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孤山月
章伯寧目瞪口呆地看著簡靜。她到底是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連於祗都不敢信, “章伯寧剛才說的人,就是譚斐妮嗎?”
說完她也反應過來了,“是很像啊。”
完了,章伯寧心想, 這下都知道了。譚斐妮能一腳把他踹進八寶山公墓裏去。
章伯寧很慌亂地解釋說, “沒有啊,不是她。我們什麽事兒都沒有。”
陳晼撇了撇嘴, 故意探他的虛實, “睡都睡過了, 還什麽事兒都沒有。”
章伯寧驚詫地大喊,“居然連這個都知道了?什麽地下組織你們是!”
此時輪到她倆目瞪口呆, 陳晼和簡靜,甚至以同一頻率, 做著難以置信的吞咽動作。然後齊齊看向章伯寧,異口同聲地說,“這回真是猜的。”
“......”
簡靜和陳晼激動地在桌子底下拉著手, 一起震了又震, 忽然就找回了高考前瞞著家裏翹課,溜去上海聽演唱會, 大半夜背著書包在首都機場順利會師的竊喜。
這下連裝模作樣都懶得,簡靜笑成個缺心眼的傻妞, 嘴角都快要咧到後腦勺上。
也不知道跟章伯寧叨咕了些什麽。那麽高興。
沉浸在這種氣氛裏的簡靜,沒有看見對麵她的丈夫,已經冷峻著一雙眉眼, 心事重重地盯了她好一會兒。
於祲問他在看什麽。
周晉辰夾煙的手點了下章伯寧, “簡靜跟他怎麽就有共同語言?”
龔序秋說,“那你不廢話嗎?人家一張**長大的, 幾十年的情誼,不比你親?”
於祲聽不下去,“黃謠組打住!話要說清楚,他們是幼兒園在一張**而已。”
本來是一句玩笑式的實情。
但周晉辰就是激動起來,“現在跟她在一張**的人,是我!”
一桌人全往這邊看。於祲和龔序秋都被嚇得閃開。
在大家都看著周晉辰的時候。簡靜隻稍微停留片刻,就把目光移開,陳晼覺得不對勁,“我哥怎麽還上脾氣了?他以前不這樣啊。”
簡靜自認在這方麵最有發言權。她一下就收住了笑,“他就這樣!你根本不了解你哥。”
“你們倆戲也那麽足啊?”於祗湊一張嘴過來問。
陳晼往下追問,“別打岔,你說我哥什麽樣?”
“不知道,別說了。”
簡靜隨便拿起麵前的小杯子喝口水,才不要在這裏說她和周晉辰的是非,給她們尋開心。
陳晼說,“你喝的那是白酒。連水都喝錯,還說你們倆沒鬼?”
簡靜表情痛苦地咽了下去。不就半杯茅台嗎?陪老汪應酬的時候,又不是沒喝過。
她攏了一下頭發,“也沒什麽呀,他肯定很好的咯。比龔序秋斯文,比於祲還好看。”
“德行!你現在還學會欲揚先抑了。”
陳晼罵罵咧咧地轉了過去。
“都吃飯。”
周晉辰很從容的,拿下巴點了點餐桌,對齊齊注視著他的眾人說。
於祗笑了笑,“你們家平時,這個氣氛和節奏像不像在課堂上?我怎麽看周晉辰這副樣子,說句話都不太敢駁他。”
簡靜說,“那你錯了,就我和他那辯論氛圍,比黃執中家的還要濃。”
周晉辰說的那些高深的話題,簡靜每次都要和他論一論,哪怕她連基本概念都不懂。
有一次周晉辰讀加繆的《反抗者》,簡靜閑著,沒事兒好幹,靠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隻跟著念了兩行,就和周晉辰爭論起來,加繆究竟是哲學家還是藝術家。
簡靜說他是藝術家。
但周晉辰認為,“加繆其實是一個反體係的哲學家,他的荒謬哲學事實上是反哲學。他在《反抗者》論述了他為什麽不殺別人,又在《西西弗神話》裏闡釋他為什麽不殺自己,但他本身,是很抵觸被冠以某種主義者的頭銜的。”
簡靜和他討論了一小時,西方哲學她不懂,在中式哲學裏,她唯一讀完過的書是《莊子》,她把“道法自然”這四個字進行了一個全方位的胡謅,叫周晉辰聽得愣神,忽然覺得,簡靜身上有一種天然的悟。
“那麽看我幹嘛?”
簡靜說完停下來問。
周晉辰撂開手裏的書,“你說的這些,有什麽理論依據嗎?”
簡靜得意的揚唇,“沒有依據,但咱就是敢說。”
“.......”
這頓飯把周晉辰吃得酸氣衝天,章伯寧憂心忡忡,高興的隻有陳晼和簡靜兩個,她們已經商量好,要怎麽再去套譚斐妮的話。臨走前還沒說完,裹著大衣站在餐廳門口,一副舍不得分開的樣子。
但簡靜完全是在硬撐,她已經頭頭昏得不行。
龔序秋站在車邊提了句,“靜兒,要不今晚上我家住去?就睡我和陳晼中間。你倆講個夠。”
惹得周晉辰拿眼睛斜瞪著他。
簡靜搖手,“不了不了,您請吧。”
陳晼上車時,狠狠踢了龔序秋一腳,“讓你等一下都那麽不耐煩!”
簡靜很佩服陳晼。她對周晉辰,那頂多是動一動嘴,陳晼這人能處,有事她就直接上腳。
周晉辰把簡靜讓進車裏,“吃得好嗎?”
簡靜點頭,“可好了,你呢?”
“不大好,不適應。”
周晉辰語帶惆悵的,隱隱還有幾分哀怨在。
他說完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簡靜問他怎麽不好,就說,因為你總是和章伯寧說話,看都不看我。
周晉辰話都到了嘴邊,就等著她接茬。
簡靜腦筋不清楚,遲鈍地想了兩秒,“那你想辦法克服一下。”
“......”
她翻著包,“強者從不抱怨大環境,就像我。相信你也可以。”
“......”
周晉辰把根煙都掐得軟爛。
她還鼓勵上他了,這個天一分鍾都聊不下去。
怎麽她跟章伯寧,就那麽多話要說?
他到底什麽地方不如章伯寧?!
頭痛,越對比就越痛。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被章伯寧給比下去。
周晉辰緩緩閉眼,靠倒在車椅上,忽然吩咐道,“把座椅加熱關掉。”
他身上已經夠熱的。
坤叔忙伸手去關,心道小少爺今天火氣真是大,給他開了這麽久車,還沒怎麽聽他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反觀簡靜,倒是氣定神閑得很,眼睛盯著手機屏幕,不知在看些什麽,笑得很開心。
但他不知道,簡靜會這麽安靜,全都是因為剛才誤喝下去的二兩白酒,在她的腦內不斷產生化學反應。
她傻笑,也是酒精的作用。
車很快開進九章別墅,簡靜感到停穩了,把手機從包縫裏滑進去,見周晉辰動都不動,她說了句,下車呀。
周晉辰仍閉著眼,沒聽見似的。
簡靜甩上車門,什麽嘛,還裝上大爺了他。
她慢悠悠的,也看不大清路,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等摸到台階上,拿鑰匙出來捅開門,已搖搖欲墜。
簡靜把包扔在地上,兩根手指一撚,解開扣子,鬥篷式的毛呢外套掉在地上,她晃著身形,倒在了沙發上。
她揉太陽穴,在心裏罵,這是哪一年的茅台啊?入口挺柔的,怎麽這麽烈!
周晉辰進來時,就看見她趴在沙發上,臉向外側著,眼眸半垂,像是已經睡著了。
他叫了一句,“簡靜,別在這兒睡。”
周晉辰見她不動,鬆開外套走近了兩步,才發現她的臉很紅,方才車上光線暗,他又顧著生氣,絲毫沒有注意到。
他伸手摸了摸簡靜的臉頰,有點燙。
周晉辰皺眉,“你跟誰喝的酒?陳晼嗎?”
簡靜搖頭,“我不小心喝錯了。”
“......”
周晉辰把大衣扔在按摩椅上,他卷起襯衫袖口,準備去給她倒杯水,起身時納罕了句,“打小混這些局的,你連酒也會喝錯。”
簡靜扯了扯嘴角,沒防備的,嘟囔了一句,“還不是陳晼,突然問我你的事。”
周晉辰的腳步頓在了原處。
他轉過頭,“她問我的什麽事?”
其實更想問,當著麵避我如瘟神,一轉眼,怎麽又禁不得別人提呢?
周晉辰不敢問,怕不是他想要的那個答案。
簡靜說,“她說我們不對勁,有鬼。”
“那我們有嗎?”
周晉辰察覺到自己的呼吸熱起來。
簡靜把頭搖得更厲害,“不能有,不好有。”
“為什麽?”
簡靜答道,“結婚前講好的,我不幹涉你的生活,你也不管我怎麽瘋。要是有了,還怎麽搞得了啊?會亂套。”
周晉辰深深吸口氣,“這你放心,我還是不會管你的。”
不就是三五不時的不見人影嗎?有什麽難的?他大可以去找她,她到哪兒,他就追過去。
但簡靜說,“但我不行。我這人好小氣的。”
周晉辰好笑道,“怎麽小氣了?”
簡靜偏著頭瞧他,周晉辰清俊得凶橫,天生一副好骨相。
她輕輕笑起來,“甚至不喜歡你和別的女人說話。但我不想自己那樣,一點台麵都上不了。”
一想到有那麽多人追過他,背後肖想他,沒準還往他身上靠過去,找盡理由和他套近乎,簡靜就覺得生氣!
但關於這些,她一個字都不想說,提也不曾提。
周晉辰手搭在腰上,墜進她一雙含情眼裏,像要從裏頭開出一朵半支春欲放的杏花來,他眉弓低垂,指骨掙得發青。
這段一醉一醒的對話,進行到這個地步,那股密密的、酸而脹的燥意從胸口長起來,枝蔓伸展到全身。
周晉辰拿了水回來,他手伸到她背上,輕拍了下,“坐起來,先把水喝了。”
簡靜單手撐沙發,稍微向上抬起一點身體,另一隻手去接杯子,說聲謝謝。
周晉辰坐在一邊看著她喝完,喉結隨著她吞咽的動作,從上到下滑動。
她喝完水,神誌仿佛清明了幾分,掙紮要起身。
“去哪兒?”周晉辰問。
簡靜木木地往前走,“去樓上洗澡、睡覺。”
脊背上傳來一道溫熱的力度,她猛地懸空,周晉辰把她抱了起來。
簡靜眼眸虛闔,“放下,我自己能走。”
周晉辰覺得不解,沉著臉,“你為什麽總在跟我逞能?”
簡靜別開臉,錯開他的質問,小聲說,“我和不喜歡的人都這樣。”
又是這句不中聽的不喜歡!
周晉辰因為這句話煩了整夜,此刻也賭氣起來,“那我就再讓你更不喜歡一點。”
他說完,腳步也走到了臥室門口,他把簡靜放到**,沒等她反應過來,柔而烈的吻就一串接一串的落下來。周晉辰挑開她的舌關攪進去,蠻不講理,把她的聲音都撞回喉嚨裏。
簡靜微張著唇,被周晉辰吮起來的、裹不住的津液從嘴角滲出來,她被一股力道迫得仰起臉,迎合著他吻得更深,四肢也軟,推拒倒像是做戲,手腕被向上反折,整個人變成半癱在他的身上,後背被周晉辰暄和的胸口緊貼著。
周晉辰把她的臉扳過來吻,寬大的手掌繞到前麵,摩挲著她的手臂。
他輕咬她的耳垂,那一道急切得想要完全占領她的荒蕪感,逼著他想要用力咬破她的血肉,一起咬碎他的欲望。
但周晉辰又怕她疼,並不敢真的用力。
簡靜收緊了雙腿,腳尖繃著,把身下的床單蹭皺,一股難言的癮頭勾著她,叫她無計可施。
周晉辰將她翻了個身,溫柔地在她舌麵輕輕繞了一圈,像貓尾掃過她心上似的那麽癢。
“你看你。”
周晉辰麵色平常的,聲音也冷清。
他的唇貼上她紅如雲霞的臉頰,“總是口不應心。”
簡靜幾乎崩潰,她瞳孔因過分刺激而劇烈收縮,隻知道睜大了眼睛看著周晉辰,他們的呼吸越來越近。
臥室裏的金琺琅榴花座鍾滴答響著,指針一點點走過去,直到孤山一片殘月都已墜進雲端,蹚過霜冬裏的清夢,化作一片淋淋漓漓的濕冷霧氣,凝滯在浴室被昧欲暈染的牆麵上。
後來他親她的唇,“叫我。”
簡靜輕輕地說,“老周。”
“不是這個。”
她又說,“周晉辰。”
周晉辰撥開她被汗濕的額發,“還不對。”
“老公。”
簡靜終於找到合他心意的標準答案。
她端和的音調,自動摒棄了往日的字正腔圓,分不清平仄,像是烈火滾油裏,鈍刀慢刃中濺出、割斷的慈悲聲,嬌柔,綿軟,帶著煙火氣。
周晉辰聽後頭頂一麻,渾渾噩噩地去吻她,死死把她往浴室那麵寬大的鏡子上推,頭頂沐著柔和的浴燈,照見他因失控而瘋癲的神色。
他也像是跌到了鏡子裏,跌到另一個沒有時間、沒有盡頭的世界裏,手碰到冰冷的鏡麵,涼得像兜頭澆下了一盆冷雪,卻把心燒得發顫發燙,手腕都微震。
像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簡靜連怪他的話都沒說半句,周晉辰幫她清理完,換上睡衣,她就黑昏得睡過去。
周晉辰難得睡到中午醒。其實掐頭去尾,也隻睡了七個小時而已。
昨晚他收拾完,天都快要蒙蒙亮。
他習慣性地往身側伸出手,想把簡靜撈進懷裏,撲了個空。
簡靜不在。
周晉辰立刻清醒,他摸了摸手機,十一點半,她才睡多久,怎麽這麽早就不見。
他給簡靜打電話,冰冷的女音提醒他正在通話中。
周晉辰的手覆上眉骨,絕望地閉上眼,扔了手機。
他還在她的黑名單裏沒出來!
簡靜一大早去了銀行取錢。
今天中午車小小在瑰麗酒店舉行婚禮。她很久沒有用過現金,但包給新娘子的紅包,又不好轉賬。本來取錢這個事兒,她都拜托給厚伯,偏偏他又回了老家過春節。
簡靜隻好自己來。
ATM機那邊堵著一群人,櫃台前也排滿了大爺大媽,簡靜被嚇得差點退出來。
不是,大家都不過年了嗎?這是大年初二啊,都沒有親戚好走嗎?
簡靜取了個VIP號,這樣快一點,VIP窗口的客戶總不會有幾個。
她站著玩手機的時候,聽見大堂經理高聲說,“我說幾遍了!密碼是字母加數字的,快一點,還有很多客戶。我又不是隻服務你一個人,都像你這樣我的工作別做了。”
是一個不大懂的操作手機的老太太在轉賬,又想不起來手機銀行的登錄密碼。
可能春節期間上班,這位大堂的情緒不好,沒注意態度。
簡靜本來不喜歡管這種事,但那個大堂實在口氣不好,總凶著老人家。她走過去,看了一眼男大堂的工號牌,還是個實習生。
那就難怪了,八成還沒遭受過社會的毒打,他多被投訴兩次,多給人道幾次歉,就會有輕重了。
簡靜先禮後兵,“能對這位奶奶耐心一點嗎?你生下來,就拿捏了萬事萬物的秩序?”
男大堂看她拿的VIP號,也知道不敢得罪,紅了一下臉,忍氣吞聲,耐下性子來教老人家設密碼。
簡靜看他還算有進步的空間,沒多說什麽,就走開了。
等VIP窗口叫到她的號時,簡靜剛要坐下,說取兩萬塊錢。
後麵擠上來一穿皮草的小姑娘,拎著一入門級的愛馬仕,態度卻很囂張。她對簡靜說,“能讓我先辦一下嗎?我有急事。”
簡靜當然不肯,“誰沒有點急事?到後麵去等。”
她還等著去酒店赴喜宴,本來出門就晚了。
小姑娘見軟的不行,開始橫起來,“你知道我爸爸是誰嗎?這銀行的行長是他......”
簡靜不耐煩地打斷她,她挑了挑眉,看傻子一樣的眼神,“你爸爸是誰,難道你媽沒告訴你嗎?上這兒找爸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