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李大鼎視線掃一遍禦花園各桌, 定在禦前不遠處一桌上。
那一桌是禮部侍郎崔詔一家子的席位。
他從邊關到京城時,是崔詔領聖命出城迎接,引他進宮麵聖的。
途中, 崔詔略略告知一點宮中麵聖禮儀,告誡他不要出錯。
他心存感激, 之後曾到崔府拜候,但崔詔不冷不熱, 一副不想交往的模樣。
他也不想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自然不再熱絡。
但自從他認回李丹青這個“女兒”後,再遇見崔詔,崔詔態度緩和了許多,有兩次還試圖跟他攀談,問及李丹青情況。
李大鼎此時恍然大悟。
崔詔便是當年領了聖命到石龍鎮, 想將楊蕊娘接回京那位臣子。
崔詔到石龍鎮那一日, 楊蕊娘其實還沒有和他成親。
婚期定在十天後。
那一日,他外出到鄰鎮采買娶親物事, 並不在家中。
回家時聽聞京城來人要接楊蕊娘上京,楊蕊娘告訴對方她已成親, 拒絕上京。
來人無奈, 隻得空手回去了。
至於來人是誰,李大鼎並沒有見著。
楊蕊娘又不肯說, 他也不再追問。
李大鼎此刻又恍然,崔詔見著他時,知曉他是楊蕊娘曾經的夫婿,態度才會那般疏離。待聽聞他接回女兒李丹青時, 態度轉為熱絡,皆因他知道, 李丹青極可能是陛下親生女兒。
李大鼎收回視線。
告訴李丹青道:“若有人質疑你公主身份,你可請禮部侍郎崔大人為你做證。他是當年跟著陛下到過石龍鎮的臣子。”
李丹青一怔,問道:“崔大人知道多少?”
李大鼎簡略說一下自己當年從外鎮回家後,楊蕊娘告訴他的情況。
又道:“崔大人少年時是陛下伴讀,與陛下情份深厚,那時能跟著陛下離京到石龍鎮的臣子,非他莫屬。”
李丹青便看向崔詔那一桌,評價道:“崔大人儒雅。”
李大鼎心道,崔大人這模樣,年輕時妥妥小白臉。
他轉了話題,壓低聲音道:“大虎,宮中人心難測,你得學著自保。”
“縱陛下認回你,心下憐惜你,可陛下政事繁忙,不能時時顧及到你。”
“榮昌公主有貴妃娘娘和秦王護著,才能那般恣意。你也得找個人護著你。”
李丹青小聲道:“若今晚開始便要留在宮中,我會設法巴著太後娘娘,有太後娘娘護著,暫時可安生幾日。”
李大鼎道:“除此之外,你還得讓自己成為有價值的人。你對皇家有用,你立了功勞,陛下寵你,也寵得理直氣壯。”
“以後誰當儲君都好,他要籠絡人心,明麵上,也總得厚待有功之人,以免落人口實,被史官記下一筆。”
李大鼎出身平民,憑軍功殺出一條血路,封為神武將軍,除了神勇之外,自還有一些智慧。
他有滿腹話要說,最後隻化為幾句。
說畢又道:“大虎,以後形勢難測,若你有一天,還需要我當父親,我便是你親生父親。”
“可信我,可依賴我,不必有任何疑慮!”
李丹青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點頭道:“若能夠,我也希望您才是我親生父親。”
正說著,身後有一個聲音響起道:“李將軍,丹娘!”
他們轉頭一瞧,是齊子蟄。
齊子蟄已換回自己的衣服。
他近前,朝李大鼎拱了拱手。
李大鼎知道他有話要跟李丹青說,便點點頭,先行回席位。
待李大鼎走了,齊子蟄方跟李丹青道:“我到了麵粉房,田侍衛可能聽到腳步聲,又假裝昏迷。我上去給他一拳,真正打昏了,把身上衣裳脫下來甩在他身上,穿回了我自己衣裳。”
“我給他鬆了縛。他若醒過來,自會回蕭宇墨身邊去,也會跟蕭宇墨密告嚴江離和朱峰的不是。”
李丹青低聲道:“子蟄,我從前怕極了嚴江離和朱峰,一見他們就顫抖,今日柴房挑起他們的傷痛之後,已不再怕他們了。”
“今日過後,秦王和蕭貴妃會疑他們,他們應該也不會再效忠他們了。”
“按推測,他們應該會悄悄移走家小,設法離京。”
齊子蟄“嗯”一聲道:“你想要阻止他們離京麽?”
李丹青道:“我想招攬他們,讓他們效忠於我。”
她移步,走到樹下陰影處,待齊子蟄近前,便貼耳道:“我尋著機會,定跟陛下請求,將他們從秦王手中調到我身邊。”
“他們在秦王殿下麾下多年,一直和晉王殿下的人敵對,確實沒法投靠晉王殿下。”
“但他們可以投靠我!”
“你尋機跟他們說,他們知曉秦王太多事,若離京,反是死路一條。隻有投靠我,才能保命。”
齊子蟄點頭道:“放心,我會說服他們。”
又說幾句,齊子蟄見姑母朝他招手,便過去戚家那一桌。
李丹青自回席位。
她落了座,拿筷子給李大鼎和郭夫人挾菜,又含笑給他們倒茶。
現下且盡一點孝道,過會兒,便不方便這麽做了。
郭夫人有些疑惑,看了看李大鼎。
李大鼎拍拍郭夫人的手道:“大虎孝順咱們呢。”
郭夫人挾菜吃了,笑道:“丹娘挾的菜,特別甜。”
李嫣然卻是小聲朝李丹青道:“姐姐,魏三娘一直瞪我們。”
她嘀咕道:“依魏狀元的官職,他們一家子本來不能坐那麽前的,聽聞他們是以皇親的身份進宮的。魏狀元還沒和榮昌公主正式大婚呢,一家子就這樣囂張,要是大婚了,他們尾巴還不得翹上天。”
李丹青抬頭朝魏家那桌瞅一眼,笑一笑道:“現下瞪眼珠子,待會子眼珠子隻怕要掉出來。”
魏淩光這會子進了月洞門,眼神不由自主先搜尋李丹青的身影,見得她在席上,心底不由湧出一股難言的淒酸。
若早知道李丹娘是大公主……
記得新婚時,李丹娘何等溫柔可親,何等柔情款款。
她侍奉夫婿,孝敬婆母,照拂小姑,事事恭謹。
若不是榮昌公主派了內官到石龍鎮,哪有後來這些事?
若沒有後來之事,李丹娘還是他溫柔的妻。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是駙馬。
魏老太見魏淩光回來了,卻是驚喜。
禦花園各桌席位上的人,全是權貴,也沒人肯來跟他們攀談一二,有些寂寞。
兒子回來了那就不同。
定有人來攀談的。
她得趁機跟人說說兒子與公主的婚期。
魏淩光落座,正要說話,便見月洞門外有兩個內侍提了燈籠進來,站到禦前席麵上喊道:“太後娘娘到,陛下到!”
他顧不上說話,跟著眾人跪迎。
鄭太後和皇帝進了禦花園,身後跟著蕭貴妃並秦王和晉王諸人。
皇家人分別落座。
皇帝朝跪迎的臣子擺手道:“免禮,起來!”
眾人謝恩,各各起身落座。
皇帝環視一遍眾人,視線從李大鼎桌上掠過,開口道:“李丹青上前接旨!”
李丹青忙站起,走到禦前跪下。
內侍展開聖旨,念了起來。
大意是李丹青是皇帝流落在外的女兒,今晚父女相見,皇帝憶起當年之事,證實了李丹青的身份,現策封李丹青為樂陽公主,上皇室玉碟雲雲。
內侍念畢,卷好聖旨,放到李丹青手上。
李丹青跪地謝恩,又朝鄭太後和皇帝叩頭。
“給皇祖母請安!”
“給父皇請安!”
禦花園眾人全驚呆了 。
一時靜悄悄,都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李丹青是陛下的女兒!!!
郭夫人去瞧李大鼎。
李大鼎點了點頭道:“大虎是公主!”
李嫣然和李仲然驚得合不攏嘴。
李大鼎這會又去瞧崔詔,嘿,這廝果然一早就知道大虎是陛下女兒,瞧他表情,一派淡定呢。
這廝心機特別深沉,之前明明知道,可一點破綻也沒有露出來。
武安侯先瞧向戚家那桌,見齊子蟄坐在戚大郎身邊,正看向禦前,一時又瞧向謝夫人。
謝夫人臉沉如水,咬著牙道:“得阻止子蟄和她在一起。”武安侯悶聲道:“就怕李丹娘求了旨意,宮中突然降旨封子蟄為駙馬。”
謝夫人冷聲道:“欽天監監正批過,子蟄八字硬,配誰都行,就是不能配公主。”
武安侯苦笑道:“榮昌公主那會,是子蟄自己不願意,李丹娘這個不同,單用八字硬,隻怕壓不下。”
謝夫人手指在桌上一壓,“有的是法子。”
魏老太不肯相信這件事,俯身問魏淩光道:“大郎,陛下會不會弄錯了?李丹娘這個賤婦怎麽可能是陛下的女兒呢?”
“母親!”魏淩光低聲喝斥道:“人在宮中,須得謹言。”
見魏老太呆了呆,他緩下聲音,“丹娘是樂陽公主了,母親以後見著她,須得行禮請安,不能無禮。”
魏老太還是不敢相信,轉過頭問魏三娘道:“三娘,我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
魏三娘同樣不敢相信。
她還想等著當上榮昌公主小姑子後,要戳爛李丹青的臉,不讓她再去勾搭齊子蟄。
現下李丹青成了公主,自己以後見著她,豈不是要矮一截?
這怎麽能忍?
魏淩希同樣不敢相信。
嫂子是公主!
當年若不是大哥先下手,明明他也可以娶嫂子的。
若那會娶了,這會他就是駙馬。
他捶了一下胸,鬱悶難消。
“大哥,嫂子成了公主,要是追究我們,可怎麽辦?”
魏淩光聽得魏淩希還喊李丹青為嫂子,心裏又酸又苦。
“二郎,她早不是你嫂子了。”
“以後見了她,都得請安問禮,口稱公主殿下。”
魏老太終於回過神來。
她回憶自己從前對李丹青種種言行,一時慌了。
她看向禦前,見李丹青捧著聖旨站起,轉過身朝他們這邊瞧過來,一時雙手發抖,顫聲道:“大郎,那賤……,丹娘是公主,那你問她拿回休書,還讓她當你的妻子,這樣你也是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