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私心,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算不上什麽好詞。

它意味著自私,隻顧自我,不顧他人,往嚴重裏說,便是冷血無情的同義詞。

如今,引鴛親口從秋君藥的口中聽到了私心兩個字。

他本該感到難過,但令他卻忽然發現,原來秋君藥的私心,字字句句都是衝著他來的。

秋君藥雖然未言明,但每一句,都在為他和景秀做打算。

因為怕自己走之後,他和景秀無所倚仗,所以才想盡辦法來給二人鋪路嗎?

思及此,引鴛忍不住靠秋君藥靠的更近,聲音低低:

“陛下是在擔心臣妾和景秀嗎?”

“嗯。”秋君藥伸出手,掌心拂過引鴛厚重柔軟的發絲,

“阿鴦,你知道的,朕活不長。”

他說:“朕既然與你立下了三年之約,便要保你三年之後事事順遂平安,更要防止有人用強權來威脅你,逼你做你不願之事。”

“加上景秀如今既然已經從冷宮走入了眾人的視線,便不可避免會被眾臣拿來與幾位皇子做比較,即使他對皇位無所牽戀,也早就被卷入了皇權的爭奪之中。”

“與其眼睜睜地看著幾年後的你們陷入被動,不如從現在起,就早早地為你們籌謀。”

引鴛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抬起頭,和秋君藥對視。

他恍然發現,不知在什麽時候,他的陛下看他的眼神早已不再高高在上——

而且在任何時候,秋君藥的神情都是溫和的、從容的,與記憶裏那冰冷嗜血的模樣大相徑庭。

“陛下.......”引鴛的語氣忍不住一哽,像是不想去討論三年之約這個話題:

“現在想這些,是不是太早?”

“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秋君藥笑,慢聲道:

“你放心吧........不管朕的日後走到何種境地,朕絕對不會讓你和景秀,陷入危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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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景秀從冷宮裏被帶出來,重新獲得聖寵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朝廷上下。

因為六皇子已死,所以雙生子的詛咒便不攻自破,加上這是皇上的家事,臣子們便也沒有再多說什麽,禮部很快領了秋君藥的旨意,擬好章程,準備將秋景秀的名字加入皇家玉牒之中。

秋景秀要上皇家玉牒這件事給了秋景明、秋景和、秋景月三人極大的危機感,他們情不自禁地開始旁敲側擊秋君藥,想要見一見這忽然冒出來的、對他們有所威脅的弟弟,但都被秋君藥擋了回去。

秋君藥也並非是故意不讓秋景秀見見幾個哥哥,實在是秋景秀他......

太過難帶。

不僅連簡單的幾個稱呼都學不會,甚至也不肯好好走路,終日像個小狗崽子似的上躥下跳,把引鴛和秋君藥都折騰的夠嗆。

不好也就算了,關鍵是他還特別喜歡把自己折騰出一身傷口,惹得秋君藥心疼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一日,在秋景秀又因為爬禦花園的假山摔的滿頭包時,秋君藥終於沒忍住,揍了他的屁股。

秋景秀這個小狼崽子被揍了屁股也不會哇像別的小孩那樣哇哇大哭,就這樣梗著脖子看著秋君藥,一副很不服氣的模樣,然後在引鴛的瘋狂暗示下又隻能老老實實地跪下,膝行幾步拿著藤條遞到秋君藥身邊,舉高高,表情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

秋君藥看著他臉上和手上摔出來的青紫和傷痕,真的氣的夠嗆,心髒抽疼:

“父皇說了多少次,玩鬧也有個限度,你現在是小孩兒父皇能理解,但你把自己摔成這樣是怎麽回事?”

秋君藥蹲下身,看著小狼崽好不容易養好的皮膚上又裂開,第一次感到些許無可奈何:

“你就這麽想氣死你父皇嗎?”

秋景秀似乎是感受到了秋君藥的怒火,跪在地上,舉著藤條的手微微發抖,不敢吱聲。

“行了行了,起來吧,別跪了。”秋君藥頭疼地用指尖支著太陽穴:

“來福,去請邱太醫來。”

來福忙躬身道:“邱太醫早已候在殿外了。”

秋君藥現在心情真的很差:“算他識趣。”

向來溫柔的秋君藥生起悶氣來誰也不敢吭聲,殿裏黑壓壓跪了一片,隻有引鴛站著:

“傳他進來吧。”

言罷,引鴛又轉過身,伸出手給秋君藥按摩太陽穴:

“陛下,又頭疼了?”

“朕心疼。”秋君藥現在終於懂得為啥那麽多家長會因為給孩子輔導作業發飆了,他隻覺得自己的理智搖搖欲墜,就在崩壞邊緣:

“好不容易養好一點,又傷著了。”

“好了陛下,別生氣了。”引鴛捏了捏秋君藥的指尖:

“邱太醫年事已高,讓他在外麵候太久,也不是個事。”

“你說的也對。”許是引鴛的勸告起了效果,秋君藥的眉頭微微一鬆,緊接著,他伸出手,朝秋景秀勾了勾手。

秋景秀立刻像個小狗崽似的,連滾帶爬撲進秋君藥的懷裏,黏人地和秋君藥貼貼。

“小兔崽子,這時候又撒嬌了。”

秋君藥顛了顛秋景秀的體重,笑:

“快把受傷的爪子伸出來,給太醫看看。”

許是天生就不會哭,所以即使邱太醫給秋景秀治傷的藥粉連大人也扛不住,秋景秀也始終一聲不吭地任由邱太醫擺弄,惹得邱太醫在給秋景秀包紮傷口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這個小皇子幾眼。

秋景秀很黏秋君藥,被包紮完後又撲進秋君藥懷裏,哼哼唧唧地說一些不成調的語句,誰也聽不懂。

秋君藥任由他哼唧,兩個人雞同鴨講地對了一會兒話,忽然間在一旁整理藥箱的邱太醫忽然跪下,對秋君藥拱手道: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秋君藥疑惑地抬起眼:

“什麽事?”

“是和七皇子相關的。”邱太醫道:“這件事,臣本來幾年前就想和陛下稟告,但陛下您........”

看著邱太醫一臉為難的樣子,秋君藥就知道原主幾年前又做混賬事了,片刻後隻能無奈歎息:

“你說。”

他說:“朕不治你的罪......一切言論,朕自有判斷。”

“是。”邱太醫這回淡定多了,吐字也很清晰:

“陛下,臣懷疑.......七皇子他,患有痛偶症。”

“?”秋君藥一愣:“這是什麽東西?”

“一種奇症,臣年少的時候跟隨師父在外遊曆的時候,意外在一小村莊中發現一則病例。”邱太醫慢慢回憶道:

“一般來說,患有痛偶症的患者雖然極其聰穎,但身體發育卻遲緩,舉止喜做獸狀,且不通人語。”

“這個病顧名思義,就相當於一個極其聰慧的靈魂放入了一個極其笨重的殼子,令人好似被控製的人偶一般。得病的人無法操控自己的行為,甚至還會因為過於緊張而屢屢做出和本心相反的行為,讓人覺得無比怪異,誤以為患者是中了邪,鬼上身。”

“臣鬥膽猜想,老國師就是因為發現了這個病症,所以才會說兩位殿下是不詳之人。”

“.......”秋君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口便反駁道:

“景秀雖然還不會叫爹爹,但他,他........”

秋君藥他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下半句話。

是的,雖然他一直告訴自己,景秀是因為長期待在冷宮無人教養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但——

捫心自問,冷宮也有幾個廢太妃居住,景秀並非是完全的與世隔絕,他怎麽可能五歲了,學了半個月,卻還連爹爹兩個字都叫不順嘴?

回想起半月裏景秀的種種異常行為,秋君藥低下頭,看了一眼自顧自摳手指的秋景秀一眼,眼神一暗,

“.......景秀。”

他說:“叫爹爹。”

“啊........嗚!”秋景秀努力張嘴,想要發音,卻好像憑空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操縱,始終念不出那簡單的兩個字,最終急的滿頭是汗,像是啃不到骨頭的狼崽。

“.........”見此,秋君藥捂著額頭,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底黑沉一片:

“邱太醫。”

他說:“有什麽辦法能治好景秀嗎?”

“他是朕的皇子........朕,不可能放棄他。”

怎麽他不久前剛想將景秀當做自己的接班人來培養,今天就得知景秀得了這個病?

似乎是看出秋君藥的難過,引鴛走過去,從衣袖中牽住了秋君藥的手,兩人掌心相貼,在一瞬間,都能察覺到彼此不平靜的心緒。

“也並非是無法。”邱太醫低下頭,假裝沒看見帝後之間親密的互動,聲音低低:

“就是要看陛下,能不能狠下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