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衡昭一路在音音的心湖念叨著待會該怎麽收租,從金石珠玉收到綾羅綢緞。還說作為懲罰,禁地的靈藥、丹宗的丹丸、殿宇的漢白玉長廊他也不放過,要一起收掉,帶回去裝點龍宮。
音音裝作聽不見心湖的動靜,但她看著烈陽,不免幾分憂愁。
這樣收租,滄海宗會傾家**產吧……
其實收租是什麽,音音並未搞清楚。
但這並不影響音音覺得衡昭很厲害。
他是龍神的弟子,孤身一人來到他們的世界,他本身就已不凡。
那她這樣的凡人,有朝一日也可觸摸天穹麽?
音音不確定。
但這一刻,她第一次產生強烈的綺麗幻想。
音音好奇道:“龍神大人多大了啊?”
衡•小蛟•昭:“萬把歲。”
【一點都不老,賊酷賊帥,牙齒沒掉光,頭發黑又亮。】
音音忍不住偷笑,默默記在心裏,想起什麽,似有難以啟齒的意味:“那龍神大人的供奉,是不是都是金玉珍寶?”
小蛟傲然:“自然。”
【誰不喜歡亮閃閃呢?龍宮還有一根純金盤龍柱,又粗又高,陽光下還布靈布靈的。】
音音想象著盤龍柱的樣子,但她想象貧瘠,想不出。
隻能摸索出盤龍柱模糊的樣子。
小蛟則興味地和她描述,高大,粗亮,雕刻精細龍紋……但說到中途,他看到音音緊緊抿著的嘴,頓了頓:“你覺得龍神奢侈?”
奢侈?
音音搖搖頭。
她不覺奢靡,反而覺得就該如此。
萬年的神祇,庇佑蒼生,就該用最好的東西供奉。
衡昭直言:“那你為何心情不好。”
阿昭竟看出自己心情不好?
音音悄悄搖頭以作否認:“不是心情不好,隻是有點失落。”
衡昭小蛟眼微閃:“失落?”
音音低低歎氣,老氣橫秋:“隻是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供奉不起龍神。”
音音話音剛落,耳側輕笑泛起。
笑什麽啊……
音音茫然地側頭看他,對上小蛟黑中泛金的瞳仁,她狐疑不已。
“沒什麽供不起的。”
“?”
衡昭似笑非笑地看著音音,語氣輕謔,他悠悠道:“隻要你送,他一定會收。”
真的會收麽?音音不確定。
但音音已然調整好心境。
路上她和衡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她又問了許多有關龍神大人的事,比如龍神大人和滄海宗的關係究竟如何。
得到的答案和周老的截然不同。
靠近禁地的地方人煙少,音音也不必拘著衡昭,小蛟攀爬到音音的肩膀坐著,柔和的晨風下,音音能聽到耳側淡淡的呼吸聲。
每一下都踩在音音的心尖。
難得心無壓力。
可惜音音還需先將藥材送給顧皎皎。
所以不能陪衡昭收租。
遠遠看到顧皎皎身邊的侍女,音音低頭暗道:“我不能陪阿昭了,我要去送藥材。”
“嗯。”衡昭不介意,“你去忙你的。”
【凶凶的樣子不能讓小孩兒看到。】
【我可真體貼~】
音音捂嘴輕笑,小聲道:“那等阿昭忙完了,可以來找我。”
音音仔細告知了衡昭自己的住處。
說完靜靜地注視著衡昭。
似在等待著什麽。
小蛟一愣。
被她這雙大眼睛盯著,感覺很微妙。
很快,衡昭懂了。
他從音音的肩膀往脖頸處挪動,蛟頭輕輕貼近。
“回見。”
微風掠過,輕且撩耳的兩個字落在音音耳邊,春日光影裏帶著幾許懶洋洋的味道。
-
回見。
回頭再見。
音音一路細細琢磨這兩字藏著的意味,隨侍女前行的腳步輕快煥然。
沒人和她說過這兩個字。
哪怕當下春朝融融,百花盛綻,也不及衡昭清淺的兩個字來得震撼。
“音音,你找到藥材了?”
“嗯。”
侍女暗中提醒:“你要不要確定,別找錯了……”
靈田早就沒有皎皎小姐要的藥材了。
音音搖頭。
她不用再確定,因為她早就確認好幾回。
音音來時,顧皎皎剛入寐。
但這是簡單的說法,實際上,顧皎皎曬得並不簡單,清丹峰送來的新鮮療養藥植圍在廊簷之下,靈氣充裕,嫩白色的金蠶紗織成的長簾隨風飄搖,時不時漏出日光,歲月靜好。
“你在外先等等,小姐還沒醒。”
“好。”
音音在院外等了許久,思緒橫飛。滄海宗不再供奉的事,阿昭會不會生氣啊,不過這事滄海宗做得的確不地道,說好的供奉沒了,難怪龍神的弟子會生氣。隻是希望阿昭懲罰的時候,能輕輕的……
半個時辰後。
音音思緒中斷,顧皎皎喚她進來。
裏麵不隻顧皎皎在,顧敘之也在。
男人坐在顧皎皎的貴妃榻邊,陽光從一側自然灑落,輕掃他的鼻梁,下頜,最後橫亙在他喉結上,餘留一線光亮。
舒俊,潤眼。
光是坐著,就已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顧敘之正在給音音把脈。
作為內門弟子的斷層第一,他不僅是個劍修,丹藥,醫道也有所涉獵。音音心裏算了算時間,她已經在外等了半個時辰,期間除了往來的侍女,就沒有別人的身影。
看來敘之哥哥比她來得還早。
音音知道自己的身份,看見顧敘之,隻看了一眼就妥帖地收回視線。
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但她多看的那一眼還是被顧皎皎敏銳發現。
趁著顧敘之出去取藥,顧皎皎靠在金絲軟枕上,雙手抱胸,不滿地打量音音:“你剛剛在看什麽?”
音音悶聲:“沒看什麽。”
顧皎皎冷笑:“你在偷偷看大師兄。”
音音沒否認。
她的確看了。
顧皎皎想發難,但礙於顧敘之端著藥穿過月亮門,她沒多說什麽。
將藥碗送到顧皎皎手中,顧敘之已經沒了逼供音音時的冰冷。他親手打開密封著蜜餞的油紙,修長的指尖握著筷子,夾出一小碟的白霜蜜餞。
再一推,推送到顧皎皎麵前。
“喝藥,不然又夢魘。”
“好。”
“最近的藥包沒少,你又偷偷不喝藥。”
“下次不會了。”顧皎皎沒有反駁,她含著蜜餞,討好地衝著顧敘之笑笑,“大師兄在外也要小心,我聞到大師兄身上都有血的味道。”
“那是妖獸的。”
“妖獸的麽?那大師兄也要小心,千萬不能受傷。”
顧皎皎的關心惹得顧敘之無奈莞爾,他應下,隨手又將她睡到淩亂欲墜的珠釵溫和撥正。
顧敘之的溫和音音看在眼裏。
她沒醋味,她仔細聞著空氣中彌漫著的淡淡血腥氣,默默否定了顧敘之的話。
不對。
敘之哥哥身上受傷了。
她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顧敘之後肩胛骨的濃烈血色,隻因為白色外袍蓋著,又有烏黑長發遮掩著,那殷紅的傷口才若隱若現,讓前麵的顧皎皎難以覺察。
音音看得很清楚,她微翹的唇珠被下齒輕扣,心有些亂。
怎麽傷的,嚴不嚴重?有沒有上藥?
顧皎皎看音音一直盯著顧敘之,尤為不滿地叫了她一聲。
音音:“怎麽了?”
顧皎皎捧著碗,瓷白的碗,蒼白的手指骨節,帶著異樣的病態瘦削感:“我讓你找的藥呢?”
音音將顧皎皎要的藥材放在一旁的小案幾上,那本藥材書也放在桌上。
放下東西,音音準備自覺離開。
不礙顧皎皎的眼。
“慢著,我讓你走了嗎?”
顧皎皎含著蜜餞,聲音多了幾分囫圇,音音被她喊住,便也不走了。
“還需要我做什麽。”
顧皎皎看著一旁清明如玉的顧敘之並未分半分眼神給音音,心裏滿意,嘴上依舊不放過音音:“我要吃另外一種蜜餞,你去小廚房給我取些,別拿錯了,要大師兄送來的那罐。”
音音微微皺眉:“敘之……大師兄送的蜜餞,是哪一份?”
“我和你一起去。”
“怎麽能麻煩大師兄……”
顧皎皎剛想責備音音蠢笨,旁邊的顧敘之已然撩動衣袍起身。
顧敘之再次淡道:“我同她去。”
顧皎皎詫異:“大師兄,讓侍女帶她去就好了。”
顧敘之摸摸她的腦袋:“無礙,剛好看看你最近有沒有背著我偷吃。”
顧皎皎扯出一個笑來。
完了,她昨天趁著大師兄出去取藥材,吃了好些醫修不讓吃的禁物。
音音隨顧敘之離開。
顧皎皎的話在她腦海停轉,她念叨著顧敘之受傷的事。
她站在他身後,定定看著顧敘之高大的身軀籠在暖陽下,前者的影子筆挺地打在她腳上,仿佛她每走一步,就能和顧敘之續上暗無人知的牽連。
音音莫名高興,她腳步放得極輕。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想驚擾前人。
庭院的香氣漸弱,二人靠近廚房,不見光,影子消失。
顧敘之身上的血腥愈發明顯。
敘之哥哥到底哪裏受傷?
心裏想著事,音音總慢上顧敘之一步,跟在顧敘之後麵,像個沉默的小啞巴。
顧敘之自始至終沒看她。
骨相優越的麵容絲毫不帶笑意,仿佛不是幫忙,而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叮嚀音音。
他打開櫥櫃,一個個翻找:“你的藥材是皎皎讓你取的。”
音音回神:“是。”
顧敘之雲淡風輕,凝聲試探:“從哪兒取的。”
音音沒做隱瞞:“藥田那兒。”
顧敘之直勾勾地看著她,眼中微微淬著難言的逼迫,他扯著嘴角,似嘲諷一般地駁回音音的回應:“藥田沒有這株藥材。”
音音頓了頓,“但藥田前麵有座山。”
音音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摳:“山上找到的,枯木旁邊。”
顧敘之上下打量她。
似乎在判斷她是不是說謊了。
音音的確瞞了什麽沒說。
比如衡昭的存在,她就沒說。
顧敘之看出她的隱瞞,抬手從廚房的高架上取下一個黑陶罐子,遞給音音:“你不可有傷害皎皎的心思。”
音音心弦緊繃。
她抱著並不算贅手的罐子,糖粉的味道刁鑽的穿過油紙,湊到她鼻尖。
明明是甜的,她莫名心間發酸。
音音低喃:“我沒有想傷害她。”
顧敘之注視著她,麵色寡淡但不失警告,許久後,顧敘之才收回看她的視線,同她擦肩而過,徒留一句——
“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