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近農場不算忙。
早稻早收完了, 玉米還沒到成熟的時候,山坡上幾乎全種滿了橡膠樹,按照現在的開荒速度, 估計再有半年, 漫山遍野都栽滿橡膠樹了。
因此, 農場領導經過研究,並且上報給團部之後, 又下調了每天的勞動標準,其他的農活沒辦法具體定量, 但若是開荒, 每天每人種一棵樹就成了。
也就是說, 勞動量一下子減半了。
知青們頓覺鬆快不少,抱怨聲沒那麽大了。
但有些方麵管理的比以前嚴格了。
前一段時間,發生了好幾起知青偷偷回城的現象,現在申請探親,場裏已經不批了。
雖然不讓探親了,但若要是平時請個一天半天的假,非常容易。
這天下午,許運昌和佟珍珠幹完活兒, 直接去了山上。
現在佟珍珠已經有了經驗, 山上的各種菌子,各種藥材都逃不了她的眼睛了, 一路上她不停的挖呀采啊, 很快就有半竹簍了。
裏頭最值錢的是幾朵雞樅, 雞樅菌和幹巴菌價格差不多, 然後就是挖到的幾塊天麻,還有重樓。
不過重樓就是草全株, 雖然價格還行,但太輕了,賣不上錢。
這些東西,約莫著能賣五六塊錢吧。
這次佟珍珠沒去摘樹莓,那玩意兒雖然好吃,可太麻煩,太浪費時間了,她自帶了兩個削了皮的芒果。
上山後,兩人沒有收集杜仲皮,而是繼續挖三七。
萬一被二組那幫人發現了就麻煩了。
他們這次收,就沒有那麽精細,須根直接被放棄了。
兩人一個挖一個采,速度還算快,趕在太陽落山之前,裝滿了一編織袋。
許運昌說,“再多了拿不了了,佟珍珠,咱回吧。”
到了半山坡,佟珍珠撿了樹枝,搭了石灶,許運昌也提著處理好的臘肉回來了,他用一把鋒利的刀子把肉削成厚片,丟了些香料和菌子,放在破鐵鍋裏煮。
還不忘放了一把洗幹淨的三七須根。
臘肉的香氣越來越濃。
一般這種時候,兩人很少說話,都是不約而同的看天邊的雲霞。
但今天許運昌似乎話特別多,扯東扯西的,說起好多北京城的事兒,說景山公園,說大柵欄的燒餅,說東城的新華書店,還說了後海的滑冰場。
自然而然的,提起來王府井,然後就開始談論起衣裝打扮了。
佟珍珠這兩天,正在琢磨怎麽做衣服呢,對這樣的話題倒是有些興趣,可問題是,許運昌一個大男人,跟她聊這些,她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誰不知道,農場的高嶺之花,仗著人帥氣,氣質又好,從來不在意穿衣打扮的,衣服破了都是隨便縫一縫,那補丁打的,也就他還成,換了別人就是乞丐裝了。
這麽著繞了半天,許運昌才突然問道,“佟珍珠,你覺得那天劉愛玲穿得裙子好看嗎?”
佟珍珠順口說,“還行吧。”
許運昌點了點頭,又說起別的事兒了。
雜七雜八的又聊了一會兒,菌子燉臘肉做好了,就著餌塊餅吃,真得特別香。
第二天上午,佟珍珠像往常一樣,帶了點水果去上工,卻發現許運昌還沒來,這可真挺少見的,自從他調到九組,這都一個多月了,從來也沒有晚來過啊。
不過她也沒有在意,趁著他沒來,正好她可以多幹點兒。
她用最快的速度修好了梯田,累得滿頭大汗,掌心都磨得發紅了,還是沒見到人影子。
佟珍珠歇了口氣,放下鐵鍁去找馬慶林領樹苗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組長,許運昌今天請假了?“
馬組長說,“對啊,請了一天假,你幹完活兒下工就行了啊。”
佟珍珠繼續挖坑,栽好樹,把所有的土回填,然後澆上水,提著工具回去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
最近知青們都下工早,宿舍的其他女知青早都回來了。
林紅有點詫異,“珍珠,今天怎麽這麽晚啊,孫茂利去年在菜地邊上種的西瓜熟了,還挺甜的,我們都吃過了,這是給你留的!“
佟珍珠說了聲謝謝。
按照農場的規定,她上午就算是完成了全天的勞動任務,下午可以不去了。
佟珍珠午睡後醒來都兩點多了,洗頭洗衣服,趁著其他人不在,還洗了個澡。
本來她是躺在**看書的,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林紅叫她起來的時候,她還正在做夢呢。
“劉書記讓你去一趟呢,快去吧!”
佟珍珠覺得奇怪,這個時間找她什麽事兒,不過,她正想借用劉書記家裏的縫紉機呢,就提了一包點心水果去了。
劉書記一家對她都很熱情,得知她還沒有吃晚飯,一定要留她吃飯,吃過飯,劉書記才說了,“小佟同誌,你運氣太好了,不用等到明年上學了,現在就有個機會。”
佟珍珠精神為之一振,“真的?”
劉書記點了點頭,“是北京中醫學院舉辦的護士培訓班,咱們五分場就分到了一個指標。“
這還是他在團部拍了桌子,發了一頓火之後的結果。
佟珍珠激動地簡直說不出話來了,“劉書記,謝謝您!”
劉書記笑了笑,“這可並不是照顧你,今年上學推薦指標,本來多一個就是你了。”
巨大的喜悅把她砸懵了,她甚至都忘了要借縫紉機的事兒,把網兜裏的東西倒在桌子上就跑出來了。
回到宿舍她還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要離開這裏回北京了。
算算時間,比上輩子還提前了大半年呢。
在女知青裏麵,佟珍珠的東西不算多,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其實也就幾件衣服和床單被褥,一個舊皮箱,一個編織袋就能全部裝下了。
佟珍珠再次數了一下手頭的錢,這兩個月她沒給姥爺寄錢,再加上賣菌子和藥材的錢,倒也攢下了兩百多塊。
這點錢雖不算多,但不僅路費不用愁了,回到北京後,幾個月的生活費也有了。
從五分場返回北京,這一路上得倒好幾次車呢,運氣好一個星期能到家,運氣不好,就得十來天了。
這一路上車費住宿費還有吃飯的錢,加起來可不少呢。
她剛把錢用手絹包好,放回了上了鎖的箱子裏,在院子裏乘涼的白素雲進來了,衝她擠眉弄眼的說道,“佟珍珠,高嶺之花來找你了!”
他倆因為是假裝處對象,不像人家那真搞對象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粘在一塊,許運昌從來沒有在下工時間找過她。
她當然也沒有這麽做過。
不過佟珍珠正納悶呢,整理了一下頭發就出去了,一見麵就問,“許運昌,你今天請假了,去哪兒了?”
“去了一趟景洪。”
不知為何,佟珍珠突然有了一些預感,果不其然,許運昌將手裏的一個紙袋遞給她,“景洪那邊的三七價格更高,我去賣三七了,順便去了趟商場,給你買了一條裙子。”
佟珍珠不看也不接,低聲說,“許運昌,你別過分啊,咱倆是假裝處對象,不是真的,這裙子我不能收!”
許運昌冷著臉,“我就看不慣有些人,成天的臭顯擺,這裙子你穿上,保準比那劉愛玲好看一千倍!”
佟珍珠忍不住笑了,“你可真行,何必跟那種人置氣呢?”
許運昌很想說不是置氣,她那麽漂亮,卻成天穿著破衣爛衫,他早就想給她買兩件新衣服了,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借口。
天上的星星閃爍,月亮躲到了雲層裏,黑夜很好的隱藏了他臉上複雜的表情。
沉默了數十秒,他噗嗤笑了,“佟珍珠,你說的沒錯,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我就是置氣,這是男人之間的麵子,你不會不懂吧?”
說完,把衣服硬塞給她,大步流星的就走了。
這人怎麽老這樣啊。
佟珍珠第一次大聲喊了他,“許運昌,你給我站住!”
許運昌其實也沒走多遠,立馬站住了。
佟珍珠跑過去,,“你這人怎麽這麽強啊,趙建林和劉愛玲那倆人,我都不愛搭理的,不說這些了,我還有重要的事兒沒說呢。”
許運昌問,”什麽事兒?“
“北京中醫學院舉辦的護士培訓班,五分場就一個指標,場裏給了我。”
許運昌就像聽到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兒,語氣特別平淡,“那挺好的,什麽時候走啊?”
佟珍珠咬唇,“明天上午。”
許運昌說,“既然你要回北京了,那這衣服你就更應該收下了,就算是我送你的上學禮物,”
“恭喜你啊。”
盡管他說的那麽合情合理,可佟珍珠知道,這裙子她不能要,禮物也分很多種,普通的男女關係,不會送這種禮物。
除非是戀人之間。
可他倆處對象,本身就是假的呀。
她把紙袋又硬塞回去,混亂中,她碰到了他的手。
他自然也碰到了她的。
她的小手真滑,真軟。
他一下子又想到了那次背著她去衛生室,那不可思議的柔軟緊緊貼在他的後背上,當時他的腦子裏,有那麽一瞬間,是一片空白的。
許運昌用力一推,佟珍珠踉蹌了一下,那人已經在兩米開外了,笑著跟她說,“你明天怎麽去鎮上,我騎車送你去吧?”
佟珍珠說,“不用了,劉書記說,明天正好有團部的車,能直接把我捎到景洪。”
許運昌衝她擺擺手,挺瀟灑的說,“好吧,祝你一路順風。”
“有緣再見。”
回到宿舍,不知為什麽,佟珍珠有點不開心,她把箱子裏的東西又整理了一遍,忽然看到許運昌的兩塊布。
頓時有些懊惱,剛才出去,為什麽忘了把這個還給他。
她特意把它拿出來,和那件裙子一起都單獨放在了一個網兜裏,打算明天還給他。
第二天早上八點,佟珍珠在場部辦好了所有的手續。
雖然她走得很突然,但這種事兒,還是迅速傳遍了,不少知青都來送她,她一直在尋找一個身影,可一直等到八點半,團部的吉普車要出發了,許運昌也沒來。
她本來想把網兜讓其他知青轉交給許運昌,可她轉念又想,這段時間他幫了她不少。
回到北京,她也可以抽空把衣服做好,然後寄過來的。
吉普車漸漸駛離了五分場,那大片大片的漫山遍野的橡膠林也越來越遠了。佟珍珠忍不住回頭望,這是她待了三年的邊疆農場,在這裏她揮灑過無數汗水,也偷偷流過好多次眼淚,也是後來心心念念想要離開的地方。
如今她真的要離開了,心底卻又有了千絲萬縷的不舍。
返京的路途不算太順利,到了景洪之後,倒是很快就坐上了去昆明的火車,可到了昆明,火車站亂哄哄的,一連三天都沒買著直達北京的票,沒辦法,她隻能坐上了去貴州的火車,從貴州又去了湖南,然後才從懷化坐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在離開西雙版納的第十二天,她終於踏上了首都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