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齊子蟄知曉自己想娶李丹青, 別的人猶可,母親這一關,定然難過。
但他沒料到, 母親反對的態度會如此之激烈,還衝口說出什麽“死也不會讓李丹娘進門”這種話。
他努力按下情緒, 冷靜道:“母親勿激動!如今京城局勢莫測,秦王勢大, 我們武安侯府總要防著一手。”
“權衡利弊, 與其定下謝家表妹,不若定下神武將軍之女。”
“若大變,神武將軍勇武,手中有兵,還能帶我們衝出京城, 或能保住兩府人的性命。”
“謝家全是文人, 到時能如何?”謝夫人冷笑道:“秦王和晉王相爭多年,一直絞著, 現下還客客氣氣,且聖人坐鎮著, 哪容得他們這會子出亂子!如何就說局勢要變?”
“好罷, 你說權衡利弊娶神武將軍之女更佳,那你娶李嫣然!她是神武將軍之女, 舅舅是郭侍郎,打小養在侍郎府,之前名聲也頗佳。若是她,我不反對。”
“若你要娶李丹娘這個聲名狼藉之婦, 我不答應!”
齊子蟄苦笑一聲道:“母親,是我帶丹娘逃出魏家, 是我帶她上京,是我策馬去接她共遊燈市,是我纏著她……”
“一切全是我做出來的,為何我就還能去娶名門清白貴女,她就聲名狼藉了?”
“這世道,對女子何其不公!”
謝夫人冷臉道:“若她坐得正,行得正,守規矩守禮儀,如何會聲名狼藉?”
齊子蟄歎氣道:“她在石龍鎮時,本是守規矩守禮儀的,可魏母為了讓魏淩光攀上榮昌公主,設局汙她清名,要捉她浸豬籠,她若不逃,定然沒了命,名聲也一樣沒了。”
“上京後,她若安安份份守在家中不出門,不與我見麵,眾人就不質疑她嗎?”
“事實上,自從魏母設局,魏家一家人踹門進房,目睹她與我共處一室起,她就沒法自證清名了。”
“母親,錯不在她。”
謝夫人擺手,“齊三,我隻知道,你若娶她,武安侯府便成了笑柄,我在人前,也抬不起頭來。”
“我不與你分辯道理,我隻說一句話,侯府,斷斷不容她進門!”
齊子蟄定定看著謝夫人,半晌道:“母親,我也隻說一句話,除了丹娘,我誰也不娶。”
說畢轉身出門。
這晚,李丹青躺在**,一直沒有睡意。
終於從魏淩光手中拿了休書,終於不再是他的妻。
魏淩光再不能以夫婿的身份壓製她,再不能掌著她的生殺大權。
魏家諸人,再不能以婆母,以小叔子,以小姑子的身份給她安罪名。
再不能說她私外男,強行捉她去浸豬籠。
從拿了休書那一刻起,就相當於另一種逃出生天。
李丹青按著胸口,這裏跳得歡,她還活著,活著就好。
她一時又想起齊子蟄。
輪回裏,兩人一次一次相依為命,患難與共,心意相通。
上京後,他一次又一次回護她,且又宣了心意,明了心跡。
但她對自己和他的婚事,並不樂觀。
武安侯府是京城勳貴之首,齊子蟄才貌雙全,前途無量。
李大鼎憑著軍功封了將軍,其實在京城根基極淺。
勳貴們眼中,李大鼎隻是一個草莽。
若不是郭夫人家世好,勳貴們還不一定將李大鼎放在眼中。
總之,在京城眾人眼中,縱李丹青是雲英未婚女,也是配不上齊子蟄的,何況她現下還是一個棄婦。
武安侯和謝夫人,更加不可能接納她。
李丹青在黑暗裏淡淡一笑。
她與齊子蟄之間,將來能在一起,自然很好。
若不能在一起,也不必強求。
到時各自按自己的方式活著,且也知道對方過得好便行了。
人活著,有許多事要做,也有許多種活法。
世間除了情愛和婚事,還有其它種種美好。
父母之愛,姐弟之情,朋友之義……
花開花落,林間竹蕭聲,細雨雙飛燕……
還有各種美食……
李丹青想得極通透。
世間給女子製定的規矩,單單劍指女子的“名聲貞節”,其實就是為了束縛女子,要拘女子為奴。
要女子活在指定的規則內,要女子聽話聽教。
要女子在男子跟前自卑自賤,為奴做婢。
要女子把男子尊為天神。
女子不敢掙脫封建規矩,不敢越雷池,不管古今,都是“奴”。
是規矩下的“奴”,是男子的“奴”。
她在娘家,父親是她的主人,她在夫家,夫婿是她的主人。
她從來不是她自己,她隻是附屬物。李丹青在黑暗中,雙眼灼灼。
九輪沉塘活下來,是為了妥協嗎?是為了當“奴”嗎?
不!
若禮教要吃她,她誓要與這吃人的禮教,魚死網破!
李丹青這一晚雖睡不好,第二日起來,卻神采飛揚。
掙脫了枷鎖,身心舒暢呢。她洗漱畢,用了早膳,就見張娘子進來稟道:“丹娘,齊三公子來了,在會客廳候著。”
“來這麽早!”李丹青忙換衣裳出去相見。
齊子蟄一見她,馬上道:“丹娘,休書呢?且拿出來,我帶你到官府備案,蓋一個章。如此,就全妥了。”
李丹青道:“休書放在母親那邊,我去拿。”
她讓齊子蟄稍候,自己帶張娘子去見郭夫人。
郭夫人一聽要拿休書去備案,便道:“讓你父親拿去備案就好。”
李丹青笑道:“我自己去罷,我要親眼看休書蓋上章。”
郭夫人便拿了休書給她,又叮囑道:“多帶幾個人出門。”
張娘子道:“夫人,人家齊三公子早早上門,要護著丹娘出門呢。”
郭夫人一聽,心下另有想法。
整個京城都在傳齊子蟄和李丹青的八卦事,如今這形勢,也隻有設法讓李丹青跟齊子蟄成親,才能止了謠言。
但是以她來看,謝夫人必然不肯點頭。
現下他們兩人又要一道出門……
罷,便讓他們一道。
到時若謝夫人不肯點頭,別家也不敢讓女兒嫁齊子蟄啊。
齊子蟄底下還有一個妹妹,他不成親,就影響了他妹妹婚期。
到時啊,或者謝夫人權衡著,隻好點頭呢!
郭夫人在邊關待了十幾年,那處民風彪悍,多的是男女有情,雙向奔赴的事。
她想得通。當下道:“既這樣,吩咐齊三公子仔細些,好生護著丹娘。”
出門時,李丹青本要喊張娘子備馬車,誰料張娘子道:“你先前沒有休書尚且與齊三公子共騎,如今有了休書,坐什麽馬車?”
李丹青:“……”
稍遲,齊子蟄與李丹青共騎,直奔衙門。
他是武安侯之子,衙門的人本識得他,聽得是拿休書備案,要在休書上蓋印,早有專門的人領著他們進去。
不須多吩咐,那掌管印章的人便拿出印章,“呼”一聲就蓋在休書上。
又備了檔,在檔上記了一筆,說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方的人氏魏淩光寫了休書與妻子李丹青,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一息功夫,全辦完了。
李丹青怔怔的,啊這?啊,就行了!
齊子蟄把蓋了章的休書折好,放進小竹筒內,小心封好,遞給李丹青道:“收好它。”
李丹青接過,放進懷中,拍了拍,抬頭道:“回去囉。”
兩人很快回至將軍府。
李丹青拿了休書去給郭夫人過目,再回房,仔細收進櫃子裏,小心鎖好。
至此,才鬆了口氣。
適才在馬上,還一再摸著懷內,深怕休書掉了呢。
齊子蟄在會客廳候得片刻,見李丹青出來,便道:“走,我帶你出去吃好的,給你慶祝一下。”
李丹青問道:“還共騎嗎?”
齊子蟄含笑點頭,“當然。”
李丹青“哈哈”一笑,今日且再共騎。
明日,自己就學騎馬。
齊子蟄帶著李丹青在京城吃美食的消息,很快傳到魏家人耳中。
魏老太一聽,氣得差點又昏倒。
她本以為,李丹青被休,定然在家中以淚洗麵,齊子蟄這個貴公子,也不會再見這個棄婦,以免被纏上。
誰知道這兩人竟又共騎出遊。
魏家人的臉麵全沒了!
魏淩光見魏老太生氣,便道:“母親,我寫了休書給李丹娘,她從此與我們無幹係,實不必再為她生氣。”
魏老太還是氣不過,恨聲道:“怎能這樣便宜她?”
她待魏淩光出門,喊了魏三娘到跟前道:“三娘,你當時救了爾言,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咱們現在去一趟武安侯府,告訴武安侯夫人,她兒子欠著你的恩情,這恩情得還。”
“還得告訴她,李丹娘這個賤婦打小養在她叔叔家,沒個見識,隻會裝狐媚子臉,一身小家子氣,如今又是棄婦,根本不配為高門婦。”
魏老太又喊魏三娘去換衣裳,一邊嘀咕道:“戲文裏說了,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武安侯之子要娶妻,難道不該娶救命恩人?”
魏淩希一聽,黑著臉攔住魏老太,氣道:“母親莫非忘記我這手臂是被誰傷的?”
魏老太一聽,拍手道:“更好了,爾言傷了你手臂,你可是苦主,也該上門聲討一句,聽聽他們有什麽說的。”
魏淩希失聲道:“母親忘記當日不單在李丹娘茶中下藥,還在齊子蟄湯中下藥之事麽?”
“他們侯府要追究的話,你如何應付?”
魏老太叉腰,“你大哥很快要當駙馬了,咱們可是皇親,怕什麽侯府?”
魏淩希一愣,“咱們進府後,大哥有提起當駙馬的事麽?”
魏老太道:“當日,你大哥有妻,榮昌公主尚且要派內官到石龍鎮一趟,讓咱們處置了李丹娘。今日,你大哥已休妻,幹幹淨淨一個人,公主難道反而不要?”
她老神在在,“咱們等著當皇親就是。”
又得意笑一聲,“到時,我要當眾唾李丹娘一口,看她唾麵自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