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除了中原大寧國以外, 其他都是化外之地。
胡族蠻夷所居的土地不同,根據方位分為東西南北四處, 即為:南蠻、東夷、西戎、北狄。
而北狄, 便是居住在北方草原的胡族。
三十年前,北狄起戰變動靜。
謝青的父親,定國將軍謝安平領命平定蠻夷, 護衛邊境之土。
北方的胡族大多都是遊牧民族, 擅騎馬,體力強悍,部落眾多。若是兩方以騎兵對陣,怕是難以一戰。但好在謝安平隻是為了防戍邊境的藩鎮,以攻為守,借助強弩陣與滾石, 胡族人便是有心進犯也難以攻城,短時間也不能踏入大寧國半步。
軍鎮節度使一職本是由親王擔任, 但北狄戰事作亂太突然, 皇帝便暫任謝安平為節度使, 好執掌全權軍政,方便禦敵。而他所在的平陽鎮離京城太遠,唯恐朝廷援兵支援跟不上,皇帝又下令, 實行了募兵製, 給予謝安平邊境征兵職權。
要知道, 此舉極為冒險,若謝安平擁兵自重, 割據地方,那社稷定會大亂。然而官家不蠢, 若邊境守不住,屆時休養生息多年的胡族人破開城門,殺進大寧國,那他再想把這些蠻子趕出國土就更艱難了。
眼下的境況特殊,此招雖為下下策,另一重厲害來想,卻也不乏是上計,端看謝家後人還有沒有忠骨。當然,皇帝明麵上做到了對勳臣謝家的信賴,私底下也有一番自己的小動作。
最近天子的臣子,除了朝臣便是宦官。皇帝對臣子會留一手,但對宦臣天生便有一股子親近感,也許是知他們的命脈已除,一個無法享受情愛的無根之人,自然也養不大野心,因為潑天富貴,他們也無福消受。再說了,這些人生來便要對天子俯首稱臣,當天家靴下的奴仆。用臣子,倒不如用一個閹奴來得省心。
於是,皇帝派出陪著自個兒長大的大伴兒太監劉雲,命他任監神策軍使,前往平陽鎮協助那一支謝安平手下的神策軍。嘴上說是幫著將軍情上報天聽,好第一時間派來補給與糧草,但明眼人都知,這是皇帝想要製衡謝安平,官家把持著軍備糧草,還是怕他起謀逆之心。
劉雲坐上前往藩鎮的馬車,靠著窗圍子,撚帕子淨手,心裏發笑:“怕人家節帥起異心,把人瞧成野心勃勃的男人,倒不把咱家當人。咱家的俗欲是被一刀盡了,可不起穢欲,也會起恨呐!天家想要咱家盡心盡力賣命,卻連個做男人的機會都不給咱家,真有意思,心真狠啊。”
官家不派府兵了,縱謝安平在地方鎮子上招兵買馬。看著是給他天大的特權,實則也存有私心。皇帝不願意割舍手上用以宿衛都城的精悍兵將,以免京城兵力弱,防守出差池,他要用謝家將,又忌憚謝家,也不想將各道兵馬遣調平陽鎮,以免增加神策軍的兵力人馬。
思來想去,皇帝隻得任謝安平招兵買馬,更深一層,其實他是想借此令謝家將軍的名聲狼藉。畢竟要招募一批新兵蛋子上前線,總得一番苦役欺壓曆練。謝安平在藩鎮抓人服兵役,鬧得家破人亡,自會凶名遠播,喪失人心。
畢竟謝家將擅長同北狄作戰,守衛了藩鎮幾代人,在地方百姓心目中,儀容等同於天神,已不將天家放在眼裏了。皇帝不能再看謝家將起來了。
天家留了這步棋,卻不想藩鎮真出事兒。故此,軍器衣糧還是要及時供給的,至於給量多少,謝安平有沒有私心,他就得通過劉雲這邊得知情況了。比起謝安平,皇帝更信隨侍左右多年的伴兒劉雲。
謝安平又一次登劉雲府上請求他早日上奏劄子,同朝廷討要軍需。
今日他倒是沒吃閉門羹,隻不過劉雲大病初愈,說話都直喘氣兒。見了謝安平,他懨懨道:“上回不巧,勞節帥白跑一趟。這病來如山倒,一時沒能撐住,休憩了幾日,倒是耽擱節帥的事兒了。”
謝安平把著腰間的重劍,神色冷峻且漠然:“大監無需介懷,眼下將戰況告知官家也來得及。”
“哦,節帥今日來,是為談糧草補給一事……”劉雲為難地道,“不是咱家不願意幫節帥的忙,而是上個月咱家就以軍需吃緊討了一回糧草,才過一個月,又要同官家拿東西。說句難聽話,咱家是皇帝派來督查軍情的,咱家看藩鎮裏太太平平,也沒節帥說的那般水深火熱。三番兩次討衣裳討糧食,國庫那頭也倉促不是?要是官家誤以為咱家同您合謀撈財,那真是冤枉,咱家連死了的心都有了。”
聽得這話,謝安平身邊的少年郎謝賀就要抽刀而出,砍了這個陰陽怪氣的老閹人:“你又沒出城看過,怎麽知道戰事有多緊張?!昨晚我們就遇襲死了一百多個弟兄,聽說還有部落要來增援,過幾日破開城門,看你腦袋掉不掉!”
他睚眥欲裂,半道上被謝安平攔下來:“阿賀,不可無理!”
“是。”
謝賀看了平靜如常的謝安平,強忍住怒火。
小嘍囉被謝安平拉下馬來,逗得劉雲發笑:“噯,這就對了。什麽事兒不能心平氣和吃一盞茶再說呢?幹什麽動刀動槍的,頂沒規矩!”
劉雲擺起譜子來,反正他這份刁難,是官家特令的,也是劉雲必須給謝安平的“賞賜”,這些人再不耐煩,也得生生受著。
隻是,劉雲還是低估了謝安平的殺神戾氣。
還沒等他落座吃到一口茶,手足便騰空了,原是肅殺的謝安平一下子拎起他的後頸,作勢要托著他朝外走。
“節、節帥……謝安平!你大膽!”任劉雲將衣袖擰出花來,也逃脫不得謝安平的手勁兒。
被當成狗似的匍匐拖行……
顏麵啊,他的顏麵啊。
這個莽夫!無禮至極!
謝安平冷笑:“大監不是要瞧戰況嗎?在藩鎮內,一派國泰民安,您怎看得見?不若我帶你上前線一探究竟?到時候,劉大監便知戰況險要,肯幫本帥討軍需了。”
他是在威脅劉雲!若劉雲不肯好生辦事,他也有千萬種法子折騰死劉雲!別看他如今修身養性,可本質上還是一派兵匪氣兒。煞氣不這樣重,又如何能鎮壓住底下的將士呢?在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是幾句禮數教條就能化險為夷的。
老閹黨,國難在前,還玩官場上的那一套花活兒,真想弄死他。
謝安平手裏的刀起又落,最終還是按住了殺心。
劉雲怎不知謝安平是蓄意教訓他呢?隻要他沒死,留口氣兒就行,還不是任人捏扁搓圓?不行,他和謝家這個瘋子說不清楚的,他不能犯在謝安平手裏。
於是,劉雲率先服了軟,笑道:“不就是同官家說軍情險惡嗎?打戰又不是拋穀子種地,自然一朝一夕變幻莫測,是該及時上報天聽的。咱家今日就上書官家,節帥稍待!”
聽得這話,謝安平滿意了。
他鬆了手,似笑非笑看了劉雲一眼:“哦,劉大監既有要事在身,本帥也就不強求你同往戰場了。改日得閑,再邀您一同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畢竟,這才是男兒家的愛國血性不是嗎?”
此言一出,劉雲麵上青一色白一色的。他沒了子孫根,就連嗓音都尖尖細細,沒半點男子氣概。
這廝是在嘲諷他!他竟敢……劉雲深吸一口氣,假笑著送幾位離開府邸。
待府門闔上,他麵上立馬沉寂下來,對手下幹兒子發話:“清點一番方才見過這一幕的奴仆,把他們的招子全給咱家挖了!你也小心些,若辦事不當,咱家連你一並處置。”
“不敢不敢,兒子全聽幹爹吩咐。”跟著來藩鎮的侍人嚇得跪地,戰戰兢兢,連頭都不敢抬了。他自然知道要把這些人都殺了給幹爹解氣,否則落地的,定是他的項上人頭。
今日之辱,劉雲銘記於心。
他斟茶,好脾氣地笑了聲:“十年風水輪流轉,您且等著咱家的後招。咱家不才,雖是小謀小略,也能給節帥亮一手,什麽是兔子急了還咬人呐!”
……
謝安平回了住所,昨夜他們遭到北狄最大的阿格塔部落的突襲,阿格塔騎兵來勢洶洶,特地趁夜半攻打藩鎮。來的人太多了,用了上千火箭與滾石都難能抵抗,還是他領了七百人從敵軍後方包抄,斬斷他們後方援軍,這才堪堪逼退遊牧蠻夷。
聽聞還有小部落要投奔阿格塔,一同攻打平陽鎮。屆時,敵軍人數眾多,不知死傷還要多少。得想個法子同其他藩鎮軍道借兵,總不能讓人進藩鎮屠了城,天家那邊看到血戰曉得厲害以後,才逼都城那邊下令調遣府兵增援。
雖說這招不乏是個好點子,既解氣,又能敲打天子一回。
隻是謝安平剛攬了一批鎮上的壯丁入伍了,他同人家爹娘信誓旦旦許諾過,會護好一兵一卒的性命,他不能言而無信,也不可將他們的命視如草芥。
“可恨。”
偏生生靈塗炭的時候,還要玩弄權術!
天家真是瘋了。
謝安平已一夜不曾閉眼,今日了卻一樁心事,他本想休憩一兩個時辰。
怎料還沒等他睡下,謝賀忽然背著荊條跪到謝安平的身前:“謝將軍,阿賀是來負荊請罪的。”
“請罪?若是為了劉雲一事……”
謝安平以為他是為了頂撞劉雲一事,正要出聲饒恕他。
“不,不是的。”謝賀咬緊牙關,一股腦兒說出,“昨夜,我派出一支隊伍偷偷劫了支援阿格塔的烏蘭部落,糧草是沒搶到,不過我們把他們要送往阿格塔和親的公主帶回來了。我想著,這樣要緊的人捏在咱們手中,就是個可以休戰的籌碼……”
“也是個可以正式向大寧國宣戰的理由!”謝安平重重閉眼,“你糊塗啊!”
謝賀怎麽都沒想到這一點,結結巴巴:“不、不會吧?畢竟是公主,他們不會不管她死活的……”
“一個‘尊貴’到,能被父兄輕易送出去當禮物,用以討好大部落的小娘子嗎?”謝安平嗤笑一聲,“她的命,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