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死神頌歌 [含補更]
他坐在窗台的背影,孤影寥寥。
賞南閉上眼睛,“死神永生?”
[14:可以,不過也可以自己選擇結束生命,但會像你們剛剛說的,沒有來世,自殺也算是殺人。]
被懷閃頭發纏縛過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紅痕,顏色深淺不一,乍一眼有些可怖,像是遭受了什麽非人的虐待一般。
這是翌日清晨,賞南換衣服的時候看見的。
換衣服的全過程,14都一直在嘖嘖嘖。
“你最好是一個電子統。”
國王年過四十,卻膚白臉嫩,看著不過三十出頭,既沒有茂盛如草叢的大胡子,也沒有一身璀璨貴重的華麗裝飾,隻有那一頂王冠,上麵鑲嵌著奪目的大顆寶石。
看見賞南時,他親自起了身。
接見神父的地方是在國王的餐廳,王後和阿拂還有幾個雖然殘缺但也受寵的王子們也在,除了阿拂,其他的人都鮮少見過神父本人,隻聽不少人讚歎地提起。
國王一點架子都沒有,比起昨日的教皇,他反倒沒那麽講究禮儀,熱情地牽著賞南的手讓他坐下用早餐。
博拉奇講究分食,但就是單獨用餐,賞南麵前也擺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個碟子,每個碟子的形狀花紋都不相同,既精致又華麗。
剛坐下,門外的侍從就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站在國王身前,低聲道:“懷閃主教在外麵,說……”侍從欲言又止。
“說什麽?”國王用勺子攪著瓦罐裏的蘑菇湯。
“懷閃主教說,他也要吃。”
“……”國王放下勺子,指著賞南旁邊的空位,“請懷閃主教進來,就坐神父的旁邊吧。”
在懷閃走進來的時候,廚房裏的人迅速給他位置前的桌麵上了餐。
賞南瞥了一眼,發現他們給懷閃準備的都是生食,不管是肉類還是蔬菜。
懷閃打著哈欠進來,對國王欠身行了一個看不出敬畏之心的禮後,腳步一頓,停在了賞南旁邊,“神父,早。”
賞南看了他一眼,“主教,早。”
王後長裙席地,做著漂亮的長指甲,金色的長發如海藻般傾在後背,她坐在賞南的斜對麵。
賞南的對麵是一個眼睛看不見的王子,他也是國王兒女中最年長的,他麵前的餐具擺放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樣,用餐的速度宛如被放慢了速度,但幾乎沒有出現任何的偏差和失誤。
“神父,阿拂很喜歡您。”他開口說話了,聲音帶著一種娓娓道來的柔婉氣質。
王後爽朗地笑出聲來,“許是神父的發色很討阿拂的喜愛吧?”
賞南沒去看紅著臉的阿拂,而是看向了對麵的大王子,“謝公主厚愛。”
“不過神父是神職人員,”王後笑意盈盈地繼續說道,“神職人員開始要保持獨身到四十歲哦,神父不愧是聖子們簇擁愛戴的神父啊,聖主一定會對您另眼相看的。“
國王也對王後的話表示讚同,他點了兩下頭,”就算到了四十歲,想要和神父結婚契的人也肯定是隻多不少。”
神父性格淡漠,麵對眾人的調侃他也隻是扯扯嘴角,最後大家也覺得和神父說話沒什麽意思了,轉頭把注意力放在了懷閃身上。
“懷閃主教,一街區的連環殺人案,可要辛苦您多多關注,遲遲未破,我心甚憂。”王後纖長漆黑的眉皺起來,“真不知道還會有多少無辜的市民會慘死他手,如能抓到凶手,我必定讓人將他拆卸成碎末喂狗。”
懷閃往嘴裏丟著甜菜根,不怎麽好吃,他不喜歡吃這東西,對王後回答時的表情也和對待甜菜根的表情一樣,“好的,不辛苦。”
“神父年紀小,就不用協助主教了。”國王說道,“主教如果需要幫手的話,去找聖危爾亞其他人就是。”
“對了,”大王子再次開口,並且還是之前的話題,“阿拂進來的課程結束了,有半個月的假期,讓阿拂去聖危爾亞教堂小住如何,也算體察民情?”
大王子明裏暗裏地拉郎配,賞南還沒有到蠢笨如豬的地步,他放下叉子,徐徐道:“我會讓教堂接待辦公室早些做準備的。”
阿拂的身份,怎麽也輪不著他神父小堂去迎接招待。懷閃可能還有幾分資格,他一個神父,如果不是頂著“聖主孩子”的頭銜,估計都無法參加講道課。
想到昨天晚上才餐廳的荒誕,賞南覺得這講道課,誰愛聽誰聽吧。
阿拂連連搖頭,“不了不了,我還有政治課沒上呢。”
身後侍女露出著急的神色,為什麽要拒絕啊?她是最知道公主有多喜歡神父的,從小就喜歡,甚至忍不住蹲下來輕輕揪公主的裙擺,阿拂彎著腰,都快要躲到了桌子下麵,她語氣有些難過地和侍女說:“神父不喜歡我,如果逼他,他會不開心,他不開心,我的喜歡就是他的負擔,他隻會更加不喜歡我。我不想要神父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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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用完,國王身邊的侍從一路送神父和主教到王宮門口,“執事和執祭我們都已經為他們安排了早餐,他們馬上就到。”
他身後的兩個低級侍從上前來,手中捧著兩個長條盒子,盒子上麵是繁複的金色花紋,“這是國王送給神父和主教的禮物,請神父和主教收下。”
賞南得到的是一柄匕首,懷閃的是一枚黃金印章,印章底座刻著懷閃的名字,博拉奇本土字體歪七扭八,看起來像是胡亂畫出來的兩朵花。
“神父,國王還讓我告訴您,在今年大雪紛飛時,他想要將阿拂公主送去聖危爾亞大教堂度過漫長冬日,隨行的會有阿拂公主的老師們和侍女侍從,如果阿拂公主在教堂內頑劣不馴的話,國王希望神父您和懷閃主教能對她進行適當的管束。”侍從垂著眼,一字一句地將國王的叮囑轉告給了兩人。
懷閃緩慢地眯起了眼睛,他一笑,“好啊,這可是國王自己說的。”
“是的,國王親口所說,阿拂公主單純敏感,性子太鬧,受不得委屈,她應該受到一些磨練,才能更好地守護博拉奇。”
賞南聽侍從說完,思考了會兒,突然想了一個可能性,阿拂去聖危爾亞教堂,可能不是度假,國王這樣說……反倒令賞南覺得阿拂好像是去避難的。
聯係到14之前說,如果沒有古物的阻攔,那麽毫無意外,阿拂會成為博拉奇成立以來的第一位女王。
唯一健全的有可能成為博拉奇下一屆君王阿拂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古物會首個對付的人。
[14:古物有好幾個兒子,兒子們又各自有兒子女兒,完全是按照君王標準培養的。畢竟在古物對王子們下手之前,他也沒想到國王會願意將國家交給一名女性。]
[14:國王太遲鈍了,如果不是這麽多年他對古物的盲目服從和信任,教會權力不至於淩駕到君權之上,以至於兒子瞎的瞎,啞的啞,隻剩下了一個健康的女兒。]
[14:古物沒多少時間了,最多堅持過這個冬日,他一定有所行動,國王也有一定有所察覺,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信任你和懷閃,你和懷閃按理來說,比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更加有可能性會站在古物那邊。]
“眼神。”
[14:什麽?]
賞南淡定道:“肯定是我們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樣。”
[14:你玩政治的話,能被人玩死。]
“說不定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考察,他又怎麽會輕易將自己的公主交給兩個完全不相熟的聖主教的神職人員?”賞南手指從那把冰涼華貴的匕首上麵輕輕滑過。
路程遙遠,從王宮駛進山林,山林全是鬱鬱蔥蔥的雜樹和纏著樹木瘋狂生長的藤蔓,黑壓壓的一片,仿佛隨時都能從中鑽出一頭野獸。
氣溫的確在下降,半路的時候,賞南就覺得有些冷了,他將袍子裹緊,靠在窗戶上打瞌睡,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馬利維立馬就被神父的噴嚏聲驚醒了,他手忙腳亂地從椅子底下抽出一張毯子,遞給後座的神父,“幸好我早有準備。”
每年幾乎都是這個時間段開始降溫,不過半個月,博拉奇就會迎來降雪,博拉奇沒有秋天,樹葉也不會枯黃,它們會被凍爛在樹上。
懷閃把自己的外袍解開丟在了賞南的頭上。
神父茫茫然地從袍子裏掙紮出來,手指抓到了一把毛絨絨,“主教,您的袍子為什麽……這麽厚?”
“當然是因為我有提前準備。”懷閃抱著手臂,靠在椅背上,“我昨晚和你說過會降溫……”說到一半,懷閃的聲音忽地消失。
“主教,昨晚什麽,您繼續說啊。”賞南表情無邪地催促道。
“……”
懷閃以為賞南昨晚睡著了,賞南此時也表現得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不記得,懷閃更加不可能繼續說下去。
他裝睡,裝到了下車。
下車的時候,他按著賞南的肩膀,哈欠連天,“衣服你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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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聖危爾亞大教堂的賞南,每日做的事跟之前沒有任何區別,隻不過連環殺人案的凶手還沒有抓到,每日來做聖告的人都比前一日多,賞南也比之前更加忙碌。
他每日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教堂聖告廳和自己小堂內做聖告的地方來回穿梭,需要主持聖告,需要安撫人心。
“母親賜予孩子生命,而聖主賦予守護……”
“即使是漫長黑夜,黑夜總有盡頭……”
賞南忍著打哈欠的衝動,看著底下一群滿臉不安的人們,安撫大家是他的工作,但這麽下去,他自己都快要被洗腦成功了。
一日的聖告結束,馬利維手拿一件雪白色的動物毛披肩從門外走進來,“神父,下雪了。”
“下雪了?”
“嗯嗯,我已經讓人燒好了柴爐,晚餐阿仁做了您喜歡的烤小羊排,還有一鍋玉米甜湯,另外……”
“神父!神父神父!”幾個人還沒離開的市民小步朝賞南跑過來,跑到賞南麵前,焦急道,“神父,我家母牛今天晚上要生小牛,您能到場為她做一場禱告嗎?”
見神父表情凝滯,為首的男人焦急到語無倫次,“雖然您可能覺得十分冒犯,小題大做,但一隻牛的價值抵得上我們全家一年的口糧了,我提前找獸醫看過,她肚子裏隻有一隻小牛,如果沒能成功生下來的話,她這一胎我們就全白忙活了。”
第一街區已經是賞南眼中可以和他以前居住的城市相提並論的繁華,麵前這一家人應該不住在市區,應該是居住在一些農場裏麵。
馬利維已經很久沒遇見過這麽無厘頭的請求了,更何況外麵已經下起了雪,這幾個人一看就是附近那幾個農場的,做完聖告趕回來肯定已經天黑,多不安全啊。
他正要婉言拒絕,就聽見神父說:“好的,沒問題,我們一起去吧。”
神父真的是,太令人佩服了。
別說回來會天黑,他們出發時,天就已經擦黑。
馬利維沒有誇大,之前懷閃所說的也沒有騙人,外麵的雪如鵝毛般揚揚灑灑,被聖危爾亞大教堂輝煌的燈光照耀成金色,漫天的雪像落下來的大片金屑。
賞南打了個寒戰,裹上了厚厚的袍子,對方說前兩天路上壞了幾根灌水的管道,路上的泥很厚,主動從他們的汽車上拿下來一雙長筒雨靴給賞南穿上。
神父穿著純手工製的華麗外袍,手戴外真皮內動物毛的手套,腳踩黑色的長筒雨靴,頭發落在肩頭,和落下來的雪融為一體。
站在教堂頂上的懷閃垂眼看著,不知道神父這穿的是一身什麽東西。
回到大教堂後的這一段時間,警察司收到了國王的信函,說聰明絕頂的懷閃主教會協助他們破案,於是,聰明絕頂的懷閃主教這段時間一直紮在警察司,聽一群人對著一張貼滿照片和寫滿線索的黑板吵架。
偶爾,懷閃也會參與,然後戰火會擴大,戰爭會升級。
雖然聖主無所不能,可懷閃主教畢竟沒有學過刑偵和偵查,當然,懷閃主教有時候的意見也非常寶貴。
懷閃主教說,下一個受害人會是聖危爾亞大教堂內的人。
賞南去的那戶人家,不是農場主,他們一家人擠在一棟小房子裏,租了幾塊地,牛馬羊都養在一個圈裏,羊水已經破了的母牛被安置了一個單間,地上鋪了厚厚的幹草,不遠處燒著一盆炭火。
賞南和馬利維相互攙扶著走過那段泥濘的路,馬利維不停在掃落賞南肩頭的雪,家裏的男主人一臉的胡子,他提著一盞煤油燈,燈罩搖搖晃晃,地上人影和雪影也搖搖晃晃。
“神父,我大女兒和大兒子在家做了燉羊肉,等會您可以在我家用晚餐,您喝酒嗎?我們自家釀的糧食酒,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這個天喝一盅熱的,祛寒。”
推開院子裏的門,女主人忙換了鞋,解開袍子去準備做飯。
賞南則由男主人領著徑直朝牛圈裏走去,母牛時不時叫喚一聲,她身邊蹲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奶奶和兩個年紀十三四歲的少年,其中的女孩嘴裏不停地碎碎念。
牛圈內薄薄的門板被推開,外麵的風裹著雪卷進門內,屋內的人被驚擾到,忙回過頭,男孩女孩歡喜地叫了聲父親。
緊接著,他們看見了跟在父親身後的白發神父以及傳言中他比所有農場主家大狼狗還要忠誠的馬利維執祭。
“神……神父?”老奶奶由孫女攙著站了起來,朝賞南伸出手,卻不是為了和賞南握手或者行李,而是一把抓住賞南的頭發,對著燈光仔仔細細看了看,幹癟的嘴驚訝地張大,“真的哎。”
龍安是這家男主人的名字,他見自己老母親這麽無禮,趕忙上前,“母親,您真是,這可是神父!”
龍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隻是沒想到神父竟然同意來為我家美美做禱告。”
美美就是幹草上這隻正在曆經生產的母牛,她的眼睛從賞南進來開始便一直盯在賞南身上——身邊出現陌生人,令她覺得很不安。
賞南蹲下來為她做禱告,雖然他沒有類似於這類信仰的存在,就算他可能會有一些深信不疑,也無法改變他內心深處相信的隻要他想。
任何的信仰,都應該在建立在成就自我的基礎上,而不是變成一個傳播信仰的載體。賞南覺得這是一件特別可怕的事情。
“請獸醫看了嗎?”賞南扭頭問龍安。
龍安愣了會兒,說:“聖主會保佑她的。”
“……”
禱告大概做了半個小時,賞南蹲著沒動,手裏擇著一把幹草,說道:“如果擔心生不出來,等會可以給往裏麵打一點兒油,植物油就可以了,大豆或者玉米油都可以,也可以用捉住小牛犢的蹄子往外拖,如果時間拖得太長,記得去找附近的獸醫。”
龍安隻覺得神父說得對,“您懂得真多。不瞞您說,這是家裏牛頭一次生產,其他的羊啊什麽的都還沒個影,我們全家都十分緊張,雖然也做了不少準備,但還是怕出現意外,本來以為您不會來這一趟的,畢竟她就是個畜生……”
“不是畜生,”神父伸手摸了摸美美的額頭,美美居然主動蹭了賞南的手心,“她的生產過程和人類的一樣痛苦。”隻是不會說話而已,隻是表達方式不同而已。
分娩要用的工具都準備好了,禱告隻是為了安這一家人的心,接下來,換了兩個小孩守在這裏,美美在家裏的家庭地位應該很高,一個小女孩捧著自己心愛的故事書正念給她聽。
“神父,您來洗手用飯吧!”女主人敲著門,在門外說道。
馬利維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他餓得腦袋發昏,所以他剛剛一直沉浸在對神父的佩服情緒當中,神父就不覺得餓嗎?太博愛了太偉大了。
用餐的地方是一張長方形的厚重木桌,估計是木工刨了幾根木頭之後用釘子拚成了一張飯桌,上麵還能看見清晰的樹紋。
女主人端來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蘿卜羊肉,羊肉切大塊,兩三塊羊肉估計就能有一斤肉,旁邊放著幾個炒菜,還有冷盤。房子雖然簡陋,但能看出來他們已經恨不得把家裏所有好東西都掏出來招待神父的熱情了。
賞南說了許多聲謝謝,龍奶奶見他頭發長,說披著不方便,哎呀哎呀著給他用花頭繩綁了起來。
馬利維不敢公然笑話神父紮辮子,準備等回去後躺在**笑。
說真心話,這是來這個世界後,賞南吃過的最好吃的飯菜——全都是熱氣騰騰的,有鹽有辣椒還有足夠的調味料,蘿卜燉的羊肉,吸滿了鮮香的羊肉湯,不像阿仁,每頓飯菜做好了還要花十分鍾擺盤,主要是做得也不怎麽好吃。賞南吃不來太清淡的食物。
女主人能看出神父是真的喜歡吃自己做的飯,喜笑顏開,不停地給賞南夾菜舀湯,“我們農場的羊肉質是聖危爾亞街區最好吃的,神父要是喜歡,我讓龍安過兩天給您送兩隻宰好的過去。”
一隻羊的市價賞南很清楚,他忙拒絕,女主人便說:“那您有時間,可以多來吃飯,讓執事提前告知我們一聲就好,我們好提前準備。”
她的幾個孩子也連連點頭,看起來,他們很喜歡神父。
賞南客氣地猶豫了一秒鍾,“……那好吧。”
女主人頓時笑得更情深意切。
放在小火爐上燒得滾燙的糧食酒也熱好了,龍安給賞南倒了一小杯,賞南抿了一口,砸砸嘴,糧食的味道很香,可也架不住這種酒的高度數。
馬利維也喝了兩口,直讚好酒,他和龍安聊得很起勁。
神父不是話很多的性格,他更加沉默,在這棟簡陋的房子裏,看起來高貴優雅得有些突兀。不過,幸好神父沒什麽架子,吃吃喝喝都不挑,善良又有禮貌,遇見這樣的神父,真是他們第一街區聖子們的福氣。
“這個冬天,還好過嗎?”馬利維問道。
女主人端了一籃子青菜和蘑菇進來,歎口氣說:“我們這個農場的情況還算不錯,喬喬李性格很好,沒有在租金上為難我們,前幾天還給我們家送了好幾隻羊和幾箱水果,但其他農場就不一定了,年年都是如此,但過還是能過的,畢竟是租人家的地種嘛,隻要收成好,租金高點也沒事。”
一個小孩推門進來,臉蛋被凍得發紅,但精神頭很好,她衝屋裏的人喊道:“小牛牛要出來啦!”
龍奶奶跑得最快,還端著一盆熱水。
美美很信任這一家人,分娩過程也沒有出現什麽意外,但再順利,分娩都是痛的,她低聲叫喚著,渾身都在用力。
小牛的頭先出現,接著是它的前肢,美美在不停地用力,當小牛出現一半後,剩下的部分就要分娩得順利多了,小牛一整個生出來,龍奶奶幫助她剪短了臍帶,美美還在用力,她還要排出胎盤胎衣才算結束。
龍安和女主人不是很熟練,小心翼翼地給剛落地的小牛犢洗臉,賞南看著著急,別把小牛給憋死。
賞南脫了外袍丟給站在旁邊搖搖晃晃的馬利維,挽起棉襯衫的衣袖去幫這夫妻倆。
小牛犢身體溫熱,熱得有些燙手,渾身都是粘液,但主要是要及時清理鼻腔和口腔裏的粘液。
神父扶著小牛的頭,動作輕柔熟練,旁邊的女主人看得目瞪口呆,“您以前是做過這一行?”
“在書裏看見過。”賞南垂眼回答道。
“您好厲害啊,光是看書就能這麽熟練,我們看了快兩個月書,一到這個時候還是什麽都忘了。”
“嗯。”
以前,他也接生過,他的工作都是在和動物和一些非正常人類接觸,由他接生的那隻母兔子一胎就生了一個,母兔子因為變異變得和一隻大狗一樣大,生下來的小兔子也大,但她卻因為難產去世了。
留下那隻小兔子,賞南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整天和那隻破窗而出的大貓打打架,它是一隻雜食兔子,不僅和大貓打架,還和大貓搶吃的。
頭一回打架的時候,大貓把小兔子一口就咬了個半死,那是一隻占有欲強到變態的大貓,它厭惡一切接近並和主人接觸親密的生物,哪怕隻是一隻兔子。
手中的小牛犢好像變成了他一手帶大的那隻兔子,家裏不僅有貓,還有兔子。但家裏應該隻有這兩隻動物了,其餘的都在科院內,那不是他能隨便帶走的——能帶走兔子是因為它太小了,科院內的同事們都沒有耐心照顧一隻還需要喝奶的兔子,對,這隻兔子要喝奶,有潔癖,奶瓶奶嘴的消毒一定要到位。
兔子的耳朵很長,快趕上它身體的一半了,經常被大貓咬住惡劣地拖著滿屋子跑,被咬住了又沒辦法掙脫,兔子就嘰裏哇啦地叫。
等賞南下班回家後,他們各告各的狀。
“他咬我!”
“因為他踩到了我的爪子。”
賞南在科院忙得焦頭爛額,回家還要給他們升堂。
但現在,他其實挺想念那兩個煩人的東西的。
“差不多好了,它剛出生,應該怎麽喂養,你們的書上應該都有說,按照書上說的來就行了,出現不懂的問獸醫,再做禱告,”賞南用幹毛淨擦著手,頓了頓,強調道,“記清楚順序,先找醫生,再做禱告。”
男女主人現在看神父的眼神已經和看神沒什麽區別了,不停地點頭,“好好好,知道了神父,我們一定先找獸醫,再做禱告。”
屋外的雪和天擦黑時下得同樣大,地上的土地已經被凍得輕微發硬,上頭鋪了一層薄薄的雪花,樹枝草叢上也都蓋了一層薄白。
龍安熱情地要留宿賞南,賞南和馬利維異口同聲地婉拒,明天早晨還有一場大型聖告,賞南怕自己起不來。
“那好,今天真是謝謝神父了,這是我們的謝禮。”女主人從自己圍裙的兜裏拿了一樣東西,硬塞到賞南手中。
一串金子項鏈,女士的,賞南沒有直接收下,他拎起項鏈,想了想,笑了聲,放回到了女主人的手心,“項鏈還是女士戴著比較好看。”
女主人臉上出現羞赧和感動之色,“神父,你真是……令我們無地自容。”神父根本就沒想過收報酬,她一開始卻還為項鏈要送人而舍不得。
龍安見神父連黃金都不要,想到之前用餐時,神父讚過幾句羊肉,他跑回屋子裏,從廚房剁了一半羊,找不著口袋裝,他直接拎著跑出來。
在神父和執事之間,龍安毫不猶豫地把一半羊肉丟在了執事的肩膀上,不管馬利維執事的一臉茫然,他向賞南道:“一半羊總共才三十來斤,還請您不要拒絕,不然我們真的無顏見您了。”
馬利維已經被那塊羊肉砸懵了,因為在這之前,他飲過好幾杯酒。
盛情難卻,賞南隻能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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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停在這一段路的盡頭處,沒法開進來,司機一直是個隱形人——在賞南做禱告的時候,他在屋子裏烤火喝茶,吃飯的時候他和大家一起吃飯,吃完飯他就繼續坐在爐子旁邊烤火,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司機已經早早地回到了車上,打開了車燈。
馬利維扛著羊肉,打了個酒嗝,“神父,我覺得這個羊肉怎麽做都好吃。”
“羊肉餡餅,烤羊肉,冷拌羊肉……”馬利維一路走,一路碎碎念。
莫名想起了這段時間都沒見過的懷閃,賞南想道,如果是懷閃吃的話,那一定是要被聖主祝福過的生羊肉。
“那隻兔子叫什麽名字?”賞南突然問道。
[14:不知道,還沒解鎖,但是他的脾氣很壞,而且非常挑食,好吃都要他先吃,是一隻非常自私的長耳兔子。]
[14:你養的東西都奇奇怪怪的,這兔子的耳朵也太長了。]
路上泥濘許多,沾滿了衣擺,賞南走得歪七扭八,一隻靴子深陷進泥坑裏,拔不出來,隻能丟棄。
雖然這一趟來得有些辛苦,但是賺了幾十斤羊肉,算賺了。
一個人影出現在車後很遠,小小的一個黑點,搖搖晃晃,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馬利維努力地想要看清,“鬼嗎?”他沒看清。
隨著人影越來越靠近他們,對方暗紅色的短發上凝了一層雪花,發著一層微光,接著是小半片額頭變得明亮,再是他整張棱角分明、在冬夜裏顯得格外冷肅的臉。
是懷閃啊,賞南鬆了一口氣,他試圖繼續往前走,但卻未能成功,剩下的那一隻靴子也陷進了泥坑。
自漫天大雪的冬夜中而來的是主教,主教來到賞南麵前,彎腰像拔蘿卜一樣把神父從泥坑裏拔了出來,放到旁邊幹燥的地麵上,“神父,晚上好。”
太狼狽了,賞南看著自己一身泥,有點尷尬,指了指不知道何時走到前麵的馬利維,“主教,那是被聖主祝福過的羊肉,您吃不吃?”
“不吃,”懷閃搖搖頭,“我現在已經隻吃被神父祝福過的食物。”
因為他這句話,空氣莫名變得有些粘糊,嘩啦啦地雪落在兩人之間,融化得都比之前要快。
“好哦,那以後主教用餐之前,可以請我先為您對您的食物進行祝福,然後再進行食用。”神父一字一句說道。
“神父,您喝酒了?”懷閃突然傾身靠近賞南,他注意到了賞南臉頰的微紅,每一刻都比上一刻看起來要淺淡。外麵太冷,都容不得神父臉紅太久。
“喝了一點他們自家釀的酒,很好喝,比主教那些酒要好喝。”賞南摸了摸臉。
懷閃“哦”了一聲,繼續問道:“您為什麽跑來這麽偏僻的地方?”
如果沒有這戶人家,那四處就都是荒蕪的山和田地,荒無人煙的地方,很容易出事。
“幫一隻叫美美的牛做禱告,她今天生了一隻小牛犢。”賞南答道。
“神父……”懷閃垂下眼,有幾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令他的表情看起來有幾分寂寥,“您對一頭牛都比對我好。”
“您為我做過禱告嗎?”懷閃看著神父今天穿的外袍,馬利維不愧是最忠誠的走狗,給他的神父都挑最好的衣料做外袍,神父的袍子在內裏,外麵披一件雪色的厚實外袍,兜帽上的一整條柔軟白毛貼在神父的脖子上,但仍舊沒有神父的臉和頭發白。
神父像聖主書裏描畫的雪人,尤其是在這大雪紛飛的冬夜裏。
“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我當然可以為您做禱告。”賞南說道。
“以前需要,現在不需要了。”說著,懷閃突然把上身歪著,打量了賞南半天,伸手從賞南頭發上扯下來一根花頭繩,嫌棄道,“什麽醜東西都往頭發上綁?”
賞南看著懷閃的一係列動作,“那您可以把頭繩還給我,而不是裝進您的口袋。”
“哦,”懷閃沒有把頭繩還給賞南,而是笑著看向賞南, “我剛剛問您喝酒了沒有,您說您喝了,那我再問您,您喝醉了嗎?”
主教這樣笑的時候,一般心裏就是在憋什麽壞水。
“沒喝醉,喝醉了,和您有什麽關係?”賞南攏了攏外袍,這樣冷,他的唇卻還是嫩粉色。
懷閃摸了摸腦袋,眸子黑亮,回答但賞南的時候,他鋸齒狀的牙齒已經出現,瞳色也慢慢顯出了紅色,“當然有。”
主教輕聲道:“如果您沒喝醉,我就是聖危爾亞大教堂座堂內的主教,如果您喝醉了,我就是神父的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