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折紙

從客廳裏跑出了一個女人,將呆站在台階上的小女孩拉到一旁,低聲斥著:“月月,你看看你,媽媽都說了別讓你在舅舅家玩水槍,弄姐姐身上了吧!看我回去不揍你!”

“沒關係的姑姑,月月也不是故意的。”蘇榆清有些狼狽,用手將身前濕透的校服揪起來,抖了抖。

徐秀雲聽到聲音,也跟著走了出來,“哎呦,榆清,這怎麽弄的啊?”她快走到蘇榆清身前,幫她拍了拍,“快去換個衣服吧,別著涼了。”

江翊蹙眉,冷著一張臉拉著蘇榆清朝二樓走去。

江文曼拉著月月也朝屋裏走去,拍了下她的屁股,“一會兒姐姐下來,記得給姐姐道歉,聽見沒有?”

月月手裏還一直拿著水槍,勉強點了點頭。

徐秀雲看著兩個孩子朝二樓走去,收回視線,摸了摸月月的小臉,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安慰道:“沒事沒事,小孩子嘛,貪玩很正常。”

……

蘇榆清把濕透的校服換了下來,找了件短袖換上了,去江翊房間敲了敲門。

見他空著手走出來,她問:“哥,雪糕呢?”

“我放冰箱了。”

姑姑來了,也不好耽誤太長時間,兩人下了樓,去了客廳。

江文曼見人下來了,推了推正擺弄水槍的月月,使了個眼色。

月月偷偷看了蘇榆清一眼,走到她麵前,低著頭,慢吞吞的,拉著長音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蘇榆清有些無措,連忙道:“不用道歉,我沒事的。”

“王帆月,下次再亂玩水槍,我就給你沒收了。”江翊語氣不太好,拉著僵站著的蘇榆清走到沙發另一頭坐下。

月月怨恨地瞪了江翊一眼,眼珠轉了轉,走到徐秀雲身邊,委屈巴巴:“舅媽,哥哥罵我,我都知道錯了,他還說我嗚嗚嗚……”

徐秀雲無奈,又說不了什麽,摸摸小女孩的腦袋,“不會的,哥哥不會沒收的,放心吧。”

“我想吃雪糕。”月月拉著徐秀雲的胳膊。

徐秀雲問:“雪糕?家裏還真沒有,要不去給你買?”

蘇榆清原本正好好坐著,無聊地四處亂看,卻無意中和月月對上了視線,小女孩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嘴裏還一口一個雪糕,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起身走去冰箱前,從冷凍櫃裏拿出剛剛買的雪糕,遞給了月月。

月月終於得償所願,美滋滋地打開吃了起來。

江文曼對月月道:“你看人家榆清姐姐,還給你雪糕吃,快說謝謝。”

月月嘴裏吃的滿足,含糊地敷衍了句,“謝謝。”說完,拿著雪糕就跑了。

蘇榆清坐回到江翊身邊。

江翊看她一眼,“你不是想吃嗎?怎麽還給她?”

“沒事,我看月月挺想吃的,我吃不吃都行。”蘇榆清朝他笑著說。

電視裏放著國際新聞,兩個大人在聊著街坊鄰裏的八卦,蘇榆清盯著電視,邊聽著她們聊天。

兩個女人聊得火熱,江文曼還在孜孜不倦地說著,終於是停下看了眼時間,猛地拍了下大腿,站起身來,“呦嗬,都快中午了,我們得回去了。”

徐秀雲也跟著站起來,“別走了,在家裏吃吧,阿姨都快做好飯了。”

“不了不了,孩子她爸一會兒就回來了,我還得給他做飯呢。”江文曼四處找著。

“誒?月月這孩子跑哪兒去了?月月!快點回家了!”

聽到召喚聲,月月蹦蹦跳跳地從樓上跑了下來。

江文曼上前牽月月的手,看她手裏握了個什麽,拿過來看了看,“你這從哪兒拿的啊?不是說了讓你別亂動嗎?”

徐秀雲也好奇看了眼,琢磨著:“這個小玩意是不是榆清的啊?”

突然被叫到名字,蘇榆清起身看向她手裏拿著的東西,一眼就認出來,這個是自己桌子上擺著的一個擺件玩偶,“對,是我的。”

江翊也走了過去。

江文曼剛要把玩偶還給她,月月大喊:“不要,我喜歡這個!”

“這是姐姐的,讓你亂動了嗎?!”

“你又不給我買,我就要,我就要。”月月開始從她手裏搶,將玩偶圈在懷裏。

蘇榆清手足無措,主動接腔道:“姑姑,月月喜歡就給她吧……”

“這,這多不合適啊。”江文曼顯得有些猶豫。

場麵就這樣僵持著。

直到江翊放下手機,徑直走過去,從月月手裏奪了過去,“不是你的東西不能亂拿,想要什麽回去跟你媽要。”

他把玩偶放到了蘇榆清手裏。

江文曼聽這話有些不喜,但眼前這個又是自己看大的親侄子,屬實知道他的脾氣秉性,無奈對月月道:“聽見沒有,以後別亂動姐姐的東西,走了,跟媽媽回家。”

徐秀雲連忙跟出去送她們離開。

除了此時正在廚房裏忙碌的阿姨,客廳裏隻剩下江翊和蘇榆清兩個人。

蘇榆清看她們離去的背影,歎了口氣,扭頭咕噥一聲:“哥……”

江翊揉了揉她頭頂的頭發,從冰箱裏拿出剩下的另一根雪糕,拉著蘇榆清的手,兩個人去了二樓陽台。

站在陽台上,可以看到院子裏種的那棵石榴樹。

蘇榆清將胳膊搭在欄杆上,感受著夏日的陽光與微風。

江翊把雪糕包裝拆開,遞到了她麵前。

“這根雪糕是你的,你吃吧。”

江翊掰過她的手指,強行放進手裏,“讓你吃你就吃。”

蘇榆清低頭看著手裏的雪糕,轉身送到江翊嘴邊,“那你先吃第一口。”

江翊看她一眼,握著她的手,低頭咬了一塊。

蘇榆清這才拿回來,一邊盯著那棵樹,一邊安靜地小口吃著。

“你不是很喜歡那個玩偶嗎?”

“還好啦。”

蘇榆清又沒說實話,江翊也默契地沒戳穿她,他知道,明明那個玩偶是她最喜歡的一個。以至於每次上學出門前,她都會認真摸摸那個玩偶,然後自言自語地和它說聲再見。

現在卻又成了“還好”。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學會拒絕別人?”江翊嗓音不高不低,又透著些無可奈何。

蘇榆清手裏的動作一頓,眼神有些躲閃,不敢看他,“不是的,我隻是覺得,就一個玩偶而已,送給月月也沒關係。”

江翊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凶,道歉似地摸摸她的頭發,語氣輕輕的,“沒關係,你不想說的,哥替你說。”

江翊倒也不是真的非要逼她改變什麽,隻是希望她以後能把自己的感受放到第一位。不過不改變也沒關係,有他在,也不會讓她受委屈。

蘇榆清扭頭看他,眼睛濕漉漉地眨了眨,“哥,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怎麽會這麽想?”

“我好像的確說不出口。”

“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你已經很棒了,”江翊背靠著欄杆,側著腦袋說:“哥說的,你還不信?”

蘇榆清笑開了,點點頭,“我信。”

她把雪糕送到他嘴邊,一人一口吃著雪糕,陽光照進陽台上,將他們的影子拉長。

其實蘇榆清也不是天生就不會拒絕別人。

要是三年前的她遇到今天這種事情,可能會毫不留情地搶回來,挺直身體,抬著下巴,再理直氣壯地說:這是我的東西,我才不會給你。

但現在不一樣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江翊全都知道,因為是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一個溫室裏長大的花朵,一夜間淪為無家可歸的孤兒。

他最初和她認識,還是因為父母搬家,很湊巧地搬到了她家隔壁,就這樣,兩家人做了整整四年的鄰居。

江翊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父母的樣子,那對夫妻是很好很好的人,為人熱情善良真誠,毫不吝嗇地給予他父母事業上的幫助。

但如果沒有三年前蘇榆清父母出的那次車禍,他們現在可能還是鄰居吧,江翊這樣想。

不過倒也不一定,他大概率又不知道會搬到哪裏去。

小時候的蘇榆清嬌慣的很,典型的嬌生慣養小公主,她有一整麵牆的小裙子,每天換著花樣打扮自己。

蘇榆清還經常換上新的衣服,甜甜地問他,這樣好不好看。

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了,但江翊有時候想起來,還會不自覺地笑出來。

其實他知道,蘇榆清是個很聰明機靈的女孩,有時候雖然不說,但她心裏都清楚的很。

自從來到他家後,她的性情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仿佛一夜間長大了,變得格外懂事溫順乖巧,就像換了個人一般。

尤其是對於他家的那些親戚,頗有些“寄人籬下”的意味,今天這事,別說是一個玩偶了,就是十個,蘇榆清都會送出去。

但江翊不想看她這樣。

他寧可她還像小時候那樣驕縱,但好像也回不去了。

江翊把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接過她手裏的雪糕包裝袋,“渴了吧,我去給你倒點水。”

他朝著樓下走去,把包裝扔掉後,拿著蘇榆清專用的粉色豬豬杯,倒了些溫水,剛要轉身上樓,便看到江文昌和徐秀雲一起從院子裏走了進來。

兩人麵色很不好,邊進屋邊吵著什麽,聽得出來在刻意壓製著聲音。

看見他後,兩人倏地停住了嘴裏的話,三人麵麵相覷,空氣一時安靜極了。

江文昌沒想到兒子也在客廳,勉強笑笑:“……江翊也在家啊。”

徐秀雲也很快揚起笑臉,走過來指了指樓上,小聲道:“榆清沒事吧?還好嗎?”

江翊瞥了他們一眼,淡淡道:“沒事。”

還沒等父母再說些什麽,江翊拿著杯轉身上了樓。

直到聽著江翊推門進了房間,江文昌才壓低聲線說:“你怎麽不早說兒子也在家?”

徐秀雲白了他一眼:“我怎麽知道小翊突然下樓了?”

……

聽見推門聲,蘇榆清將手裏的東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轉過身去,“哥,我看到江叔叔的車了,是他回來了嗎?”

江翊把杯子遞給她,“對。”

“那江叔叔還走嗎?”蘇榆清小口地喝了些,水溫合適,喝進胃裏很舒服。

“不知道,也許吧。”

江翊看到桌子上放著彩色的折紙,抽了一張,身體靠在灑滿陽光的圍欄上,修長的手指靈活地翻折。

蘇榆清手裏捧著豬豬杯,看他手裏的動作,“你在折千紙鶴嗎?”

江翊點頭之餘,一個精致的千紙鶴就折好了,他側過身,將千紙鶴放到了蘇榆清的腦袋上,看她傻傻的反應,江翊笑了出來。

一陣風突然吹過,將頭頂那隻千紙鶴吹掉了,被風卷到了半空中,劃著曲線飄晃了幾下,向下墜落著。

兩人均沒反應過來,急忙探著上半身向下看去。

那隻藍色的千紙鶴居然很巧地掉進了院子裏的水池。

蘇榆清似是想到了什麽,把手裏的豬豬杯放到江翊手裏,轉身朝樓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