱怨完又立馬變了語氣,“恭喜你呀煙煙,進入複賽了,高低拿個冠軍回來,奪回屬於你的一切!”

林落煙唇角勾起笑,有些無奈:“謝謝寶貝,但比起我的比賽,我覺得你的精神狀態值得關注。”

蘇淺:“大學生哪有不瘋的。”

倒也是。

林落煙認可。

掛了電話,林落煙越過擋風玻璃看了眼前方的信號燈,偏頭看季淮頌:“怎麽不開車?”

季淮頌:“在等。”

林落煙疑惑:“等什麽,不是綠燈嗎?”

季淮頌慢悠悠地啟動車子:“等你叫我寶貝。”

“……”

她剛剛,是不是,叫了蘇淺寶貝?

視線掠過窗外的行道樹,林落煙問得隨意,“寶貝和哥哥,更想聽哪個?”

季淮頌勾唇:“都想。”

哼笑一聲,林落煙靠著車門看他:“真貪心。”

回了趟家把kiki安頓好,兩個人去星期六酒吧。

屈煬早就準備好了,一樓西南角專用包間裏,桌上擺了好幾瓶香檳,牆上還掛著浮誇的橫幅。

林落煙進門看到這個排場,立馬轉身,沒有絲毫猶豫,就要退出這個包廂。

“誒誒誒,你別走啊。”屈煬立馬從椅子上跳下來攔住她,“這排場不夠嗎?不好看嗎?橫幅下午剛打出來,布還是熱乎的,花也是最新鮮的。”

林落煙哼哼一笑,扯了下嘴角:“好看,有種不管我死活的美感。”

耳畔傳來一聲低笑。

她偏頭,看著握拳抵在唇邊清了下嗓子,也難壓嘴角上揚弧度的人,“你又看我笑話。”

季淮頌笑著搖了搖頭:“如果你覺得丟臉的話,我是在陪你丟臉。”

林落煙揚著下巴:“我不覺得丟臉,我很開心。”

聽不出半點開心。

季淮頌嗯了一聲:“那我也開心。”

屈煬在旁邊看他倆的眼神跟看外星人一樣,仿佛在這個瞬間不認識他們倆,尤其是季淮頌。

不是誇張,他居然有這麽溫柔、放下主導權、順著別人心意哄人的一麵?

但轉念一想,這個人是林落煙。

嘖,怎麽說呢?

有點微妙,像那個什麽歐亨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屈煬去幫忙開香檳的時候,包廂的門被敲了兩下,外麵的人沒有推門進來,而是在門外候著。

季淮頌離門最近,捏著銀色門把手,將門拉開。

林落煙在他身側,偏頭隨意地看了眼,看到門外侍從旁邊的人,眉心一跳。

不等侍從先開口解釋這個小姑娘是誰,她臉色沉下來:“你怎麽在這兒?”

林聽晚身上穿著國際學校的校服,背著書包,用黑色皮筋紮著高馬尾,一張清透的臉,眉眼間同林落煙隱約有幾分相似。

季淮頌的視線在她和林落煙之間來回一圈,心裏有數,這個小姑娘是誰。

“來找你啊。”林聽晚答得理所當然。

屈煬好奇探頭看過來,瞳孔瞬間放大:“我草,誰放你進來的?!”

說著他看向林落煙,解釋,“我絕對給他們所有人說過,不準放未成年進來,尤其是林聽晚!”

“屈煬哥,我成年了。”林聽晚說,“就在前天。”

林落煙的視線沒有在她身上多停留:“有事說事,你爸媽找過來,我可擔不起這個責。”

聞言,林聽晚立馬從書包裏掏出一張數學試卷和一支筆,伸到她麵前,哭喪著臉:“姐,家長簽字。”

“……”

林落煙垂眼看到試卷上端碩大的紅色數字,不隻眉心,太陽穴都開始突突地跳了。 收心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