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冊立太子
秋景明離京的事情經過半月餘的準備, 終於在端午第二天敲定了出行的時辰。
秋景明走那天,秋君藥親自率領百官, 送至皇城的護城河外, 直到引鴛出聲勸他不要再送了,秋君藥才停下腳步。
雖然秋景明之前也對秋君藥犯過渾,但如今早已改過自新, 何況為人父母,哪有真的和孩子有隔夜仇的, 眼看著秋景明即將離京,這一去路上艱難險阻,加上邊疆苦寒無度, 秋君藥想著想著,倒心疼起秋景明來,執著秋景明的手, 久久不願意鬆開。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讓秋景明離京, 對於平衡目前的□□麵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但畢竟秋景明是秋君藥的孩子,如今秋景明一旦上路,想要再見,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思及此, 秋君藥握著秋景明的手愈發緊,力道大的秋景明幾乎要感覺出些許痛意了。
他性格憨憨,並不能察覺到秋君藥送兒千裏的擔憂之情,反而覺得覺得山長水遠,日後定有再見之期, 再秋君藥又拉著他說了幾句體己話後,連連應下。
因為擔心秋君藥在外太久, 身體會受寒,加上送的路程有些遠,秋君藥的身體也確實不適合長時間的奔走,為了讓秋君藥早日回宮休息,秋景明隻能狠狠心,裝作不在意的模樣,踏上馬鐙,利落上馬。
看著馬下仰頭,仍舊一副不舍模樣看著自己的秋君藥,秋景明撓了撓頭,不知該說些什麽才能讓父皇放心,猶豫半天之後,才轉過身,對著秋君藥身後的秋景月和秋景秀道:
“父皇........就擺脫二位弟弟照顧了。”
言罷,見秋景月和秋景秀都在無聲點頭,他也沒再說什麽,一拉馬韁,披風的一角隨著迅疾的風一路拉直,轉瞬間隻剩背影,隻留下馬蹬蹄的嘶鳴,尚還在原地,似乎一直縈繞在秋君藥的身邊,久久未曾散去。
在秋景明離開很久之後,秋君藥還站在原地,怔怔的,半晌沒有回神。
看著秋景明都走出很遠了,引鴛和秋景月等人才簇擁上來,圍著秋君藥,一個給他披上披風,一個握住秋君藥的手,慢聲勸他回去。
秋君藥見此,也不再勉強,依言啟程回了宮,隻是回宮的時候一步三回頭,似乎還在不舍秋景明的離去,直到回宮的時候,也稍微頹喪了好幾天。
幾天後,秋君藥這才勉強振作起來,擬了詔書,宣布冊立嫡長子秋景秀為太子。
因為秋景秀是嫡子,加上年紀也不算太小了,所以冊立的過程並沒有出現太大的波折,群臣很容易就接受了。
在太子冊立典禮結束之後,秋景和果然按照當日說的那樣,請求攜妻前往渝州,秋君藥壓下他的折子,沒有馬上批複。
但即使是這樣,秋景和也依舊堅持不懈地上書,幾日後,秋君藥這才準了,還額外賞了他好幾處房產、田宅和幾處鋪子給秋景和兩夫夫,可是秋景和什麽也沒有收,臨走的時候還變賣了二皇子府救濟民眾,隨即乘著一乘低調的小破馬車,悄然又低調地離開了京城。
兩子接連離京,即使當初秋君藥也曾惱怒過兩人給自己帶來的麻煩,但畢竟父子連心,沒了兩個兒子在身邊,秋君藥不免也察覺出些許孤寂來,即使有引鴛在身邊寬慰著,心結仍在。
但即使是這樣,包括秋君藥在內的所有人心底,都很清楚的明白,現在的結局,就是每個人利益最大化的結果。
太子已經冊立,接下來,皇權即將更迭轉移,整個朝堂都該逐漸形成以秋景秀為利益中心的團體,如果此時有另外的已經成年並且羽翼豐滿的皇子仍留在京中,那麽就算秋景明等人沒有想法,但也保不齊別的大臣沒有別的想法,到時候京中暗流湧動,臣子不思為民為政,反而將心思花在站隊結黨和勾心鬥角上,這就大大違背了秋君藥的本意。
從來到這個世界上,不管秋君藥承認不承認秋景明等人是自己的兒子,不管自己遇到了什麽困難和問題,秋君藥都始終將為民謀利放在首位,將朝局穩定放在政治中心。
整個京城,看似在以引鴛、秋景秀為首的利益集團的趨勢下運行,但其實秋君藥才是埋在幕後的唯一推手,在關鍵時候,一把將整個王朝的行駛方向掰回正確的位置。
所以他必須將秋景明等人派出宮去,這不僅對他們好,也是對萬民負責。
隻是......
隻是脫離開君權的角度,他首先還是一位父親。
孩子離家,作為父母,總會擔憂,秋君藥知道怎麽做才能讓每一個人在各自合適的軌道上生活下去,但不代表他自己看得開,於是便一日又一日的沉寂下去。
好在宮內朝政還有引鴛和秋景秀操持著,秋景月也時不時會入宮來陪一陪秋君藥,日子也總算不那麽難熬。
又是一年深秋,離秋景明等人離京,也已經半年了。
秋景月今日照舊還是早早入宮來給秋君藥請安,隻不過中途遇到行色匆匆的秋景秀,兩人互說了幾句話,耽擱了一些,所以等秋景月來到披香殿的時候,秋君藥一個人躺在披香殿後殿院子裏的躺椅上,靜靜睡著了。
黃色的秋葉打著旋兒,落在他平靜而又溫和的眉目上,風一吹,又落在了腳邊。
似乎連秋葉也不忍吵醒他,故而離開的聲音也是緩緩的。
一旁的宮女太監們見秋景月來了,正想請安,卻被秋景月一個手勢製止了。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秋君藥身邊,給他掖了掖毯子的腳,還將秋君藥伸出的手焐熱後,才放進毯子裏。
秋景明和秋景和離京之後,秋君藥有心曆練秋景秀,加上確實是精力有所不濟,朝中的事情就落在了秋景秀這個太子身上,所以秋景秀也想常常給秋君藥請安,但每次他忙完政事回宮的時候,秋君藥往往已經歇下了,秋景秀隻能通過起居注來知曉秋君藥一天的動向。
而一天中,秋君藥最常幹的事情,還是喝藥,睡覺,以及對著青州和渝州的方向發呆。
秋景月知道秋君藥想哥哥們,所以常常進宮陪秋君藥,還時不時帶一些青州和渝州的特產,哄秋君藥,說是哥哥們從青州和渝州寄給他的特產。
其實青州和渝州距離京城一個比一個遠,秋景明和秋景和等人記掛父皇,除了時常寫信,確實也常常寄一些瓜果特產、糖餅時蔬來,但是那些東西送到京城的時候,不是腐爛就是餿了,不能吃了,秋景月隻能偷偷藏起來,再自己去外麵集市搜羅一些新的,實在找不到,也隻能拜托在京的青州人和渝州人,讓他們做一些家鄉的吃食,帶進宮裏。
今日秋景月帶進宮裏的是秋景和用自家園子裏的種的桂花做的桂花糕和桂花糖,送到京城的時候,桂花糕和桂花糖都碎了不少,秋景月挑了一些碎掉的吃了,小心翼翼地保存下僅存的幾塊還未碎盡的糕點和糖,帶進了宮。
糕點和糖的香甜很快就喚醒了秋君藥的嗅覺,他在夢中緩緩醒來,睜開眼的那一刻,一時間竟然分不清自己現在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之中。
他呆呆地盯著被紅霞染紅的天空,視野裏天野寬闊,如同穹頂,頭頂樹冠已經發黃,蕭疏的枝葉裏有點點大雁飛過,空氣中風吹來秋葉苦澀但幹燥的味道,秋君藥在這一片秋的昏黃裏兀自出了一會兒神,這才聽到秋景月喊他:
“父皇........父皇?”
“.......”
秋君藥聞言,這才緩緩回神,眼珠轉了轉,落在了坐在一旁的秋景月身上,想起了這個人是自己的四兒子,於是長了長嘴,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問:
“怎麽了?”
“入秋了,外頭涼,兒子扶你進內殿休息吧。”
秋景月笑:
“二哥哥從渝州寄了一些親自做的糖餅,哦,對了,還有當季的桂花釀,據說是二嫂親自釀的,可香甜了,兒子聞了都饞。”
“你個饞鬼。”
秋君藥聞言,忍不住抬起手,秋景月立刻低下頭,由著躺著的秋君藥更方便地摸著自己的頭,笑道:
“父皇且進殿中吧,兒子扶您起來。”
“嗯。”秋君藥被秋景月扶起來,一邊站起,一邊問:“你二哥哥在渝州過的如何?他長大了,也漸染上了那報喜不報憂的毛病,來信隻說好,讓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二哥哥好著呢。”秋景月扶著秋君藥的手臂,垂頭應道:
“兒子聽說他在渝州辦了一座學堂,最近還和一些鄉紳、員外等人商量著籌辦著第二座,讓一些貧困的孩子都能入學堂識字;而二嫂嫂則開了一家醫館,經常給普通百姓坐診看病,兩人每日都可忙了。”
“難為他們竟然有如此心胸。”
秋君藥被秋景月扶著在內殿的桌子上坐下,桌上的桂花釀起封,清甜的味道蔓延開來,惹得秋君藥在燭火下的眉眼也逐漸變得柔和起來:
“這麽忙,還有時間記著給朕做桂花釀和糖餅?”
“二哥哥他們都記掛著父皇,忘了誰也不能忘了父皇。”
秋景月將桂花釀倒進杯子裏,遞到秋君藥的手邊:
“二哥哥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準偷喝,一定要讓父皇先喝第一口,父皇快先嚐嚐。”
“好。”秋君藥笑著品下第一口,隨即一頓,緊接著又一飲而盡。
酒的口感雖然有些粗糙,不如宮裏進宮的美酒,但畢竟是兒子親手釀的,秋君藥不知是濾鏡還是真的有如此感覺,竟然從酒中品出了清甜的味道。
飲下酒後,秋景月又陪著秋君藥吃了一頓晚飯,然後伺候著秋君藥歇下。
也不知為什麽,過了三十四歲生辰之後,秋君藥好像就很容易累,即使趙憫日日陪侍在側,每日焦頭爛額地給他治病,秋君藥的身體診起來也一點問題也沒有,但秋君藥似乎仍是一天天疲乏下去。
因為秋君藥之前服過老國師給他練的丹藥,也不知道那丹藥是真的有效還是怎麽的,秋君藥的容貌依舊很年輕,也沒有什麽很明顯的老態,因此一開始引鴛還以為秋君藥的身體在轉好,直到那半心疾的壞處逐漸顯露出來,引鴛才覺得大事不妙。
秋君藥失去的半顆心髒誰也不知道去哪了,找不回那半顆心髒,那麽即使趙憫是神醫,也解不開這玄之又玄的術法,隻能拿盡力維持秋君藥表麵的身體健康。
但其實包括秋君藥在內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而且其實秋君藥比任何人都明白,按照原文設定,他最多隻有半年的時間。
半年後,按照原著,他會迎來“三十五歲”的生日,而那一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但是秋景月等人卻不知道,每個人都盡心盡力地照顧秋君藥,讓他開心,不讓他操勞。
在照例伺候秋君藥睡著之後,秋景月不知為何,忽然坐在床邊,看了秋君藥的睡顏,看了好久。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伸出手,捉住秋君藥散落在**的一根青絲,隨即喚來宮人拿來剪刀,輕手輕腳地剪下了秋君藥散落在枕上的一根白發。
但很快,秋景月就發現秋君藥不止一根白發,他在不吵醒秋君藥的情況下,一連剪了十幾根白發下來,隨即用窄布帶束好,放在了一邊。
紅色的布帶束著一縷銀白的發絲,秋景月對著燭火下的白發愣了好久,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候他才恍然明白,即使秋君藥的容貌依舊年輕的像是二十歲出頭,但他的內裏其實已經未老先衰了,而秋君藥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不濟,為了不讓任何人擔心,也依舊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送走兩個孩子、立好太子之後,他安頓好一切,才敢在無人在意的地方,緩緩地長出了白發。
他們擔心他的身體健康,而他也知曉他們的擔憂,因此一直裝的很好,差點把所有人都騙過了。
他的父皇就是這樣,一如既往的寬容和良善,從前秋景月覺得秋君藥是偽善,後來他才知道,他的父親,其實是天底下第一溫柔的人。
直到此時,秋景月才忽然感覺臉上一片冰涼,視線內也一片水光模糊。
很快,他口中嚐到了冰冷鹹澀的味道。
“.......”
秋景月抹了一把臉,隨即將那一縷白發藏進衣袖裏,不讓任何人知曉,才緩緩走出了披香殿。
此時,引鴛和秋景秀還在勤政殿內討論政事,秋景月沿著宮牆默默走過去。
他的腳步很緩,走到勤政殿門口時,扶著門邊框,看著引鴛坐在玉階前高高的龍椅上,對著燭火批著奏折,還時不時就這奏折提問秋景秀,而秋景秀明明很困了,但還是揉著眼睛,勉強打起精神,回答引鴛的問題。
因此,等秋景月走到勤政殿時,兩個人都沒能第一時間發現秋景月,最後還是引鴛身邊的大宮女提醒了引鴛,說四皇子殿下來了,引鴛和秋景秀才慢半拍地停下秋景月,看向秋景月。
三人對視片刻,一上一下,隔著昏黃搖曳的燭火和無邊寂寥的月夜,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引鴛頓了頓,放下筆,正想問秋景月怎麽來了,秋君藥今日又有沒有好好休息,好好喝藥,但滿腹的疑惑還沒來及說出口,就聽秋景月忽然出了聲。
他的字句很簡單,語氣也算的上是平靜,但不知道為什麽,引鴛卻偏偏從他的話裏,聽出了最後兩個字明顯的顫音:
“母後。”
秋景月:“父皇的頭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