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雷劫的聲音這麽響亮, 可是那顧敘之在渡劫?”

“五十六道!”

“五十七道!”

“雷劫還在繼續!超過六十道的雷劫的話……這是九九八十一道無上金雷劫!這是顧敘之飛升的雷劫!”

眾說紛紜。

其中某位青衣的中年丹修:“這位道友,你可知正在渡劫的顧敘之在何處?”

“飛升啦!有人飛升啦!”

“我們修真界有救了!”

“快!快些沾染福澤,以期日後九轉丹成, 白日成仙。”

屢次被忽視的青衣中年丹修:……

整個崇虛界近七千三百年來無一人飛升。

非但無人飛升,崇虛界的靈氣日漸稀薄, 雷劫愈來愈少, 高等級的渡劫相當式微不提也罷, 就連新入門修士的辟穀都困難無比, 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崇虛界的福澤隻會少到難以維持修士的修行。

但現在的這場金邊雷劫, 給足了衝虛山附近所有修士的信心。

山下人奔走呼號, 以往淡然無比的修士都喜形於色,若不是衝虛山有無形且難破的屏障相護, 山下人早就一擁而上, 企圖沾染其中難得的一二福澤。

孫鄲望卻眉頭緊皺。

因為, 他遍地都找不到他的徒兒了。

-

而衝虛山的頂峰,形勢卻不如外人所預料得那麽從容。

音音的嗓子幹澀無比。

大師兄舒俊清朗, 他是世間最清潤如暖玉的修士, 往日的衣著、配飾、發冠,法器皆為上等,何曾有過此等落魄模樣。

當下偏生如此。

男人手背上筋脈猙獰, 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和悔恨。

望著大師兄跳動不已的筋脈,再將大師兄目眥盡裂的神色納入眼底, 早已被無名陣法庇護的音音驚憂。

九九八十一道無上金雷劫。

後麵還有二十多道雷。

音音不動聲色地揪起了心, 但此刻的她已經自顧不暇, 雷雖然沒有劈在她身上,但卷起的風暴讓她發絲淩亂飄。

細密的劃口出現在她的兩頰。

音音還在牢牢盯著雷暴中的顧敘之, 隻見第五十九道天雷狠狠地擊碎了沈青之身上的靈甲,紫光四散,大師兄的軀體狠狠地顫著,半空之中,以極快的速度垂墜而下。

“大師兄!”

音音從未爆發出這麽凶悍的力道。

她一衝而上,竟衝破陣法。

已被音音扶住的顧敘之艱難地張開了唇舌,遭遇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天雷,他的身體早就不堪重負,要不是音音借力於他,他早就鑿地而去,湮為塵土。

他喘著粗氣,音音比他還迫切。

女子長睫顫抖不已,臉頰是亂飛的發絲,混淆著紅色的血痕,一起半掩住她那那張勾魂攝魄的麵容。

音音紅著一雙眼。

看著顧敘之傷痕累累的軀體,不敢隨意亂碰。

終於,她想起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

“大師兄,我有往生丹!”

“大師兄你快服用!”

女子拍了拍灰撲撲的膝蓋骨,她現在灰頭土臉,頭發蒼黃,其間還夾雜著細碎的枯葉黃草,可這樣落魄的音音,卻能讓人發現她身上遮掩不住的堅韌氣力。

她顫著手將丹丸遞送到他嘴邊,顧敘之卻絲毫未動。

音音的整顆心瞬間跌落穀底。

她想起什麽,失落低頭:“大師兄,我不會害你,這丹藥無害。”

顧敘之並非這個意思。

可音音的出現太過蹊蹺,這麽遠的衝虛山,她就這麽上來了,還帶著她一直煉製不成的往生丹……

當下,他和女子靠得如此這麽近。

近到他隻稍昂首,就能輕觸女子紅潤若雨後桃花的唇瓣。

眼前人柔白細膩的皮膚泛著玉色光澤,纖密睫梢上染有墨氣,卷而黝黑,濃如晨露。

這就是心魔嗎……

明明他可抵擋住那道雷劫,卻在危急時刻因為音音的臉晃神。

可這樣的綺麗神思稍縱即逝,顧敘之的五髒六腑都在叫囂著渡劫的劇烈疼痛,但等他看到音音身後聚攏而起的第七十道驚雷,紫電翻騰如蛟龍,所有的複雜情緒瞬間消融。

不,他還有機會。

惑人話語再次震音迭起——

“念者、瞋者、癡者,凡者皆得……久養便為魔。”

“心魔已滋,不除怎得道。”

轟隆巨響。

空中凝聚著的驚雷險些炸聾了音音的耳膜。

她淒淒回首,之間之前驚雷消失的地方雷霆再起,紫電若遁天之刑,以音音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滾成型。

“大師兄!”

音音驚恐失語。

為何大師兄飛升失敗,還有驚雷?!

音音被嚇得有一瞬間的怔愣。

但就這片刻的失神,她被顧敘之擒住腰骨,帶至高空。

大師兄渡劫為何要帶上她!

高崖之上天雷滾滾,四海喧騰,她本盼著大師兄飛升成功,天道降下福澤金光。

可大師兄卻引雷而下!

不懂顧敘之的意思,音音的手指緊緊攥著顧敘之的手腕。等她反應過來,紅唇慘白,脊背狠狠地顫鳴起來,濃烈的惶恐不由自主地瘋狂滋長,驚懼盈滿胸腔。

可不論她如何用力,被驚嚇到虛浮的手臂卻怎麽也掙脫不開大師兄有力的掌節,她隻能無力地看著自己飛速騰起,和身後密貼的那道冰冷身體一起,頭也不回地迎上驚雷。

“大師兄……”

音音極為緩慢地眨眨眼,呢噥出語。

可接下來的一切都變成慢動作。

她眼睜睜地看著,玄冰劍無聲出鞘,露出不輸雷劫的尖利鋒芒。

男人手骨橫動。

玄冰劍破開她的胸膛,剜著她的心脈。

他說——

音音,你是我的心魔,心魔除,吾飛升。

-

山河成夢,日月同光。

洛繁音走馬燈一樣地看著她的記憶,靈魂抽離,□□沉沉地墜在地下。

就是死了的感覺嗎……

沒有痛感,眼耳口鼻舌也失去五感,她睜開了她的“眼”,瞧見了包括她在內的萬千河山。

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身份俯瞰著萬物,原本高聳入民的山也不過如此,原本幽深的峽穀也宛若平原,但山巔之上極為渺茫的兩具身體,她卻看得清清楚楚。

萬物散去所有色彩,抹平所有聲響,她高高的俯望而下,看紫色的雷電橫批而下,再看白色的雪花觸碰到她心脈處的血痕,瞬間融化。

她應該很疼。

洛繁音麻木地看著下麵悲壯的場景,她伸手摸摸胸口,手指卻從胸口穿出。

她呆呆地飄在半空,好似一副無主的冤魂。

她忘了,她已經死了。

下麵隻是她殘敗、不堪的□□。

原來人死的時候會這麽狼狽,她的臉被頭發胡亂擋住,嘴角發紫,從發絲裏隱約露出來的眼睛睜得極大,眼珠子都是快從裏麵蹦出來。

她的視線挪動,從臉上移到胸前。

左胸膛那處就有她所受的致命傷。

原本不過兩寸的傷口現在變鮮血氤氳到足夠有拳頭大,熱血汩汩流出。

明明沒有五感的洛繁音不由心脈一痛。

看著滾血順著劍身染紅大師兄的指節,大師兄卻眸色未變。

後麵雷劫繼續,閃爆襲來。

山巔之上,她的肉身被男人放在一邊,驚雷席卷,肆意橫擊在她的肉身上,將她本就殘破的身體吹刮的愈發猙獰。

如顧敘之所言,心魔已破,雷劫可渡。

剩下來的幾十道金雷,他都極為順利。

且每經過一道雷劫的劈打,顧敘之的眸色就愈發神性,到最後一道驚雷響起時,顧敘之的臉驟然一變。

一把不知何處襲來的短刃,直直衝向他的心脈!

可顧敘之也隻是眉頭稍蹙,神色不變。

紫電之中男人的身形隱隱散發著玉色光芒,一息之間,短刃驟然轉變方向,逆向而衝。

洛繁音瞪大眼!

看清那把匕首現在朝向的人是,洛繁音目眥盡裂!

師傅!

那是她本該在宗門裏煉丹的師傅……

匕首換向而來,孫鄲望避之不及,小腹陡然被匕首插中,孫鄲望略顯黝黑的手臂青筋暴起,全然不在意,他雙目緊扣,死死地盯著山巔之上正在渡劫的顧敘之。

“音音那般幫你,不想你竟加害她!”

孫鄲望捂著小腹,他踉踉蹌蹌地起身,風雪打亂他的頭發,將他的身形映襯得更加佝僂。可這樣一位人人皆稱“怪癖”的老丹修,此刻卻一步步走向洛繁音的軀體。

“徒兒,你對他這般好又有何用!”

孫鄲望的眼角溢出了淚,卻因極寒而凝結成冰。

將洛繁音淩亂的頭發理好,他看著洛繁音心脈處已經結冰的鮮血,動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靈力,他在高崖的堅石之上挖下一方石棺。

做好這一切,他仰頭看著雷暴之中的顧敘之。

男人還再渡劫。

孫鄲望冷笑一聲。

數張疾行符在他掌心化為煙雲,而另一手,則是威力強悍的靈獸內丹。

隻稍一顆,就能**平山頭。

眼下,那九顆本該陪他一起老到墳墓的靈獸丹灼燙發熱,正放出各色刺眼光芒。

洛繁音莫名懂了些什麽。

她心痛至極,極力想阻止眼前的畫麵繼續發生,可身體卻好似被極為厲害的陣法所禁錮,她動不了,隻能看著她的師傅衝向大師兄……最後,萬丈高崖爆發出一道刺眼明光,萬籟俱寂。

-

“難受嗎?”

空氣中散發出淡淡的蓮花香氣,還有焚燒後的焦灰氣味,女子的聲音如同荷上蜻蜓,婉約細膩,不動聲色地撫慰人心。

洛繁音沉沉的眼皮慢慢掀開。

瞳仁空茫茫,眼尾卻飄起了紅。

她麵前的溫婉女子收下了那麵神鏡,表情平淡到就像洛繁音之前在凡間看過的佛像,她取出一串蓮子串,在手中盤轉著。

“渡劫就是這般痛苦,尤其你渡的還是生死劫。”

渡劫?

洛繁音沉頓地眨眨眼,她瞥向神鏡之中隻有自己能看到的場景,意識慢慢回籠,終於,她想起什麽,指尖立刻摸向胸膛。

溫熱、綿軟、有節律的鼓動。

她還活著!

還成功渡過了生死劫。

淩瑤仙子靜靜地看著她。

不知何時,淩瑤仙子停下手中撥弄的蓮子,看向洛繁音的神容有些出神。

但很快,她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緒。

變得冷冰如霜。

她是天上掌管仙族下凡曆劫的守劫司,和人修妖修不同誕生於天間的神仙雖天生強悍,但缺少曆練,這便誕生了不同劫難。若能渡過,便可修為大增,若渡不過,則停頓萬年。

“你將那場劫難看作一場夢。”

“夢?”

所以所謂宗門的丹修女弟子,再所謂殺她正道的大師兄,這些都已經是一場幻夢。

洛繁音如釋重負。

可她回憶起自己剛剛看到的場景,尤其回憶起她的師傅在她死後選擇自爆,企圖和大師兄同歸於盡的畫麵時,洛繁音的桃花眼驟然眯起,數不清的酸澀像萌發的種子,經過春雨的洗禮,鋪天蓋地的翻滾生長。

即便她渡過了生死劫,但凡間的師傅,也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你可以選擇忘記。”

淩瑤仙子見慣了天上仙人渡劫成功或失敗後的不同反應,成功者驚喜若狂,抹去記憶,失敗者傷心欲絕,也抹去記憶。

在淩瑤仙子這處,總歸選擇抹除記憶的仙人更多。

所以她取出忘憂湯。

“此湯取用東邊靈瑤水,西邊無憂草,一碗下肚,即可忘卻故往。這段記憶,你是否選擇抹去。”

洛繁音抬頭看她,眼角掛著淚:“抹去?”

淩瑤仙子淡道:“既然不快樂,自然可以選擇遺忘。”

甚至這是天上神仙們的常用手段。

洛繁音陷入沉思。

時間拉得極長,淩瑤仙子都能瞧出這位小仙子臉上的糾結。

最後,洛繁音還是搖搖頭。

她不想,不想抹去這段記憶。

她不願讓孤家寡人的師傅為了她而死,卻在死後無人記住他的存在。

“隨你。”淩瑤仙子不多說。

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遺忘渡劫時的記憶,洛繁音沒選,她也是。

淩瑤仙子收好桌上的神鏡,想起什麽,她眉目輕挑,滿含笑意。

“不過還沒恭喜你。”

“什麽?”

“恭喜你成功渡過生死劫,等敘清仙人也成功渡劫,你們便可成為真正的仙侶。”

-

——等敘清仙人也成功渡劫,你們便可成為真正的仙侶。

洛繁音罕見地有些茫然。

她從淩瑤仙子那裏回來,就踏上回到自己仙居的小路,這條路伴著星河,桃花夾岸,她已走過千萬遍,可如今腳踏在上麵,還是心覺恍惚。

現在的她該做什麽?

應該去找敘清哥哥?

不知為何,這次聽到敘清的名字,她心裏並不如之前肆意快活,相反,心口像被堵著一麵巨大的石頭,心脈的每一次搏動都在喧囂嘶嚎。

難道這就是渡劫的後遺症?

因為她在凡間被那位大師兄一劍穿心,所以她現在沒有忘記記憶時,就會時時心脈疼痛。

她踱步而歸,素白色的長裙突然被人輕輕一扯,洛繁音停下步子回頭看,居然是那隻紅狐狸!

“阿狸,你不是應該在桃花居等我嗎?”洛繁音嘴角藏笑。

缺了一隻耳朵的紅色狐狸輕輕一跳,隨即熟練地爬上她的肩頭,火紅的尾巴燦若晚霞,正毛茸茸的圍在洛繁音的脖頸處,像是給她圍上了一條紅色的圍脖。

小狐狸也很激動,正吱吱吱地叫著。

洛繁音半蒙半猜:“你是來接我的嗎?阿狸你真好。”

正說著“阿音你不在那隻超凶的巨龍又偷偷跑到咱們家門口偷看還摸我蛋蛋”的小狐狸聞言,尾巴一擺,一副熟練的擺爛模樣。

行叭,阿音又沒聽懂它的話。

洛繁音心情變好,帶著狐狸往桃花居走。

路上還遇到許多許久不見的仙人,以及妖獸。

仙人們還是原來的樣子,白衣飄飄,黑發如墨,端得一副寡情模樣。

妖獸則不同。

之前她見到這些妖獸時,他們大多行為不端,喜好也隨心所欲,甚至連衣服都不好好穿。若到了月圓之夜,她更是儼然出不去門,不是見到光個屁股的男妖獸追著女妖獸跑,就是見到直接在路邊叢林的雙修妖。而她的桃花居更是因為桃花經年不落,渲染出濃鬱的歡愛氛圍。

可現在這些妖獸衣服穿戴整齊,偶爾有幾個為了舒服,剪了衣服,露出耳朵和尾巴,也沒露出更隱秘的部位。

而且他們手上都拿著不知名的冊子。

字跡方方正正,密密麻麻,一條又一條,還分文別類地理好。

“下冊的一百八十條你背了嗎?”

“沒呢,昨晚快活到一半,想到這條法沒背,硬生生熬起來背。”

“還是快些背吧,等反黃小組組長過來抽查再背不過,那可就是送去龍宮蹉跎的命運了。上旬沒背掉的那批妖怪現在已經被打下天了,據說背完才能排隊回來。”

“可怕,不過不是說龍本好**?為何咱們的龍君……”

洛繁音一手捏著小狐狸的尾巴,一耳聆聽。

數不清的天界法條,以及新奇的反黃組組長,似乎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龍君這個話題牽走。

她記得渡劫之前大家提到龍君大人都是畏懼大於恭敬,怎麽現在都敢在大道上討論龍君?

她不在天上的這段時間,天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小狐狸比她更激動。

尤其聽到龍君兩個字,它就從洛繁音的脖頸處一躍而起,火紅的狐狸尾巴左右搖擺,盤旋速度之快宛若蜂翅。

就是這個龍!就是這個龍!

上次它在滿月之夜曬月亮,就被他揪起尾巴,那條龍還不害臊的彈它的蛋蛋,說什麽像它這樣不能化形,隻會禍害女狐狸的母狐狸,就要去噶蛋蛋!

-

小狐狸氣紅了臉。

回到桃花居就沒有平複心情,雖然在洛繁音看來,小狐狸的臉本來就是紅的,這麽一生氣,毛發反而豐潤起來,蓬蓬鬆鬆的,特別好摸。

可她沒把時間花在摸狐狸上麵。

如今她生死劫已破,功力更是上成,隨手一個法訣,這數裏長的桃花道便被她清理幹淨,花瓣翻轉進土,綠芽重新冒出。

看著指尖靈氣的飄逸波動。

洛繁音兀自感歎。

難怪大家都喜歡下凡渡劫。

曾經她是咱同樣的法術,隻能清理半片桃花林。可現在,她揮手之間,整片桃林都已打掃幹淨。

這感覺還真是天差地別。

不過想到桃林……

洛繁音不由想起他曾經見過一片桃花林,遠比她現在居住的桃花君更為繽紛。

可惜那處是別人的地方。

她隻去過那一次。

也不知曉,那片桃林當下如何。

而且當初她走的急,還未同新來的小仙說清楚桃林的養護法子,就已經被敘清哥哥的傳音器喚走。

傳音器……

洛繁音想到什麽,雙目陡然一亮。

她還記得,在凡間的時候,阿昭就給她送了一個傳音器,那時她和阿昭隔著傳音器,不知說了多少知己話。

比如她又有多麽崇拜龍神大人,還想給龍神大人看大門。

當然後麵的她沒說。

現在也沒這個膽子去說。

不過她現在重新變成天上的小仙子,對龍神大人的心思似乎也變了,敬畏多於崇拜。之前在地上修煉的時候,還不敢妄想可以一朝得道上天,如今堂堂正正地成為天上女仙,洛繁音的心思活絡起來。

她不敢去找龍神大人……

卻可以去找阿昭!

就是不知,阿昭現在是否還在龍神大人的宮殿裏。

-

衡昭正在盤龍柱上。

極為粗壯的金柱子被他矯健壯碩的龍身狠狠纏住,空氣中彌漫出一股幽閉的水氣,這是他陷入沉睡的標誌。

不知為何,他不過一合眼。

剛才那一夢,卻極為驚險。

他清楚地看見——

洛繁音被所承認的未婚夫一劍刺胸,挖出了心脈。

夢境太過慘絕。

仿佛洛繁音真的死在他麵前一樣。

這種徒勞無力的感覺讓睡夢中的巨龍格外暴躁,龍爪死死地鑲嵌在盤龍柱上,純黑的長尾鞭打石潭,不過幾下,嚴絲合縫的青玉磚塊便支離破碎。

夢醒,再睜眼。

衡昭的心還怦怦直跳,久久不能舒緩。

很快他就查到一股清幽的香氣。

衡昭的煩悶無形消失。

他收回龍尾,漸漸化成人形。

鼻尖縈繞著的那抹熟悉的香氣卻越發明顯,與之一起俱來的,還有輕緩平和的腳步聲,若再仔細一些……

衡昭鼻尖輕動。

桃花意濃,芬芳馥鬱,還摻雜著一股令他厭惡的狐狸味道!

是不是又是那隻缺了尾巴的臭狐狸!

洛繁音剛攜著紅狐版本的圍脖過來,不等她將脖子上的小狐狸放入儲靈袋,就猝不及防,聽見心湖聲響。

一如既往的清越、悠謬、又詭誕。

【嗯?怎麽有股子公狐狸精的味道?】

【騷裏騷氣的,媽的,要嘎掉。】

洛繁音:???

這是阿昭的聲音吧……

對,就是阿昭的聲音!

可她離龍宮還這麽遠,還沒見到阿昭本人呢,居然就能聽到阿昭的心湖聲音嗎?

而且阿昭居然能聞到狐狸的味道?

洛繁音停下腳步。

她看向正圍著她脖子撒歡的小狐狸,又看一下小狐狸之前受傷,被咬了一個缺口的狐狸耳朵。

一時之間,突然有些哽住。

阿昭怎麽認識她的狐狸的。

男人的心聲還在繼續。

【這個狐狸味道也很熟悉……】

【這怕不是那隻缺了耳朵的臭狐狸!】

而且漸漸走向洛繁音聽不懂的方向。

【這隻臭狐狸上次還不顧仙門剛下的法律,在月圓之夜當眾露蛋蛋,這次怎麽又跑到龍宮來了?莫不是破壞了我這裏的桃花!臭狐狸,我就說上次桃花林裏怎麽多了那麽多紅色的浮毛?!原來都是這隻禿毛狐狸的。】

禿毛狐狸?!

洛繁音又看向小狐狸。

阿狸好像真地在掉毛,小爪子一撓,身上的紅毛就如柳絮飄飛。

下雪似的。

看細密的紅色浮毛起飛。

衡昭脾氣本就不好,幾個噴嚏打下來,俊俏的臉也黑了下來。

可他明明對狐狸毛有些過敏。

但又不舍那股清幽的桃花香。

這樣的味道,也隻有在洛繁音出現過的桃林能聞到,卻不想,如今在他的龍宮附近也會如此芬芳氣味。

【那個小狐狸一定跑去霍霍了桃花林。】

【現在還跑到龍宮來耀武揚威。】

【臭狐狸,這次一定要拔了它的毛,讓它好好長個記性!】

衡昭施了個咒法,將被破壞的石潭恢複如初,這才拍拍手,他沒笑,狹長雙眸極為出挑,他懶洋洋地往前走去,金色瞳仁映著散漫、寡情的煙火色。

可以等他看到遠處剪影,他猛地瞳仁一縮。

穿著白衣的小姑娘笑容明媚,她正衝他笑,那張清潤麵容在暖融日光下格外惹眼。

美好,朦朧,美好地就和夢境一樣。

【艸!媽的!我這是瘋了嗎?!】

【她怎麽會來?這個時候她不是找那個敘清去了嗎??】

【一定是我瘋了!我現在就是個神經病,是個瘋子,是個臭傻逼……??她還衝我笑??還笑得這麽燦爛!他麽的這個夢也太美好了吧。不對,這個夢後麵一定是刀子!就像之前一樣,小沒良心的衝我笑笑,然後挽起別人的手。艸,勞資又被刀到了。】

洛繁音慢慢靠前。

但對方的情緒太過劇烈,洛繁音心湖一片混亂,翻江倒海,雷電轟鳴。

但她還是往前。

許久不見衡昭,男人還是那樣俊俏模樣,一身黑衣,狹長雙眸微微眯著,如有寒光,不笑的時候更是帶著極盡的疏離。但不可否認的是,男人眉眼生得極好,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線優越,此刻散去幾分沒骨頭的懶散意蘊後,仿佛天生帶了股傲人的倔強。

突然,他妖孽似的一笑。

這一刻,洛繁音清楚地聽到男人的心湖波動。

【不過是夢的話……】

【捏一下臉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