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奔赴
即使秋景月怎麽不想讓秋君藥知道前朝的事情, 但他心裏其實也清楚,這前朝後宮, 宮裏宮外, 哪裏都有秋君藥的耳目和眼線,他想要瞞秋君藥,是絕對不可能的。
隻要秋君藥在那個皇位上一天, 那這天底下,就隻有秋君藥不想知道的事情, 而沒有他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事情。
他雖然身在後宮不上朝,但並不意味著他身弱耳聾,相反, 他比任何人都擁有強大的精神力,驅使著他做出一係列行為,這一係列行為又恰恰證明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責任和價值所在。
雖說秋景明等人的出現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 但也正是秋景明等人的出現,才讓秋君藥在這個封建王權時代,逐漸而又緩慢地明確了自己的身份定位。
他當然可以擺爛,索性把所有的爛攤子都丟給內閣、丞相,三省六部的大臣, 專心治病,但秋君藥當意識到自己作為父親的那一刻,他就會明白,隻要坐在那個位置上一刻,那這天底下, 就沒有一個不是他的子民。
他必須去庇護他們,就像作為父親, 有責任有義務,去庇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一樣。
秋君藥被秋景月推著來到勤政殿的時候,幾個文臣還和幾個老武將吵得麵紅耳赤,秋君藥坐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片刻後來福看見秋君藥麵色變了,忙高喊一聲“陛下駕到”,才成功止住了即將吵崩的局麵和形式。
見秋君藥來了,引鴛本來有些不好看的神色陡然一變,忙提起裙擺,走下玉階,隨即撲進秋君藥的懷裏,抱住他的脖頸,低聲道:
“陛下........”
秋君藥下意識攬住引鴛的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
“辛苦你了。”
“.......”引鴛緊緊抱著秋君藥,沒有說話。
雖然很多大臣都不滿引鴛幹政,但他們又知道秋君藥不算嚴格意義上的昏君,所以看見帝後恩愛相濡,倒也沒說什麽,趕緊跪下請安:
“臣等,參見陛下。”
“起來吧,坐。”秋君藥沒有一定要讓人跪著和他說話的習慣,抬手便賜座,讓各位大臣坐下,而他則被引鴛扶上龍椅。
引鴛本來是擔憂秋君藥的身體,所以遲遲沒有把金國聯軍壓境的事情告訴秋君藥,但如今滿朝文武皆束手無策,這讓引鴛也不得不求助秋君藥。
他在秋君藥的身邊坐下,由著秋君藥攬自己入懷,溫順地趴在秋君藥的懷裏,安靜地不再開口。
而秋君藥卻沒有打斷文臣和武將的爭執,坐著自己聽了一會兒,隨即總算摸清楚了他們爭論的點。
文臣想要固守皇城,不願操戈,認為金國等人隻是想要收複原本的失地,若青城沒能守住,不如割地議和,將本就屬於金國的城池歸還,換的兩國長久的和平,和百姓的休養生息;但武將卻認為跟隨先帝辛苦打下的城池不能隨意割讓,堅決要求領兵支援青州,打退敵軍。
兩方各有利益和立場,一時之間爭執不休,秋君藥聽的頭有點疼,按了按太陽穴,在引鴛擔憂的眼神裏,抬起眼皮,低聲道:
“行了。”
他聲音不大,表情也很平靜,卻自帶一股漠然的冷淡,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卻又能在轉瞬間掌握一切人的生殺大權,令在場的人瞬間閉了嘴,噤聲垂頭:
“大端和金國這賬,不僅要打,還要打勝。等出了這門,誰要是還敢提割地議和,就自己摘了個烏紗帽,到百姓麵前跪著謝罪。”
秋君藥把玉扇丟到桌上,發出啪嗒的一聲響,單這一個動作,就讓文臣瞬間冷汗直冒,跪下垂頭,呐呐不語,唯有武將暗自得意。
但秋君藥的下一句話,就打破了他們領兵出征的幻想:
“隻不過這京城的五萬軍隊,和其他州縣的護城軍,也不能隨意調動,最多出動三分之一,以作後備,剩餘的主力,還是應該集中在青州城。”
“可是陛下,就算算上大端各大州縣的三分之一的散兵兵力,我們也隻有十三萬兵馬,遠遠不足以抵抗聯軍啊。”
武將頓時有些著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陛下,萬萬不能蟄伏不出啊!”
“愛卿說的有理。”秋君藥攬著引鴛,掌心在引鴛的肩頭緩緩摩挲著,這是他思考的習慣性動作:
“隻不過皇城乃京畿重地,若無五萬禁軍把守,各州縣保存兵力蟄伏,那一旦禁軍和州縣的兵甲盡數調往前線,皇城就如同一座空城,想取之便是易如反掌。”
“所以在沒有完全摸清楚聯軍的行軍路線時,不可自亂陣腳,妄動而出。”
秋君藥沉思片刻,指尖繞過引鴛的青絲,似乎是在思考對策:“何況曆史上以少勝多的戰爭並不在少數,朕不認為隻有靠人數,才能取勝。”
言罷,秋君藥站起身,對上眾大臣震驚又茫然不解的視線,沉吟幾秒,隨即斬釘截鐵道:
“朕要去前線,親自指揮大端王軍。”
秋君藥此話一出,猶如重磅炸彈在眾臣耳邊轟然炸響,直接將在場的所有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呆愣在地。
眾大臣不知道秋君藥具體的身體情況,但本著維護主君的本能,反應過來後,都還拚死極力的勸秋君藥不要親出;而了解他身體情況的引鴛和秋景月等人更是堅決反對,壓根不同意秋君藥用這樣的身體前往前線指揮。
但形勢迫人,加上皇儲已立,秋君藥並不擔心自己要是不小心死在了前線,會引起政權更迭的動**,他也有自己的意見和考量,所以堅持要去往前線。
眾大臣拗不過他,秋景月等人拗不過他,引鴛也拗不過,但引鴛是唯一一個敢和秋君藥發脾氣的人,回到宮中後就當著秋君藥的麵摔了花瓶,摔一個還不夠,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才紅著眼睛氣呼呼地看著秋君藥,那眼神,又委屈又不解,像是炸毛的兔子,把秋君藥看的心都軟了。
他強製性地拉過引鴛的手,在對方奮力掙紮的時候,拉著對方讓其坐到自己的大腿上,輕笑道:
“為什麽生氣?”
他說:“你明明知道單靠景明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指揮十萬軍隊,來對抗遠超於大端王軍的金國聯軍。”
“臣妾知道,但是臣妾就是不解,陛下去了,又能改變什麽?”
引鴛暴躁道:“十萬大軍不會因為陛下去了就憑空變成二十萬,大端還是處於劣勢。”
“那難道要我龜縮於皇城不出,看著我的兒子為了我浴血拚殺,甚至有可能死在戰場上嗎?”
“可是陛下也可能會死啊!”引鴛的眼睛裏已經布滿了紅血絲,看上去情緒都有些失控,整個人是肉眼可見的發抖:
“為什麽要去?”
他說:“你難道不知道你的身體有多差嗎?你難道不知道你已經——”
“我知道。”看著似乎有些崩潰的引鴛,秋君藥有些心疼,默默地伸出手,和引鴛十指相扣,試圖通過這個動作讓引鴛冷靜下來:
“可是我必須去,不是嗎?”
他說:“你在這裏,我要保護你啊。”
引鴛簡直是無法理解,“陛下,你我既然作為夫妻,就應當互相扶持,哪有你為了我挺身而出,而我一直站在你的庇護下無動於衷的。”
“如果陛下要去前線,那我也要去。”
一聽到引鴛也想去,秋君藥立刻否決:“不行,”
他眉目似含霜雪,語氣忽然冷下來,斬釘截鐵地否定了引鴛的提議,“前線危險,你不能去。”
引鴛簡直要氣死了:“為什麽!”
他這是以第一次聲嘶力竭地對秋君藥發火和質問:
“為什麽你可以去,我不能去?!”
“阿鴛,你冷靜下......”
“我不能冷靜,陛下,我不能冷靜.......”
引鴛握住秋君藥的手,將臉貼在上麵,滾燙的眼淚瞬間順著皮膚,將那熱源傳入:“陛下,沒有你,我會死的..........”
他瞳仁裏汪著水,比世界上最漂亮的水晶珍珠還要瑩潤,還要脆弱,聲淚俱下:
“陛下,您不能離開我.......不能去前線......”
“阿鴛.........”秋君藥看著引鴛已經全然崩潰的神情,麵上隱隱有動容。
他忍不住伸出手,擦去引鴛臉上的眼淚,由著引鴛撲進他懷裏,抱著他哭的痛痛快快。
他的阿鴛一向是乖的,軟的,甚至可以是嬌的,但絕對不是沒有想法的。
他甘為附庸,卻不代表,他原本沒有自己的思想。
他大概是知道秋君藥這一次去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所以才想要去前線,陪秋君藥最後的時光。
秋君藥多有責任感,引鴛是知道的,所以他知道不管自己怎麽阻攔,秋君藥也會去青州;隻是他不能接受的一個事實是,那就是在秋君藥生命的盡頭,他不能陪在他身邊。
他因為秋君藥而有了靈魂,秋君藥死了,他的靈魂也會消失,他的一生會重新變為不知名書籍上短短的幾行字,引鴛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他寧可和秋君藥一起死在青州,也絕對不允許自己重新變回一個沒有思想和靈魂的玩偶。
秋君藥抱著引鴛,感受著單薄身體上哭的微顫的肩膀,心疼的揪成一團。
他知道引鴛依賴他,但他沒有想到會這麽依賴。
但是秋君藥不能讓引鴛去前線,他死了沒關係,但是引鴛不能。
“阿鴛,你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時,第一個告訴我,我是誰,我該做什麽的人,”
秋君藥輕輕拍著引鴛的肩膀,努力安撫著他,隨即握住引鴛的手腕,在引鴛哭的幾乎要抽過去的時候,輕輕吻著他的指尖:
“我是你的丈夫,也是孩子們的父親。”
“我之前一直想活下去,最好活的久一些,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人的生命長短,並不能由自己決定,但是我可以決定我的人生,能達到如何的深度和厚度。”
“我想負起我自己的責任來,不僅是為你,也是為了來到這個世界上後,我需要承擔的社會期許。”
“我不能什麽都不做,我不能真的當一個昏君,我的人生不能除了情愛之外,什麽也沒有。”
引鴛用力搖頭:“可是不做又會怎麽樣呢?”
他抽噎著道:“你是皇帝,沒有人逼你去,去前線啊。”
“可是我如果我不去,這天底下的百姓該如何呢?”
秋君藥道:“想要以少勝多,就應該鼓舞起士兵的士氣,最大限度地振奮人心,而沒有比皇帝親臨,禦駕親征,要更能讓人奮力拚殺。”
“阿鴛,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但是這天底下還有很多丈夫,很多妻子,也會因為戰爭分開,我們不能隻想著自己離別的苦,而不想著百姓的苦。”
“若我去前線,我一定早日打完勝仗,早日回來見你,也讓天下夫妻早日團圓,不再受相思之苦。”
秋君藥伸出指尖,溫柔地擦去引鴛臉上的淚,溫言道:
“半年。”
“......什麽?”
“半年。”秋君藥攬著引鴛,道:“半年之內,不管前線勝負與否,我一定回來見你。”
“若是陛下您失約了呢?”
“那你便來尋我。”秋君藥攬過引鴛,在他脖頸上親了一下,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隻不過在這半年內,你乖乖待在京城,陪著景秀穩定大局,為朕安定好後方,好不好?”
引鴛:“.........”
引鴛........引鴛還能怎麽辦呢?
他縱然不情不願,但他到底還是違拗不過秋君藥的聖旨和詔令,含淚攬住秋君藥,眼淚像是流不完似的,哭的秋君藥心疼不已:
“那妾等您回來。”
“如果半年內您不回來,妾就去青州找你。”
“好。”秋君藥應了,低下頭,吻了吻引鴛的唇,舌尖探入,嚐到了鹹澀的眼淚味道,一如他的心一般,好似泡在檸檬水裏,軟的不像話:
“半年。”
“我答應你,隻要半年。”
迎著引鴛含淚卻又帶著期盼信任的眼神,秋君藥忍不住再度低下頭,在那眼皮上又印下一吻,緩緩親去引鴛眼角的淚珠。
秋君藥扣著引鴛肩膀的右臂緩緩用力,和依依不舍、不願與他分開的引鴛纏吻在一起,而他太愛他,甚至不忍告訴他,他其實——
最多,也隻有半年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