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喚你小七
在看到那個又髒又硬卻被麵前這個小狼崽子當做寶貝般藏了許久的饅頭,秋君藥終於明白,為什麽剛才那幾個宮人去碰他的時候,會被當做敵人一樣又踢又咬。
在冷宮裏隻學會了生存的小崽子不明白宮人是想幫他洗澡,而隻根據以往的經驗誤以為別人要搶他的饅頭,所以才會應激。
但現在,這般寶貝的饅頭,卻被小崽子送給了自己。
秋君藥忽然感覺眼前一熱。
他緩緩握緊了那個髒饅頭,將他收進衣袖裏,隨即傾身上前,抱住了小崽子。
這次,小崽子沒有咬他。
小崽子不知道什麽叫親近,也不懂什麽父子之情,隻能僵硬在原地,任由秋君藥將他抱起來。
雖然小崽子對秋君藥還存在些許警惕,但本能告訴他,這個好看的像個神仙似的人不會傷害他——
還會給他米糕吃。
小崽子慢慢放鬆下來,為了穩住身形抱住秋君藥,像某種軟趴趴的小動物,黏在秋君藥的懷裏。
他身上很髒,但秋君藥卻並不嫌棄他,像哄小孩似的輕輕拍著他的背,小幅度地晃動著,惹得吃飽了的小崽子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一刻鍾後,宮人又抬了一桶水進來。
這次,秋君藥決定親自給小崽子洗澡。
小崽子不喜歡別人碰他,隻要有宮女和太監朝他伸手,他就會十分應激地從喉嚨裏發出低吼聲,還用手臂抱住頭做出防禦的姿態,手臂的縫隙裏露出一雙陰狠的眼睛,像是野獸般,有凶又滲人,惹得幾個被他咬過的宮人都不敢再上前,隻能僵立在地。
秋君藥無法,隻能親自撩起衣袖給小崽子除衣。
小崽子一開始還有些顫抖,但在意識到秋君藥不會傷害他之後,就乖乖地伸出手,讓秋君藥給他脫衣服。
等衣服全部褪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一瞬間,在場的人幾乎都倒吸一口涼氣——
原因無他,是這個小崽子的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到處都是傷痕。因為天氣冷了,他手腳還生了凍瘡,一大塊皮膚幾乎要潰爛,鬆鬆地貼在手背上,掀開那塊凍瘡爛皮,甚至還能看到裏麵的嫩肉。
仿佛隻要輕輕一碰,那塊皮就能掉下來。
秋君藥看到那些凍瘡時,臉色都變了,引鴛也麵露不忍,不顧浣塵的阻止,伸出手想要幫秋君藥。
但小崽子隻親近秋君藥,旁人隻要一過來,他就會炸毛,秋君藥隻能按住他,不讓他傷了引鴛。
“阿鴦,先讓人過來給他洗洗頭發吧,”
秋君藥說:“朕按住他。隻要有朕在,不會讓他傷人的。”
引鴛點點頭,一旁的宮人也在秋君藥的命令下,端著一盆熱水上前。
光是沐發就用了幾乎五六盆水,直到過了第四遍水,那洗頭水才變的清澈些。
“小崽子還有自然卷。”秋君藥抓著他的手腕,不讓他亂動,讓引鴛給他擦頭發,笑道:
“朕小時候也是自然卷。”
“是嗎?”引鴛一邊手上的動作,一邊有些好奇地問:
“陛下小時候也這樣嗎?”
“嗯。”秋君藥撥了撥小崽子的自然卷,小崽子像是個狗崽似的,用力晃了晃腦袋,把秋君藥和引鴛晃的一身濕,逗得秋君藥直樂:
“差不多吧。也是這樣,微微卷,黃黃的,後來去拉直了。”
“拉.......直?”引鴛沒聽懂:“陛下用什麽拉的?”
“呃......”
秋君藥忽然才反應過來自己在放鬆狀態下又說了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詞語,片刻後趕緊找補道:
“就是,呃,找了國師幫忙弄直的。”
引鴛:“???”
國師還兼職這個業務嗎?
在不知不覺間兼任了大端第一tony老師的國師含淚背了這口黑鍋。
洗完頭後,秋君藥和引鴛又合力給小崽子洗了澡。
因為崽子身上還有傷和凍瘡,不能用力洗,所以秋君藥和引鴛兩人都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弄了一身的汗,才把小崽子洗完。
等一套流程結束之後,終於把小崽子拾掇幹淨的秋君藥,這才看清了小崽子的真麵目。
小崽子長了一雙和秋君藥一模一樣的丹鳳眼,淩厲斜飛,皮膚是常年不見光的白皙,高鼻朱唇,五官精致秀氣,漂亮的像是女媧的畢業設計。
這下,誰都認不出他是剛剛那個髒兮兮的小孩兒,所有人都帶著驚歎的目光看著小崽子,但小崽子依舊漠然,揣著小手手坐在秋君藥的懷裏,無視一切人的打量。
“陛下,這是奴從別處尋來的衣服。”
等秋君藥給小崽子洗完澡,來福的衣服也拿來了:
“奴去問了各宮娘娘,她們都沒有皇子們曾經穿過的衣裳,倒是奴在回來的路上撞見國師身邊的童子,給了奴幾身衣服。”
“就是這些嗎?”秋君藥伸出指尖拿出一件,細細打量:
“不像是穿過的.......倒像是新做的?”
“奴也不知國師是從何處得來的小孩衣裳。”
來福忙跪下回話。
“沒事,”雖然心中有疑,但秋君藥還沒有疑神疑鬼的習慣:
“先給我們這位........六皇子?穿上。”
“回陛下,是七皇子。”
一旁的侍衛一直候在秋君藥的身邊,聽見秋君藥暗暗點他,十分懂臉色地上前一步,稟告道:
“這位是七皇子。”
“哦對,你還沒有告訴朕,六皇子去哪了。”
秋君藥將衣服丟給來福,想讓來福給小崽子穿上,但剛要上前再問,衣袖處就傳來一陣大力:
“嗚——”
秋君藥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看,就見小崽子手口並用地咬住秋君藥的衣袖,不讓他走,口中還發出小小的嚶嗚聲,也不知道是在撒嬌還是在威脅。
秋君藥無法,隻能倒回去給七皇子穿衣服,穿好後將他抱在懷裏,輕輕安撫著:
“別怕,爹爹在呢。”
七皇子這才安靜下來,趴在秋君藥的肩膀上,一動不動。
“回陛下,六皇子他,他........”
看著麵前這一幅和預想中不同的父慈子孝的畫麵,十一忽然也覺得將要說出口的話有些難以啟齒起來,半晌才跪下,低頭咬牙道:
“......六皇子他,已於四月前逝於冷宮了。”
“........什麽?”
話音剛落,殿外的窗戶忽然被一陣大風撞開,風雪滑入溫暖的殿內,化作無數無聲的水滴,吹的人心底發涼發顫:
“你說的他.......死了?”
“.........是。”似乎是感受到秋君藥周身氣壓的忽然降低,十一低著頭,不敢抬起:
“根據臣所查到的信息來看,原本負責給六皇子和七皇子送飯的宮女此前因為與侍衛私通而有孕,被太後發現之後,強行灌了一碗紅花落了胎.......此後,那宮女就恨上了皇家,在冷宮裏百般折磨兩位皇子,克扣他們的份例,換成銀兩寄回家中。而六皇子受不住折磨,在四月前活活餓死在了冷宮。”
“而兩位皇子因由位份低的婢女所生,負有詛咒,加上他們被打入冷宮前,陛下也親口說過不想聽到有關雙生子的任何消息,所以掖幽庭的公公們便私下處理了他,並未讓陛下知道六皇子早已餓死的消息。”
“..........”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秋君藥忽然一顫,隻覺渾身的血液都好似被凝結了,遍體生寒。
這樣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隕落在了冷宮裏,而他卻完全不知道。
因為生母低賤,因為迷信,因為至高無上的皇權,所以一條原本應該鮮活的人命犧牲了,犧牲在了會吃人的封建皇權的陰影裏。
秋君藥忽然覺得十分可笑。
如果連人命都不在乎的話,那麽一個君主,算什麽君主?
秋君藥緩緩蹲下來,將七皇子放在了地上。
他的眼眶有些熱,什麽滾燙的東西從眼睛裏落下,滲進口中時,鹹的讓他甚至嚐出苦味:
“小七,我叫你小七好不好?”
秋君藥握著小崽子的爪爪,聲音因為沙啞而有些低:
“你有名字嗎?”
小崽子半懂不懂地看著秋君藥,忽然伸出手,擦了擦秋君藥眼角的眼淚,笨拙的動作惹得秋君藥又忍不住笑:
“沒有也沒關係。”
秋君藥道:“父皇給你取過新的名字好不好?”
小崽子不知道為什麽秋君藥臉上的水液會越擦越多,最後都有些急眼了,生氣地繃起個小臉,不吭聲。
他不說話,秋君藥就以為他默認了自己的建議,想了想,片刻後緩聲開口道:
“《南衡》詩雲:景秀蒙泛,穎逸扶桑。日後你便叫景秀,秋景秀,好不好?”
秋景秀歪了歪頭,在秋君藥看著自己、再次念出“秋景秀”三個字時,忽然很興奮地將下巴放在了秋君藥的掌心上,如同小狗崽般小聲嚶嗚了一句,像是在表示同意:
“嗚——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