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齊子蟄不甘心。
那一輪在倚雲樓, 郭靖安提過他的家世,說他父親是聖人親封的武安侯。
武安侯顧名思義,即以武安天下, 一般是嘉封有大軍功在身的武將。
此位武將,定位高權重, 甚至手中有兵權。
他身為武安侯兒子,隻因為無意間撞見秦王和美人在一起, 秦王就要置他於死地, 未免太過……
齊子蟄整理思路,質問道:“秦王殿下就不怕以後事情敗露,我父親執意要追究此事麽?”
朱峰歎了口氣道:“齊三爺,你竟問出這等話,倒像是換了一個腦子。”
齊子蟄道:“不瞞朱爺, 那日你們追殺我, 我跌下山坡昏了過去,醒來時, 便失憶了。過後,隻恢複了部分記憶。”
“有些事兒, 我真的記不起來。也不大明白你們為何如此做。”
潘雷在旁邊聽著, 拍一下手道:“我說呢,齊三爺怎麽像換了一個人, 原來失憶啊。”
幾輪下來,齊子蟄已知潘雷心機不若朱峰,更易套話,當下道:“反正我必死, 潘爺便為我解惑罷。”
他猶豫一下,“潘爺是不是知道的也不多, 或者該請朱爺給我解惑。”
潘雷聽齊子蟄將他跟朱峰比較,心下不快,冷笑道:“臨死了,還想挑撥我們麽?”
話雖這樣說,到底不想讓齊子蟄看輕他,還是解答了。
“你姑母嫁了戚大郎。戚大郎是晉王殿下的舅舅。”
“你們武安侯府的人,不言而喻,就是晉王殿下的人。”
“太子亡後,未立新儲君,聖人到底心屬誰,難以揣測。”
“這當下,各位殿下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秦王殿下幽會美人,擱以往,自有許多掩飾的法子,未必要處死所有撞見的人。”
“但今時不同往日,秦王殿下不能出半點差錯。”
“若你將此事捅到聖人跟前,致使秦王殿下失卻聖人歡心,繼而失了儲君之位,到時便宜了晉王殿下……”
“話太多了。”朱峰突然出言,打斷潘雷的話。
潘雷卻度著齊子蟄必死,不說完後麵的話不痛快。
“齊三,你父親武安侯再能耐,到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縱查到你是如何死的,也隻能忍了。”
齊子蟄聽出來了。
秦王在幾位皇子中,最有機會策封儲君,因這個時候不能出半點差錯。
而晉王,也是有機會策封儲君的。
武安侯府諸人被歸為晉王一黨。
他是武安侯兒子,本就是被打壓對象。朱峰揮手,“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齊子蟄打斷他的話,“還有一事不知道。”
朱峰:“何事?”
齊子蟄:“你們有五隊人馬,現下城樓這兒隻有兩隊,另三隊呢?”
潘雷聞言,怪笑一聲,轉向朱峰道:“齊三問我們人馬,這是覺得自己還能突圍?”
朱峰也覺好笑,答道:“另三隊,一隊是嚴老大領著,這些日子皆在你上回消失那片樹林搜尋,快掘地三尺了。”
“還有兩隊,扮成閑人,專門在城內並各處茶館打探。”
朱峰說著,倒是想起另一事,問道:“這些日子,你躲在何處?”
“我們搜查一個多月,竟毫無頭緒。”
“若不是你今日突然推恭桶出城,恐還逮不到你。”
齊子蟄這會也有疑問。
“朱爺,我推恭桶出城,有何疑點,你是如何瞧出來的?”
朱峰一笑。
“倒夜香的人,那一桶一桶的糞水,是他們的營生。”
“他們推著恭桶時,隻會擔心潑灑出來,恭桶一顫,忙忙就伸手去扶正穩住。”
“你推著恭桶時,恭桶顫了幾顫,根本不伸手,隻顧埋頭往前,半點不在乎潑灑不潑灑。”
齊子蟄到底是佩服了,讚歎道:“朱爺心細如塵,眼力非凡,厲害厲害!”
朱峰繼續問道:“這些日子,你躲在何處?”
齊子蟄知道,縱不回答這個問題,朱峰很快也能查出來。
他答道:“魏家。”
齊子蟄嘴裏提及“魏家”兩個字,突然心念急轉,有一個想法躥入腦中,迅速成形。
瞬間,已打好腹稿。
他要試試,能否憑一番話,保下自己的命。
齊子蟄斟酌言詞道:“那日,我滾下山坡,是魏家三娘救了我。我醒來失了憶,便暫寄住魏家。”
他看著朱峰,“十日前,我恢複了大部分記憶,記起你們追殺我的事。當時猜測你們還在石龍鎮,自然不敢出城。”
“也是那一日,京城有一人來了魏家……”
齊子蟄迅速回憶李丹青在第三輪時編過的故事。
“京城來人認得我,我也認得他。”
“我當機立斷,把你們追殺我的事告訴了他,請他回京時,跟他們主子提一聲,請他主子去見我父親,說我在石龍鎮,說你們正追殺我。”
朱峰不是那麽好哄騙的,聞言似笑非笑道:“什麽京城來人?隨便一個人說的話,也有人信麽?到時至你父親跟前,胡說一些什麽,隻會被當做居心不良。”
齊子蟄決定搏一搏,遂語出驚人,道:“京城來的人,是公主殿下的內官。公主殿下說的話,也不足信麽?”
既然李丹娘編什麽皇子和白月光的狗血虐戀故事能成真,那他編一編京城來人的身份,說不定也成真呢。
這一輪又一輪的輪回,本來就詭異。
朱峰果然驚訝了一下,問道:“哪位公主殿下?”
齊子蟄道:“看上新科狀元魏淩光,想要招他為駙馬的那位公主。”
朱峰“嘿”了一聲。
他們在石龍鎮這一個多月,每十日要往京城通報一次消息,也會收到京城的消息。
昨日,正正好收到京城新八卦,說聖人最寵愛的榮昌公主看上新科狀元郎,想招為駙馬,可那狀元郎已有妻室。
潘雷在旁邊已笑得打跌。
“齊三,你說的,是榮昌公主殿下麽?”他幸災樂禍道:“你難道忘記公主殿下的胞兄是誰了?”
齊子蟄心下一沉,一臉茫然道:“榮昌公主殿下的胞兄,不是晉王殿下麽?”
“失憶損腦子啊。”潘雷雙手一擊,“榮昌公主殿下的胞兄,是秦王殿下。”
“公主知道了你的消息,隻會稟報秦王,絕不會去跟武安侯說。”
朱峰也搖頭,吩咐潘雷道:“堵上他的嘴。他現下有些前言不搭後語,防著他胡說八道擾亂人心。”
“待嚴老大回來,再處置他。”
齊子蟄被堵了嘴,並不死心,繼續思索脫身之計。
待會兒嚴江離來了,定然還要再審問一番。
趁著這時候先整理好思路,說不定能找到突破口。
到時好說服嚴江離放了自己。
他複盤適才和朱峰的對話,頗有些震驚。
他信口編造十日前京城來人的身份,竟然編對了!
那人是榮昌公主的內官。
李丹娘的夫婿魏大郎攀上的,竟然是一位公主。
公主看中魏大郎,料著魏大郎沒有馬上答應。
於是公主派內官來吩咐魏老太,讓她處置了李丹娘。
為防魏大郎意不平,惦記李丹娘,公主還設了毒計。
讓魏老太設局李丹娘“通`奸”,汙她清名,再通過祠堂宗族定罪,將她浸豬籠。
一個被浸了豬籠的不貞不潔婦,魏大郎最後隻會厭憎,再不會念念不忘了。
齊子蟄心下苦笑。
他的敵人,是秦王。
李丹娘的敵人,是秦王的胞妹榮昌公主。
他們真是好大的麵子,捅了皇室兩位殿下。
歎息,他今日可能逃不掉了。
李丹娘到了京城,若去尋魏大郎,恐怕也是一個“死”字。
一會兒,嚴江離果然來了。
朱峰正欲跟他交代齊子蟄的事,城樓下卻有喧嘩聲。
潘雷下去打聽,很快回來道:“魏氏族人押了一位逃婦,從城外進來,適才城守詢問幾句,那逃婦趁機撞在城牆上,頭破血流,看著很淒慘。”
“魏氏族人正央求孫校尉,想在城樓下麵歇一歇,要給那位逃婦止血,說是不能讓她半路死了,須得押到祠堂再死。”齊子蟄聽見這番話,心下哀鳴。
李丹娘,沒有跑掉。
城樓下的喧嘩聲不再。嚴江離揮手,讓人掏出齊子蟄嘴裏的手帕子,準備審問。
齊子蟄長長歎了口氣,道:“我認得魏家那逃婦,她本是與我一道逃出來的。”
他看著嚴江離,“死之前,我想知道魏家逃婦的事,請嚴爺成全。”
嚴江離一聽齊子蟄是與魏家逃婦一道出逃的,倒也怕他跟逃婦透露了一些秘事。
他吩咐潘雷道:“去打聽一下逃婦是如何逃出城的。”
潘雷去了片刻,進來笑道:“奇事奇事,魏家逃婦李丹娘,長得嬌滴滴俏生生,身無分文,孤身出逃,竟誆了倚雲樓的頭牌洛蘭姑娘……”
“讓洛蘭姑娘信了她的話,借了馬車並一個丫頭給她。”
“這逃婦坐了馬車,攜了丫頭,逃往京城。走了幾十裏,卻被魏家人追上了,現押了回來。”
朱峰好奇,問道:“魏家是如何得知逃婦出城往京城方向的?”
潘雷道:“我問過了。”
“說是今日,有一位魏氏族人的娘子,一大早出城往長生寺上香,午間在寺中吃畢齋膳,出來正要上馬車,見一個女子坐馬車內,揚聲跟洛蘭話別。”
“女子聲音頗熟悉,她便聽住了。”
“魏氏族人娘子回了城,見夫婿佩劍,說要跟族人去搜尋一位逃婦。她一問,方知逃婦是李丹娘。”
“婦人就猶豫著告訴夫婿,說在長生寺外聽到女子聲音,很像李丹娘的聲音。”
“就這樣,魏氏族人一路出城,追了幾十裏,把逃婦追了回來。”
齊子蟄閉眼,想像一個李丹青的處境,有些愴然。
這一輪沒有跑掉,隻怕李丹娘心如死灰,再不掙紮了。
他看著嚴江離道:“嚴爺,我要見李丹娘。”
李丹青一頭撞向城牆上時,本是拚了全力的,卻被季同眼疾手快拉住了,便隻頭破血流,並沒有傷及性命。
因她頭臉全是血,嘴唇變色,魏家人恐她死在路上,便暫時在城樓下稍歇息,商討對策。
季同出發時,魏老太附耳,說魏大郎在京城高中狀元,且意味深長吩咐,說李丹娘不能死在外頭,必須浸豬籠死。
季同何等明敏,一聽就知道,富易友,貴易妻,魏大郎,要易妻了。
且須得是他的妻犯錯,不得已才易。
這會兒,季同感覺事情有些棘手。
李丹娘在路上,一直尋機想要自盡。
現下頭破血流的,若不好生想法子,隻怕一個不留神,她就死在路上了。
正嘀咕,便見有數人押著一人下城樓。
火把照得清楚,被押的人,是李丹娘的奸`夫爾言。
季同驚喜,很好,這一把奸`夫`**`婦全捉到了。
齊子蟄隻被反縛了雙手,雙腳還能動。
他走到季同跟前道:“我跟她說幾句話,她聽了,就不會再尋死。”
季同權衡一下,便讓開了。
齊子蟄蹲到李丹青跟前,輕輕喊道:“丹娘 。”
李丹青聽得喊聲,睜開眼睛,定定看著齊子蟄。
“你也沒逃掉?”
齊子蟄看著她滿頭的血,很是心疼。
他想伸手撫撫她,可惜雙手被縛。
李丹青強掙起精神,思考了一下。
撞牆沒撞死,現被看得緊,估計一時死不了。
齊子蟄也沒逃掉。
看來不管兩人願意不願意,都得再浸一回豬籠了。
齊子蟄想的是,不能這樣死。
隻有再次輪回,才有再一次的機會。
他告訴李丹青道:“你父親,叫李大鼎。”
“他在京城,有名有姓,你若到京城,很快能尋著他。”
又再告訴,“另兩隊人馬,扮成閑人,在茶館探聽消息。”
李丹青眼睛有了點神采。
所以,這一輪又探到新消息。
可以比之前數輪,準備得更充分。
齊子蟄道:“我有個大致的謀劃,這一個謀劃,比任何一輪都要周全。”
“下一輪,我們一定能逃出去。”
“丹娘,再信我一次!”
季同這會子正跟嚴江離交涉,說爾言勾搭魏家婦,是奸夫,按石龍鎮規矩,奸`夫`**`婦,須得浸豬籠。
嚴江離思索,與其親手殺齊子蟄,不如讓他死在其它人手中。
將來萬一如何,武安侯要追究,也隻能去追究魏家。
兩下裏又交涉一番,嚴江離答應了季同,另提了一條要求。
他們的人,要跟去祠堂,親眼看奸`夫`**`婦被浸豬籠。
一個時辰後,齊子蟄和李丹青,被押到魏氏祠堂。
族長和魏老太已候在祠堂。
族長一見李丹青便震怒,喝道:“李丹娘,你身為魏家婦,私`通男人,還勾結婊`子,借馬車逃跑,你知不知羞恥?知不知罪?”
魏家婦識得婊`子,勾結婊`子這件事,傳出去實是讓魏家其它女人蒙羞。
魏家婦人之後出門,隻怕要被恥笑一陣了。
想到這點,族長就氣炸了。
魏老太則氣得顫著手,指著李丹青道:“看你平素便狐媚樣,沒料到在內私`通男人,在外還勾結了婊`子。你敗壞大郎的名聲,浸豬籠都算便宜你。”
族長一邊罵,一邊傳喚證人季家媳婦。
人證物證皆全。
很快就宣讀罪名,寫了供詞,讓齊子蟄和李丹青簽字畫押。
奸`夫`**`婦簽字畫押畢,魏二郎和魏三娘來了。
齊子蟄一見他們,馬上轉頭看嚴江離。
嚴江離便上前,掏掉他嘴裏的手帕子,問道:“還有何話說?”
齊子蟄道:“別讓魏二郎和魏三娘再傷害我們,讓我們死得體麵些。”
嚴江離答應了,一手攔住正發瘋要拿刀戳李丹青的魏三娘。
齊子蟄又看向朱峰,問道:“今日可有見過郭靖安?”
朱峰警惕,看他一眼,“為何有此一問?”
齊子蟄道:“我今日,本想讓郭靖安捎我出城。”
“後來想了想,怕他碰上你們會慌神,到底沒有見他,另假扮成倒夜香的。”
“我想知道,若讓郭靖安捎著我,能否跑掉。”
朱峰不假思索道:“不能。”
“我們來了石龍鎮,見著郭靖安時,已交代過他,若見到京城來人,馬上來報。”
“他一旦見到你,馬上會知道我們說的京城來人,就是你。”
“以他的性子,必然馬上來報,不敢耽擱。”
齊子蟄又問道:“若他說在某處看見我,你們會否質疑?是第一時間趕去他說的地方嗎?”
朱峰道:“以他的性子,定不敢欺瞞我們。他報了消息,我們自然第一時間趕去。”
齊子蟄點頭,“原來這樣。”
李丹青在旁邊聽齊子蟄和朱峰說話,聽著聽著來了精神。
齊子蟄轉頭看向李丹青,眼帶笑意道:“丹娘,明白了麽?”
李丹青點點頭,眨了一下眼睛。
原來可以這樣!
下一輪,勝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