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紙活
翌日六點,天蒙蒙亮,雨已經停了,賞家住在別墅區,房子周圍青樹草地環繞,雨後的霧氣氤氳在半空中,緩緩流動著。
賞南帶上房門準備去學校。
他沒睡好,受到虞知白的眼球驚嚇,又因為小紙片人再次驚醒。他的房間在二樓走廊倒數第二個房間,倒數第一個房間放的都是賞南父親的遺物,賞南沒有鑰匙,鑰匙在代麗麗手上。
偌大別墅,阿姨正將早餐擺上桌,瓷器碰撞著大理石餐桌,外麵有鳥在叫,清脆明亮,是個很清爽的雨後早晨。
“吱呀”。
像玩具工廠裏生產的廉價塑料玩具,被擠癟後發出的一聲怪音。
是從代麗麗的房間穿出來的。
她不住在主臥,說主臥髒,住上樓梯後往右的第一個房間。
房門虛掩,留很窄的一條縫。
賞南站在原地,手指搭在扶手上,看似不經意地往代麗麗房間看進去。
代麗麗白色睡袍及腳背,表情溫婉地坐在床尾一張紋理清晰的真皮沙發上,她旁邊的地方放著一個小木盒。
賞南視線慢慢落在代麗麗手中發出聲的東西上麵——一隻二十多厘米長的布娃娃,四肢纖細,頭身比協調優越,穿著和賞南身上一模一樣的校服。娃娃仰麵被代麗麗穩穩抓在手中,臉朝天花板,它的腹部,紮滿了密密麻麻的銀針。
細而長的銀針就是代麗麗從旁邊的木盒子裏拿出來的,撚到拇指間,徐徐紮入娃娃腹部。
“吱呀”。
娃娃叫了一聲。
代麗麗嘴角慢慢揚起,能看出來心情非常愉悅。
昏暗的天光如一張網一般從窗外撲到室內,娃娃的身體,一半在明,一般在暗,密如毛發的銀針在光裏時不時折射出刺眼的光。
天比之前要亮了一些。
賞南看清,代麗麗手裏拿的好像不是布娃娃,而是一個足以以假亂真的紙人。
遍體生寒。
在影視劇當中,在從老人嘴裏聽到的故事當中,這一類娃娃,都是用來行缺德事的。
賞南並沒有在現實生活當中見過這種東西,碰見過這種事情,不過震驚隻持續了很短暫的時間,因為他立馬想到自己書包裏的小紙片人,還有虞知白……它們已經是比詛咒術還要詭異的事物。
所以不論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見到什麽,發生什麽,似乎都是不奇怪的。
賞南的心跳慢慢重新變得規律、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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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坊是南方的城市,在秋冬換季時雨水尤其多,昨天下的是天氣預報說的這個月最後一場雨。
但今天也沒有雨過天晴。
灰蒙蒙的霧籠在頭頂,能見度十分低,空氣濕寒,賞南在校服外麵裹了一件非常厚實的白色羽絨服,羽絨服大件蓬鬆,魔術貼一路貼到最上方,豎起來的領口擋住了小半張臉。
賞南有專屬司機,在前幾天家中有事告假,今天回到崗位。
駛上高架,司機李厚德悠閑地開著車,他瞥了眼坐在後邊一言不發的小少爺,說道:“夫人最近越來越神神叨叨了,還開始不吃葷腥隻吃素。”
賞南眼皮半闔,“她開心就好。”
按照14所說,是他父親對不起代麗麗,一個從頭到尾的愛情騙局,將代麗麗欺騙得徹頭徹尾,她怎能不恨,怎能不瘋?
李厚德對賞南的反應感到有些意外。
因為在以往,小少爺是很反感夫人搞這些名堂的,小少爺是新時代少年,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對鬼神論向來嗤之以鼻,更何況,夫人做的都是傷身的事情,先不論真假,目的能否達到,是否都是騙術,光是夫人整日神神叨叨瘋瘋癲癲,就耗盡了小少爺對她的耐心和憐憫。
怎麽今天…突然這麽平靜?
不過李厚德沒有深想,賞家這種豪門,奇怪的事情,驚人驚天的秘密…多了去了。
賞南一直看著車窗外,看車下了高架駛進紅石隧道,887m長的隧道,裏頭燈亮如白晝,隻有他們這一輛車,前後對麵都沒有其它車輛。
李厚德開著車,發現賞南在後麵按下了車窗,立馬喊道:“小少爺,空調打著呢,一開窗,暖氣都跑了,外頭可冷得很!”哪怕著急,他對東家說話的語氣也是特別好的,隻以為賞南覺得車內憋得慌,想要透氣。
賞南從車外收回了視線,看著駕駛座的靠背,若有所思,“八百多米的隧道,為什麽走了這麽久,我們還在隧道裏麵?”
李厚德“誒”了聲,“我看看地圖。”
如賞南所料,在李厚德打開了導航軟件以後,遲遲連接不上網絡,李厚德還把手機舉了起來,“咋沒信號?”
賞南手指搭在窗戶上,看著一盞壞了還沒修的燈,“這是我們第六次路過這盞燈。”
李厚德大驚失色,“什麽?”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活了大半輩子,也開了幾十年車,大小車禍從未出過,碰見野貓野狗會減速,沒想到人快五十,遇到這種倒黴事兒。
車速越來越慢,李厚德踩下刹車,他看著就在前方一百多米的隧道出口,蒙蒙亮。但時間已經快七點,天肯定已經大亮,不至於是這樣霧蒙蒙還沒天亮的樣子,仿佛有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靜靜等待濃霧後麵。
李厚德出了一腦門的冷汗,他從後視鏡裏往後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馬路,沒有車,更沒有人,寂靜得可怕,他抖著手指按下了333三個數字,在撥打之前,不確定地問賞南,“小少爺,消防隊有驅鬼這個業務嗎?”
賞南一直靠在靠背上,終於直起身來,羽絨服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臉被暖氣烘得微紅,“李叔,別著急。”
李厚德欲言又止,怕髒東西進來,可他不敢在賞南麵前重複提鬼啊鬼的。
小少爺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能想出什麽應對的辦法?
“肯定是遇到鬼打牆了。”賞南咕噥道。
李厚德聽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說好的唯物主義者呢?
[14:南南,你打算怎麽辦?]
賞南穿得厚,動起來有些笨拙,艱難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虞知白幹的,他的電話一定能打通。”
他想到了自己沒忘帶上的小紙片人,又說:“說不定,他就等著我主動找他。”
李厚德不知道賞南在後麵忙活著些什麽,他心髒堵在嗓子眼狂跳不止,周遭都靜悄悄的,好像時刻都可能出現一個滿臉是血的殘肢敗體。
任何聲音都在此刻消失了,連帶著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車內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李厚德不停地在擦汗,他趴在方向盤上,一直嚐試著給333打電話,一直沒有信號,他便看著333這個號碼一眨不眨,試圖轉移注意力。
虞知白接了電話。
“你好,哪位?”對方聲音壓的很低,比微弱的電流聲大不了多少。
賞南也壓低嗓音,“虞知白,我被困在紅石隧道了。”
過了良久,賞南聽見虞知白低聲而有周到地問自己:“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
如果問號可以實體化,那賞南可以確定自己現在肯定滿頭滿臉都是問號,他看了眼前方,又看了眼窗外,捧著手機,“我昨天還幫你撿了東西,你不能這麽對我。”他語氣透露著隱隱的委屈,不過不知道怪物吃不吃裝可憐這一套。
虞知白沉默了幾秒鍾,隻是說:“你把你書包裏的小紙片人丟掉。”
嗯,吃這套,賞南想道,不過他不愛刨根問底,就沒有繼續追問對方為什麽。
賞南埋頭在書包裏翻了半天,才在數學書的背後看見死死貼住書封的小紙片,顯然是非常不願意離開賞南的書包。
賞南毫不留情地把小紙片人從書背後撕下來,然後,扔出車窗。小紙片人好像真的隻是普普通通一張碎紙,慢悠悠飄到了路麵。
在小紙片被丟出車窗的瞬間,眼前天光驟然明亮,上班高峰期的車水馬龍自然彰顯,以往隻覺得喇叭聲吵鬧,現在聽起來卻尤為親切。
賞南趴在窗戶上往車後看去,他們的車剛從隧道中出來,隧道出口被甩在身後。
他看見,在密如網織的車流當中,一個紅裙長發女人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他丟下小紙片人的地方,彎腰溫柔地將小紙片人捧了起來。
車輛無所阻礙穿過女人,但她的裙擺會因此揚起來,她形容清麗,氣質柔弱,茫然地看著賞南離開的方向。
司機後知後覺。
“娘耶這車怎麽自己動起來了!”李厚德本來趴在方向盤上的,聽見了車子引擎的聲音,又看見自己的右腳正踩在油門上,他大驚,握著方向盤抬起頭往左右看了看,發現一切都正常了,喃喃道:“這真的是撞鬼了啊。”
他往後看了眼,發現賞南正靠在窗戶上發呆,表情淡定自如,不禁在心裏驚歎,果然是,唯物主義者啊!
“明天還是繞路吧,”李厚德還沒從剛才的怪事當中抽離,他眼睛一個勁地去瞟後視鏡,“這隧道不幹淨。”
賞南有些抱歉,很顯然,麻煩是他惹來的。
“對了,”李厚德的臉色慢慢回血,腦子也開始轉動,“我想起來,好些年前,紅石隧道發生過一場很嚴重的車禍,一輛豪車撞上一輛電動車,豪車車主沒事兒,但那騎電動車的女的,當場就死了,那血流了好幾米,還上了回南坊當地的電視台。”
“車禍?”賞南一怔。
“對啊,就是車禍,不過這麽多年,紅石隧道都沒出過這種怪事兒啊,”李厚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哎,小少爺,你說我們要不要問問夫人?”
賞南回答:“她狀態本來就不好,還是別告訴她了。”
李厚德一想,也是,不能說。
賞南點開手機,在網頁上輸入了“回南坊”“紅石隧道”“車禍”幾個關鍵詞,選擇了第一個詞條進行搜索。
跳出來的結果並不多,除了文字,還配有圖片。
女人的紅色紗裙像天際正豔麗的晚霞,偏著頭,雙目圓睜看著自己的身旁。臉沒有打馬賽克,所以賞南看得很清楚——她就是剛剛出現在隧道的紅衣女子。
所以……剛剛的意外和虞知白無關,可為什麽扔掉小紙片人就沒事了?小紙片人是虞知白的東西,那不還是和虞知白有關嗎?
圖片隻拍了女人,還有周圍的圍觀群眾,以及一輛被撞得稀巴爛的電動車,其它都做了模糊處理,包括冒著黑煙的豪車的車牌號。
不過攝影者顯然忽略了一個地方,但也十分不顯眼,否則不會連拍攝者都沒注意到。
有一張小男孩的臉出現在照片的一角,小半張臉全是血,一塊玻璃豎著插在他的眼眶中,鮮血從他的眼角流出,淌到地麵,變成一灘濃黑色的**。
[14:這是八歲的虞知白,出車禍的是他母親,虞知白的左眼球被毀壞,但救治不及時,導致右眼球也失去功能,所以你昨晚才會看見他的假眼球。]
車停在十字路口燈紅燈,賞南手指摩挲著手機邊框,“那你不是說他是紙人嗎?”
[14獲得的信息慢慢增加:他是紙人,我不清楚他是怎麽變成紙人的。]
[14: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他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場車禍中。
[14:他就是這個世界的怪物,母親死在眼前的陰影伴隨著他,被欺淩辱罵的淒苦從小學持續到了現在,他對這個世界的仇恨越來越深。]
[14:我這邊獲取到有關他對你的觀感,南南,他已經沒有那麽討厭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紙人:不討厭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