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紙活

[14:南南,虞知白從老師辦公室回來了。]

係統貼心提示的時候,賞南還在網頁上搜索紅石隧道那場車禍,他得知到了許多細節,不管是賞南母親之前的職業、姓名,年齡。

同時,張滬也提供了不少。

“我小學那會兒和虞知白還有魯揚他們都是同班同學,那會子虞知白就總是被魯揚那些人欺負,”張滬神色迷惘,他其實也不明白,虞知白那時候可是整個小學長得最最好看的人,魯揚他們怎麽下得了手的,“小學畢業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後來我家就拆遷了,不過我家不是那種拆了很多的拆遷戶,就幾百萬,我爸花錢把我送進了這裏,沒想到,又和虞知白他們撞上了。”張滬攤手,一副“這可他媽的真實命中注定的緣分。”

“我是真的沒想到,魯揚那夥人居然還在欺負虞知白,虞知白誰都不說。不過其實大家都知道,有時候虞知白臉上會有傷,我們都能看得出來,老師問,他也說沒什麽,我覺得,等他熬到大學,應該就好了吧,到時候,他可以去別的城市。”

網頁上的詞條,也讓人心裏不適。

“美豔少婦命喪紅石隧道……”

“紅裙女子在紅石隧道發生車禍,車毀人亡,據了解,該女子曾為某富豪的二奶。”

“……”

張滬的喃喃自語驟然消失,賞南摁滅手機,看向逐漸走近的虞知,兩人一起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虞知白回到自己位置坐下,都沒看一眼賞南。

賞南撇撇嘴,從桌肚裏翻出一支筆,打算給虞知白寫張紙條,寫個什麽呢?他的記憶被封住,他不清楚自己本來是不是一個擅於溝通的人。

寫個“你今天的眼睛真漂亮”。

賞南還在書寫,就感覺自己的後背被人從後麵輕輕戳了戳,他回過頭,對上虞知白淡然的目光。

“老師讓我管教你。”

賞南眨了眨眼睛,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管教?管教誰?他有什麽好管教的?

虞知白簡單地將張雪麗的話轉述給賞南。

他的表情很認真。

賞南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他點了頭,露出欣喜的表情,“好,謝謝。”

然後呢?

14封了他的記憶,可學習能力已經深入骨髓,賞南做高三的題目不覺得很難,他得在虞知白麵前裝傻才行。

不過在這之前,他比較好奇另外一點,“班主任說的真的是管教?”

虞知白垂下眼,“我覺得是。”

他抬起眼,看著賞南,重新說道:“是班主任請求我幫助你,賞南同學,如果不是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我會拒絕。”

賞南當然清楚虞知白的秉性。

冷漠,陰鬱,表麵溫和內斂,從他故意在自己麵前將眼球按進眼眶時,他就知道,如14所說,怪物充滿惡欲。

虞知白對人類完全是懷抱著戲弄的心態,所以他在被欺淩時不還手,以牙還牙是創造給人類的,對虞知白而言,並不受用。

虞知白對賞南有所回應,就代表,他覺得賞南是有趣的,是和其它人類不一樣的。

但僅此而已。

賞南試探性地問詢虞知白,“那你準備,如何管教我呢?”

虞知白雪白的手指夾著外殼是酒紅色的鋼筆,鋼筆很舊,“監督你的學習,幫助你複盤每次的考試試卷,修正改錯,監督你的日常起居,監督你的日常人際交流……”

賞南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最後隻剩下一點點,他笑不太出來。

[14:南南,你不能反悔。]

[14:你和他接觸越多,我就能獲取到越多他的信息。]

[14:虞知白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你別看它性格好,你說什麽是什麽,但你如果說過就忘了,就反悔,它會生氣的。]

“好的。”賞南答應了虞知白。

到下午,賞南就和虞知白的同桌互換了位置,虞知白的同桌顯得很高興,他也不是討厭虞知白,而是魯揚他們總愛找虞知白麻煩,順帶總把他的桌子也搞得亂七八糟,現在能換位置,他當然高興。

張滬則是頻頻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去看賞南,他敢用他家裏剩下的拆遷款擔保,賞南所說的和虞知白隻是朋友肯定是目的是交往的那種朋友,他擔保,絕對是!

-

天色將晚,紅霞滿天。

賞南買了兩個麵包準備等會晚自習吃,一個自己吃,一個給虞知白。

“哎,他吃麵包嗎?”

[14:吃的,它生理功能和人類是一樣的。]

超市的位置比較偏,賞南抄近路回教室,這本來要修宿舍的,後來學生都不住,就廢棄了,成了倉庫,成了什麽都能放的地方。

小路還沒完全幹,青苔柔軟,踩在上麵會“唧”一聲然後滲出水來。

走的人並不多。

操場的喧囂聲距離這裏好像越來越遠。

賞南抬起眼,一隻白色的小飛蛾從圍牆飛了進來,繞著自己的頭頂轉了幾圈,鑽進窗戶裏。

腳下一滑,賞南抱緊了麵包,手掌撐住圍牆,還沒站穩,另外一隻手臂就被人拖住,他幾乎是被連拉帶拽地拖進了兩棟矮樓之間。

修建這幾棟宿舍樓的時候也是校領導頭腦一發熱就拍板了,項目下來,設計師設計圖紙,工程隊趕進度,後來沒有學生樂意住,項目叫停,就糊了外立麵那一層牆壁,從外表來看,和學校其它建築物符合,但很多注意不到的犄角旮旯還隻是個最粗糙的毛坯。

賞南手腕被按在頭頂,手背摩擦在牆壁上,生疼,粗糙的水泥顆粒都被蹭落。

腳下是大塊煤渣,完全站不穩,賞南身體被擠壓靠著牆,空氣潮濕逼仄,

“張苟?”賞南聽著耳畔微乎其微的呼吸聲,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來人,張苟給他的觀感不討厭,但卻不適,這種不適,他隻在張苟身上感受到。

張苟比賞南高半個頭,他和虞知白是差不多高的。

張苟嗅著賞南的發與脖頸,他穿得單薄,手很涼,身形清瘦,但力氣卻大得恐怖,賞南毫無反抗之力。

“你現在好乖,和以前不一樣了。”張苟輕聲說道。

賞南咬著牙,看著越來越暗的天色,屏住呼吸想,昨天不該攔著孟宵揍他的,也不該看他可憐給他紙巾。

“張苟,放開我。”賞南覺得對方的呼吸過於低慢,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可張苟這個人是站在他麵前的,從遠處照進夾縫裏的光,籠罩著兩人,張苟太瘦了,像薄而細長的一張紙片。

賞南偏頭躲開張苟得寸進尺的觸碰,脖子**在張苟麵前。

張苟的視線呆滯地轉移到賞南的脖子上,毫不猶豫地低頭一口咬下去。

賞南完全沒有料到,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牙齒紮破了自己的皮膚,劇痛襲遍全身,賞南試圖掙紮,卻覺得壓著自己的張苟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巨石,一座巨山。

疼痛在幾秒鍾後消失,壓在身上的張苟鬆開賞南,他拔腿便跑,快得賞南都追不上,一邊跑一邊笑,賞南聽見了他的笑聲,明明不高亢,但他卻聽得清清楚楚。

夜色裏,張苟奔跑的背影在燈光下一會變長,一會變短,最後變成一小團黑影消失在視野當中。

賞南大口喘著氣,心裏堵了口氣。

[14:他腦子不正常。]

“看出來了。”賞南捂著脖子,被咬的部位的疼痛感緩慢蔓延,半邊脖子都隱隱作痛,賞南掉頭往回走,“走吧,去醫務室。”

校醫院晚上有人值班。

給賞南脖子做了消毒,又抹了藥,“可能會留疤。”

見賞南不說話,玩笑般地又說:“不過這形狀,挺像一隻撲棱蛾子。”

賞南撫摸著脖子上的那塊紗布,高興不起來。

校醫從櫃子裏拿出來兩盒藥遞給賞南,“早晚各一次,盡量不要沾水,早點結痂早點好。對象咬的?咬這麽狠,估計不怎麽喜歡你。”後邊那句話,醫生都變成了調侃表情和語氣。

賞南把藥揣進校服口袋裏,“不是對象咬的。”

-

晚自習已經開始上了,晚上沒有老師在,學生自主複習,學習委員負責管理班級紀律。

賞南把校服拉鏈拉到最上麵,豎起來的領口正好擋住咬痕,他沒心情去看疤痕是不是真的像一隻蝴蝶。

“給你帶的麵包。”他把麵包遞給虞知白。

虞知白點了點自己脖子處,示意賞南,“有血腥味。”

[14:他聞得到。]

賞南把衣領往下拉,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頸,新鮮的咬痕深深刻在賞南的皮膚上,他低聲和虞知白抱怨,“被人咬了,好疼。”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蔓延到脖子後麵,連鎖骨都好像被咬裂。

虞知白掀起眼簾,視線短暫地在賞南脖子上停留了幾秒鍾,他紮不出這麽漂亮的頸項,有點遺憾。

“會好的。”虞知白目露安慰。

賞南知道虞知白現在還沒卸下防備,他點到即止,攏好了衣領,聽14匯報獲取到的信息。

[14:張苟,今年18歲,和你不同班,他是另外一個班級的學生,是學校特招進來為了做慈善給別人看的,他性格怪異,有著許多怪癖,脾氣也非常怪,經常不來上課,不過學校並不管他,隻要他檔案在學校,順利讓他畢業就行了。]

賞,打開了麵包。把麵包上的瓜子仁一顆顆揪下來喂進嘴裏,他吃麵包,先吃果仁,再吃麵包中間最軟的部分,最後再吃麵包邊,他不太愛吃麵包邊。

聽14說完,賞南動作微頓,忽然問道:“每個世界裏,都隻有一隻怪物嗎?”

[14:我不能十分絕對地回答你每個世界都隻有一個怪物,但這個世界,的確隻有紙人一個怪物。]

“哦……”賞南的回複聽起來有些遲緩。

“你說,有沒有可能,張苟也不是人?”

[14:關於這個世界的資料——紙活,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怪物隻有虞知白一個。]

賞南對張苟的猜忌因為14的解釋而消失。

吃完麵包,他轉頭看著虞知白,看對方在做什麽。

他在紮紙。

一遝剪裁得大小相同的白紙,他手裏拿著一張紙折來折去,賞南也看不出他想要紮個什麽東西。

但虞知白手指細長,他皮膚比人類要白,甚至能看清皮膚底下分布的青色血管。

虞知白紮紙時的神情,顯露著一種溫柔的虔誠,他手裏的東西有所關聯,某種程度上,他們是同類,所以他不僅虔誠,還懷有憐憫。

這一幕很養眼。

“紙人也有血管嗎?”賞南欣賞著虞知白的動作,輕聲問道。

虞知白動作停下來,他緩緩看向賞南,過了幾秒鍾,他彎了彎嘴角,“都是假的。”

“也是畫的?”

“不是,我是我外婆做的,”虞知白繼續低頭折自己手裏的東西,能看出來翅膀的雛形,但看不出具體是個什麽事物。

“你外婆?”

“嗯,她年輕的時候,是我們那裏很有名的神婆。”

[14被提供了關鍵詞,給出信息的速度很快:虞知白,母親虞舍,外婆叫…..虞昌月,虞昌月年輕時是遠近聞名的神婆,可以行走在陰陽之間,不過後來金盆洗手了,專心帶虞舍和虞知白。]

[14:虞舍出車禍當場身亡,虞知白被送到醫院時隻剩一口氣,醫生宣布可以帶回家準備後事,虞昌月便將已經亡故的女兒和重傷的外孫帶了回家。虞昌月紮得一手漂亮的紙人,也會不少手藝,虞知白就是這樣在她手裏變成了紙人,剛變成紙人的時候,靠著那最後一口氣,虞知白還有著人類的感知,那絲魂識消失以後,虞知白徹徹底底成為了紙人。]

[14:它和虞昌月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虞知白現在的所有行為,一部分是記憶當中的,一部分是效仿人類。]

[14:南南,你不要覺得它和善,你不要被蒙騙,他黑化值從昨天下降了0.5之後便再沒有任何波動,他身上死氣特別重。]

賞南抬手,戳了戳虞知白的肩膀,“你,為什麽會告訴我這些?”

“你說的,我們是朋友。”

“送給你。”

虞知白把手中的成品送給了賞南——一隻恰好掌心大的紙蝴蝶。

“本來應該是藍色的,但我在學校沒有顏料。”虞知白似乎一點都沒有覺得自己的身份有多詭異。

[14:它沒把你放在眼裏。]

賞南收下了這隻蝴蝶,“很好看,謝謝。”

虞知白卻追問:“哪裏好看?”

“……”賞南撫摸著紙蝴蝶的翅膀,“翅膀,翅膀好看。”

如果不是紙白色,那這隻蝴蝶一定栩栩如生,翅膀展開,軀體纖長,甚至還做了兩根探出去的觸角,凸出的眼珠簡單用黑筆點過。

這隻紙蝴蝶便因為點睛而活了。

“翅膀太脆弱了,很容易折斷。”虞知白說道。

魯揚在前麵用手撐著腦袋,看賞南因為虞知白送的那麽一個玩意兒興高采烈,嘖了聲,就虞知白,和路上的叫花子有什麽區別,也值得賞南這種大家族的繼承人去把他當個寶?

魯揚打了個哈欠,看著虞知白的眼神越發陰狠,就在今天早上,他的作業全部變成了碎片,他有很大的把握肯定,這件事情一定是虞知白做的。

可魯揚沒有證據,他下午甚至去安保科調了監控,一切正常。

他放在膝蓋上的左手慢慢攥緊,他恨虞舍,如果她沒有出現,他父親不會到家便要和母親離婚,母親不會跳樓自殺。

他沒有家了,他過得不開心,他也不要虞知白過得開心。

如果賞南要和虞知白站在一起,那就一塊兒去死吧,他有大把的手段悄無聲息弄死這種一點苦頭都沒吃過的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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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拜拜啊,我奶奶做了牛肉幹,明兒我帶兩包給你吃啊。”下晚自習的時候,張滬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和後邊的賞南說道。

“好,那我也給你帶吃的。”賞南應著,同時看了虞知白一眼,“我走了,明天見。”

虞知白抬眼,朝他輕輕一笑,“我的朋友,明天見。”

賞南將書包背到肩上,思考幾秒鍾,還是把桌子上的蝴蝶拾起來放到了外套口袋裏。

他在校服外麵套著黑色的牛角扣大衣,頭發有些長了,不管是額前的碎發還是落在頸上薄薄的發絲,教室裏燈光明亮,落在他的頭頂已經朦朧,像一隻自然顯現在他頭上的在發著光的光圈。

他低頭,將蝴蝶小心翼翼地往口袋裏放,滿眼悲憫,宛如神祇。

司機提前了二十分鍾到校門口,恢宏寬闊的私立貴族高中大門,大門上的牌匾刻著“回南坊市昌育高中”,底下一行小字——教書育人,師之本分。

昌育高中的升學率和回南方市的公立一中可以一較高下,昌育高中不僅與國內眾多高校合作,與國外許多學校也有密切的往來,每年會有三分之一的學生去到國外學習。學校在發展藝體專業的同時,也開設了好一些小眾語言班,每個月的校內活動更是花樣百出,從這裏出去的學生,左右是差不到哪兒去的,更何況,同學都非富即貴,人脈即資源。

所以每年都有家長鉚足了勁想把自家孩子送進昌育高中,但門檻要命的高。

昌育高中沒有住宿生,高一高二的晚自習在一個小時之前就結束了,高三的則要晚一個小時,現在出來的幾乎全是高三的學生。

門口有保安維持秩序,學生家長以及家裏有司機保姆接送的學生實在是太多,排著隊的車流見頭不見尾,甚至還有自帶保鏢站在車旁的。

李厚德來得早,挑了個好位置,一邊看賣農產品直播一邊等自家小少爺放學。

賞南已經出了教室一會兒,他低頭看了一眼司機給自己發的消息。

一個小時之前發的:小少爺,我到了。

賞南握著手機,下課鈴卻剛響,各個教室的學生湧出到走廊,走廊擁擁攘攘。

自己還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都這麽久了,他還沒走出教學樓。

從後麵過來的幾個男生推搡打鬧,撞到了賞南,敷衍地說了聲“哥們兒不好意思哈”,扭頭繼續和好友打打鬧鬧往前跑去。

賞南在原地站了幾分鍾,他臉上全是熱出來的汗水,表情茫然,眼睛像是被春水浸泡過後般的潮濕。

季節雖然已是入冬,可賞南已經在教學樓打轉超過一個小時

幾分鍾過後,他僵硬地轉身,果然,那幾個男生又一路推推搡搡地嬉鬧而來……

“哥們兒不好意思哈!”撞到賞南的人對賞南敷衍一笑,被旁邊人攬著肩膀,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來自於回南坊地方提醒:小部分事件,不要試圖用人類思維去分析怪物行為,它們有自己的思維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