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
“硬幣高溫煮過了。”晏鶴清又說, “很幹淨。”
陸凜倏地笑了一聲,似從喉嚨深處溢出,像是大提琴結束那一秒尾音, 很低, 很沉, 撩入骨髓。
矜貴修長的五指緩慢收攏。
他轉回目光,微抬下巴, 凝望晏鶴清那隻升向深空的天燈,“你的禮物,總是很獨特。”
“會嗎?”晏鶴清也仰望夜空。
一盞接一盞的天燈緩慢飛向天際, 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卻並不覺喧鬧。
他想他應該再許一個願望。
那天除了日出, 他還想再來一次遊樂園。
“會。”陸凜收回視線, 不由自主又看向晏鶴清,少年忽然閉眼,他雙手抬起, 交握著擱胸前,一彎長睫在忽明忽暗的燭光裏輕輕躍動。
“在許願?”陸凜開口。
“嗯。”晏鶴清沒睜眼,他神色虔誠, “這麽多天燈,或許有一個就漏掉沒寫願望, 就可以補上我的願望了。”
陸凜無聲笑了一下,“我的沒寫, 你的這個願望, 也能實現。”
“你沒願望?”
“以前沒有, 現在有了一個。”
“那你虧了。”晏鶴清鬆手, 掀開眼簾, 卻也沒看陸凜,仍望著天燈,“願望讓給我,我已經許完了。”
“不要緊。”陸凜手插進口袋,鬆開,硬幣輕輕落袋,“你給的硬幣,會給我帶來好運。”
天燈活動快結束,大多天燈已經升到高空,變得渺小,晏鶴清收回目光扭頭,“我科目一昨天考過了。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刷下科目二三的學時。”
陸凜摸出手機,點開行程表,“明天,後天,周六。”
“後天我開學。”晏鶴清知道陸凜不介意拿車給他練,就算他會開車,拿幾百萬的車刷學時,他沒那麽坦然,他主動提出,“你說的練車點在哪兒?我明早開我車過去。”
陸凜不動神色,“找代駕太麻煩,明早八點,我去接你,太久沒去郊區呼吸新鮮空氣,去轉一圈也不錯。”
首都空氣質量是不太好,但郊區,也沒好到哪去。
晏鶴清現在不確定陸牧馳的情況,以防萬一,他說:“我明早要去學校一趟,你到校門等我?”
陸凜回:“好。”
小絨一直在聽他倆聊天,隻是聽不太懂,陸凜離開後,她才好奇問晏鶴清,“晏哥哥,你和伯伯很熟嗎?你說了好多話!”
晏鶴清很安靜,除了給她們念故事,很少說話。
待會兒有返程大軍,趁著人群還在戀戀不舍看飛遠天燈,晏鶴清先推著小絨往停車處走。
人群尚未湧來,路上隻有零散的幾個人。
那首歡快海盜歌還在循環。
晏鶴清沒回答,隻拉高小絨的連帽給她戴上。
二月底,晚上的風,還是涼。
——
送小朋友回福利院,再到家快11點了,晏鶴清貼牆站完15分鍾,沒再看書,洗完澡就上床休息了。
同一時間,陸凜被陸翰的奪命連環call回了陸家老宅。
陸牧馳不知發什麽瘋,那天晚宴又跑回來拒婚,齊家人當場走了。
陸昌誠氣得血壓飆升,手杖結結實實打了一頓陸牧馳,沒收手機,關在房間已經好幾天。
陸翰兩頭勸都沒人理他。
陸牧馳房間的東西全被砸爛了,保鏢也被他揍得鼻青臉腫。
保鏢不敢還手,更不敢放他走,一批換一批守在門口。
陸翰在門口焦急著來回踱步,快到半夜,陸凜的車才到了。
陸凜讓司機下班了,自駕回來。
他不準備留宿,車停在門外。
剛下車,陸翰快步衝上來,好一頓訴苦,“阿凜啊,我實在沒辦法了,一大一小,一個比一個倔,你快進去勸勸吧!”
陸凜不知具體情況,隻接到醫生電話,說陸昌誠血壓超了200。
現在得知來龍去脈,他住了腳,“既然血壓降了,我回去了。”
陸翰臉色瞬時很難看,他清楚陸凜看不上他這個親哥,這麽多年了,他的生日宴會,陸凜從不出席,讓他丟盡了臉。陸翰悄悄攥緊手,努力扯出笑,“爸現在滴水未進,血壓降下來也危險,我說話他又聽不進,你要撒手不顧,我隻好打電話請媽過來了。”
陸翰和陸如嬋感情早淡了,小時候相處過一段時間,陸如嬋生病搬走就很少見了,他和徐喬音離婚,陸如嬋還趕來,當眾給了他幾巴掌,陸翰就記恨上了陸如嬋,再沒去看過陸如嬋。
他爸沒說錯,同一個陸,但也分哪個陸,陸如嬋心裏,最寶貝的隻有隨她姓的陸凜。
而陸凜軟肋,也隻有陸如嬋。
陸翰作勢去掏手機。
陸凜沒阻止他。
捏住手機的手卻也不敢再動,僵硬了幾秒,陸翰歎了口氣,塞回手機,"太晚了,我不打擾媽。你走吧,我能做的就是再勸勸爸。他要還不進食,就聽天由命。"
砰!
這時別墅發出聲巨響。
接著是陸昌誠氣急敗壞的吼聲,“快抓住他!”
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陸翰衝進去,迎麵是跑得飛快的陸牧馳,看到陸凜毫沒反應,繼續往前衝,身後是緊追的保鏢。
陸翰氣得大喊,“小兔崽子你站住!”
陸牧馳充耳不聞,望著大門露出勝利笑容,剛到門口,便看到門外的身影,他心裏一怵,竟是緊急停住,保鏢追上來,發現陸凜,也紛紛停住低頭,沒敢再追。
陸牧馳乖順喊,“叔叔。”
陸凜目光落在陸牧馳右手,整隻手背順著往下在滴血,他光著腳,也沒穿鞋。
陸昌誠在傭人攙扶下追上來,他視力下降,晚上更是不太靈光,沒注意到陸凜,伸長手杖指著陸牧馳吼,“你跑!跑到天邊,也別想和林風致那小子在一起!”
聯姻事小,陸牧馳在眾人麵前拒婚,便是駁了他的威嚴,這是陸昌誠最無法忍受之事,舍不得責備寶貝孫子,他全怪在林風致頭上。
指定是林風致在場,陸牧馳才拒婚!
好好一個陸家少爺,全被那不入流的東西教壞了!
陸牧馳聽到林風致有些詫異。
不過他反應還算快,猜到了原因,原來以為他拒婚是為林風致。
陸牧馳就沒反駁。
誤會好,免得他爺爺去找晏鶴清。晏鶴清那晚目睹他拒婚,應該有很感動?
陸牧馳熱切思念著晏鶴清。
要是那晚陸昌誠不關著他,他還沒那麽迫切,越被阻攔,他對晏鶴清的思念就如同瘋長的野草,一天更比一天旺盛。
他瘋狂想見到晏鶴清!
陸昌誠注意到地麵的血跡,渾身發抖,“你們這些蠢貨!還不快帶少爺進去處理傷口!”
保鏢們麵麵相覷,又望向陸凜。
陸昌誠這才發現陸凜,他血壓又飆上頭了,排著隊來氣他!
陸凜沒出聲,簡單向陸昌誠行了禮,轉身走了。
陸昌誠眼角抽搐,手杖跺得震天響,氣全撒到保鏢身上,“都沒長耳朵!愣著做什麽!”
保鏢這才上前架住陸牧馳。
返程路上,車內安靜,過了會兒,陸凜開了歌。
《Wellerman》
*
晏鶴清最近都是無夢到天明,他六點準時起床。
和往常一樣習慣,先洗漱,溫習課本煮早餐。
一切弄完七點,他準備出發,到門口換鞋,他頓了頓,又折回廚房,重新蒸了二十隻餃子,飯盒裝好。
還是提前半小時到了校門口。
明天開學,不少學生陸續返校了,但時間早,校園還在沉睡一樣的安靜,正門隻開了一道小側門,晏鶴清就等在側門前方。
氣溫回升,今天不算太冷,晏鶴清穿了件橘色的麵包棉服。
是那種柿子熟透的顏色,不亮,是低調內斂的橘,特別襯膚色,晏鶴清又是冷白皮,這幾個月營養上來,巴掌大的臉白淨透亮,整張臉在發光一樣。
遠處,一輛自行車漸近。
放假除了過年那幾天,顧星野都會到學校來做實驗,他下學期要申請一個項目,快進校門,他忽然詫異瞥向前方。
一個清瘦男生似乎在等人。
從顧星野的視野,堪堪看到半邊臉。
略一恍惚,有點像林風致。等他單腳支地,停下再看,就發現不是。
男生比林風致要高出幾公分,也瘦一些,主要氣質截然不同。
不是林風致,顧星野就收回視線,腳重新踏上單車,進了校園。
晏鶴清沒等太久,陸凜就到了。
這次是司機開車,晏鶴清坐進後座,陸凜在另一側,晏鶴清背了一個雙肩包,頗有份量,陸凜問:“還帶東西練車?”
“帶了點水和吃的。”晏鶴清取下書包,拉開書包鏈,拿出一個飯盒。
是最普通的不鏽鋼飯盒,還會燙手心,他遞給陸凜,“給你帶的早餐。”他似乎才想起一樣,“你吃了嗎?”
陸凜身側有一個紙袋,他沒有碰,“沒有。”
接過飯盒打開,熱氣先撲出來,是擺得整齊的蒸餃,捏得像金魚,鼓肚子透出餡料,是鮮肉白菜。
還一把小不鏽鋼叉子。
陸凜叉了一隻餃子,“你吃過了?”
“六點多就吃了。”
陸凜放進嘴裏,咽下去,又問:“你包的?”
“嗯,不過不是現包,前段時間包好凍了冷凍。”晏鶴清微笑,“以後有機會,請你吃現包,味道還是有差別。”
陸凜又叉了一隻,“這個已經很好。”
司機跟著導航,眼觀鼻,鼻觀心開車。
陸凜有潔癖,從不在車上吃東西,也就放幾瓶水。
司機技術好,一路都避開了紅燈,兩小時不到就到了目的地。
陸凜和晏鶴清下車,司機就開車先走了。
車暫時停在花圃老板院子裏。
老板叫朱秀梅,她聽到動靜出來,她做生意幾十年,南來北往接觸不少人,一眼看出陸凜身份不簡單。
有機會結交這種大人物,朱秀梅分外熱情,硬是要送晏鶴清蜂蜜。
“這一批是荔枝蜜,你不是喜歡,剛巧趕上了,先坐下休息會兒再走。”朱秀梅端茶倒水,朝著裏屋喊,“老張,小晏來了,你去割兩瓶荔枝蜜。”
晏鶴清本想拒絕,想到陸如嬋,他改了主意。
他不會白要,主動跟著男老板去割蜂蜜。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晏鶴清看向陸凜。
陸凜頷首,晏鶴清就跟著剛出來的男老板去了養蜜蜂的後院。
隻剩朱秀梅,陸凜並沒有說話欲望,他也沒碰茶水,朱秀梅就先挑起話頭,“你是小晏的親戚?”
“不是。”
“噢,那是朋友了!”朱秀梅打開話匣,“小晏在我這兒幫忙了兩年,高中時候吧,別說,他那時候沒成年,請他我怪膽戰心驚的。”
提到晏鶴清,陸凜就看向朱秀梅。
朱秀梅來勁了,馬上接著說:“起初我不敢請他,他就說不要錢不算打工,隻要我教他種劍蘭。哎,人那麽小一小孩幫你做事,又聽話勤快,我哪好意思不付工錢啊,就悄悄留下他了。”
“還有荔枝蜜,我教他割蜂蜜,才知道他竟然沒吃過蜂蜜,我就裝了一大瓶給他。”
“小晏現在應該過得不錯了吧?那兩年他瘦得可心疼人了,我猜他家裏對他不好,留下他跟我們吃飯,我們沒什麽好菜,也就讓他吃飽點。”
朱秀梅源源不斷講著,直到後門響起腳步聲,她聲音才停止。
晏鶴清買了三瓶荔枝蜜,男老板不知道緣由,就收了錢。
朱秀梅恨鐵不成鋼,白眼快翻上天了,這蠢貨!
沒瞧見這有一個潛在大客戶!
這下全搞砸了!
離開前,陸凜問朱秀梅要了一張名片。
他們離開沒多久,朱秀梅接到了一個電話。
聽筒裏,女人說話聲特好聽,要和秀梅花圃訂兩年的花卉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