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晶瑩雪
簡靜這個晚上連睡相都很風流, 夢裏她輕薄形狀,真就硬上了周晉辰的弓。醒來口水溢灑一枕頭。
周晉辰要參加校領導班組會,早早出了門,隻給她留下一份早餐。
簡靜擦著嘴角起床, 負責打掃的鍾點阿姨已經在客廳裏除塵。她打個哈欠, “阿姨,麻煩您換下枕套。”
阿姨上班時, 看見周晉辰在煎牛排的, 她並不知道這是簡靜的丈夫, 還當是帶回來過夜的男友。
她看了眼臥室,嘴角抿著過來人的笑意點頭, “曉得了。你不交代,也是每天都換了的。”
簡靜沒察覺到這個笑背後的含義。她慢騰騰洗漱完, 換好衣服,坐著吃了份吐司,才出門去上班。
往常她都是這個點, 遲十幾分鍾到是家常便飯, 以前也沒誰管過。
但今天破天荒的,負責日常事務的汪董親自抓起了考勤。
“公司規定是九點鍾上班。來, 簡總你告訴我,現在幾點了?”
被當場逮住的簡靜, 劈頭蓋臉迎來頓罵。
簡靜抬手看了一眼表,“八點七十九分零十五秒。”
“......”
在汪域吃癟的眼神裏。簡靜左手拎著包,右手端著咖啡, “沒別的事, 我上去了?”
“......”
她走了兩步又退回來,把杯子塞到汪域手裏, “老汪你辛苦,替我扔一下。”
“......”
簡靜坐到辦公室裏,就開始聯係她熟悉的裝修公司,讓他們盡快上門,去給九章別墅重換一把智能鎖,順便把書房的玻璃推門修好。
周漂亮在她這兒住兩三天還成,久了真不知道會鬧出什麽事兒。
簡靜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必要,提前安排個大興女子監獄兩日遊。搞不好哪天就走上犯罪道路。
婚內強製猥.褻丈夫判幾年來著?
她忙完這些,又無縫銜接地在茶水間瞎混,聽了幾段車速一百八十碼的緋聞,說投行部有一項目組的男組長,和新來的漂亮女組員不對付,凡是開會都要吵起來,鬧得不大好看,後來也不知道是誰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上身,被男組長的老婆撞見在兩人在酒店開房。
於是大家也就回過味兒來了,隻有前兩次謾罵是真情實感,之後全是做戲給大家看。
簡靜感慨了一番遍地奸情,又和她的上班吃瓜搭子,也就是資產管理部的副總車小小,交換了幾輪意見後,到快十一點才打開電腦。
待處理的文檔裏,還躺著上周就收集完成的,關於公司內控建設的合規材料,正等著簡靜過完目,匯編成正式文稿往上報。在會上通過之後,再正式行文下發。
簡靜並不擅長做這些,就光是碩士階段的論文,都能讓她愁得睡不著。
但像她這樣的行政職能部門,已經是他們公司裏,相對而言,尤其是和投資銀行部、股票業務部比起來,稍微輕鬆一些的職位了。
周晉辰是下午接到裝修公司電話的。
當時他正要去本科那邊上課。他們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的一位副教授,被借調去西北大學研究中心。院裏也實在抽不出別的人手,周晉辰作為最年輕的院領導,他責無旁貸。
其實也沒多累,左不過每周多出兩節課來,分別是周一和周三的下午。
周晉辰是頭一回來,帶著花名冊。但大二的學生們不是第一次見他。
早在開學典禮上,周晉辰坐在主席台第二排,他微微側首接電話的照片,身上那股子漫不經心的矜貴,已經在校園論壇上火出圈了。
但網上關於他的消息,也隻到他出色的遊學經曆,和豐富的工作履曆為止。別的一概查不出。
但越是這樣,對周晉辰好奇的人就越多。甚至在他的課上,會出現很多其他專業慕名而來的學生。其中,花癡的女學生占比百分之九十九。
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和課程難易點講解後,周晉辰開始點名。
他雙手撐著講桌,銀色邊框眼鏡的後麵,是一雙笑與不笑時相差甚遠的深眸。
周晉辰不笑的時候很寡淡,臉上是對世間漠不關心的冷僻,但他若笑起來,又是一副溫柔多情的模樣。
“李暢。”
“到。”
“胡冰潔。”
“到!老師,我能問個問題嗎?”
周晉辰從名冊裏抬頭,“請說。”
胡同學的嗓音很亮,“我們想問一下,周院長,您有女朋友嗎?”
整間教室迸發出歡快的笑聲。
周晉辰說,“沒有。”
一陣起哄。
很快周晉辰示意他們安靜下來。他說,“沒有女朋友,但我有太太。”
這樣啊。胡同學坐下去前,墊起腳來,這才注意到周晉辰左手上的鉑金婚戒。
“栗正仁。”
“到。周院長,您太太是不是一位非常漂亮的淑女?”
周晉辰有些詫異地看著問這個問題的男生。
栗正仁聳一聳肩膀,“我幫女生們問的,這是她們的猜想。”
周晉辰語氣平和,“她不是那種,能被世俗定義成漂亮、符合主流審美的女性,她是很特別的。”
下麵又是一大片的驚羨聲。
為了避免再被追問這些有的沒的,周晉辰沒再繼續這個無聊的環節。
他點開課件,“好了,點名就到這裏,我們開始上課。”
下課後,周晉辰把電腦放回辦公室。
剛鎖上門出來,就有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他看了一眼,摁掉。
等到他發動車子時,這個號碼又打過來,這一次周晉辰接了。
吃了一次虧,對方趕緊先自我介紹,“周先生您好,我是家裝公司的,按照您太太給的地址,我們現在在您家門口,麻煩您給開個門。”
周晉辰皺了下眉,“我太太讓你們來的?”
那位師傅的聲音聽起來很粗獷,他說,“是啊,簡小姐讓我們來換把鎖,順便把書房門重裝一下。”
“稍等,我馬上過去。”
周晉辰這才看見簡靜給他發的微信。
小簡緊張摸魚中:【我讓裝修公司去家裏收拾,方便去開個門嗎?】
這潛台詞是一天都不想和他多住?急著趕他走的意思不要太明顯。
她別扭?她尷尬?還是壓根不喜歡他。大概都有。
周晉辰出於禮貌回了句方便。
他意識到這樣不行,靠拆家蹭個一兩夜留宿,怎麽看都不是長久之計。
周晉辰懷著重重心事,開車回了東葦路,給裝修師傅們開了門。
他坐在客廳裏,聽著他們叮叮哐哐的功夫,氣定神閑地泡了壺茶,也不為喝,盯著茶煙嫋嫋出了會子神,大致有了個不成熟的主意。
簡靜中午睡的時間太長,臨近四點才開始寫材料,到天黑下來也沒做完。
她見這層樓的同事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也關了電腦回家。不做第一個下班的人,也絕不留到最晚,是她給自己立的規矩。
簡靜關上辦公室的門,迎麵碰上他們公司最內卷的部門老總曹飛。
這個點了,還把黑咖啡當白水喝,預備加班到深夜的,也就隻有曹總。
簡靜一貫不喜歡這個人。準確來說應該是互相看不上,曹飛瞧不起她這樣走後門進來享清福的,背地裏說過簡靜不少閑話。簡靜呢,也認同不來他這樣消耗自己、卷死同事的工作狂精神。
她目不斜視地從曹飛身邊走過去。沒有打招呼的打算。
但曹飛叫住了她,“簡總,剛發下去的績效考核表你看了吧?上個月得了多少分啊?”
上個月簡靜遺漏報告三次,重大會議遲到兩次,再加上審核下麵提交上來的風險評估表,延誤了五次,勉強拿了個及格。而這得分又是和月度績效發放掛鉤的。
假設月績效工資是十萬,KPI得分是五十,那麽發到手裏就是五萬。
可以這麽說,簡靜從來就沒拿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績效。
但她無所謂,“六十三點五分,那你呢?”
曹飛露出一臉挫敗,可聽她這麽問,嘴角又忍不住上揚,“我不行,隻有九十五點六,被上頭扣掉好多。”
他想的是,簡靜的臉色肯定不會好看,至少會有點驚訝的,說得九十五分還不夠高嗎?
曹飛喜歡被人這樣誇,他的出類拔萃欲很強。尤其是被簡靜。
簡靜倒是蠻詫異的,不過她說的是,“啊?你每天累死累活的,才隻得九十五點六?這麽差勁嗎?換了我是你的話,大頭朝下,從樓頂跳下去算了。還有什麽活頭呀!”
“......”
說完她也不看曹飛臉上像咽了活蟑螂的表情,踩著高跟鞋揚長而去。
啊呸!下頭男!誰他媽都別想卷到老娘。
簡靜這麽想著,從大樓裏走了出來。
她累到連十分鍾的路程都懶得走,招呼了厚伯來接她。
厚伯已經忙完喪事從老家回來。他戴白手套打方向盤,“靜靜,今天上班累了吧,看你臉煞白。”
簡靜有氣無力地點頭,“和上班沒關係,我是低精力患者。”
“什麽是低精力患者?”
她說,“周教授說的,就是每天啥事兒不幹,還覺得自己特累,就像我這種,動不動就哎唷,不行不行我得躺一會兒。”
厚伯哈哈笑起來,“姑爺還挺了解你。”
下車前簡靜從包裏拿出個檔案袋,她放在了中控台上,“厚伯,你家裏這麽大事兒,我也沒幫上忙,這點子心意你收下。”
牛皮紙袋裏鼓鼓塞塞的,粗粗一看,就知道是五萬塊。
厚伯忙要還給她,“怎麽好要你的錢?”
簡靜擺手,“都一家人不說這些,我上去了。”
她走出獨立到戶的電梯,刷指紋開鎖,踢掉高跟鞋、扔包、摘掉絲巾咻在地板上,仰麵往沙發上一撲,一氣嗬成。
過了幾分鍾,緩過勁兒的簡靜想洗個澡,她開始旁若無人地解扣子。
直到旁邊一把單人沙發上,傳來聲清脆的咳嗽,她才注意到,和她共處一室,甚至同睡一張床,都沒有半點反應的正人君子周晉辰也在這裏。
好像還隱約聽到他笑了一聲。
簡靜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她趴著和他問好,“你下班還挺早的嘛老周。”
周晉辰微抬唇角,“也不早了。吃晚飯了嗎?”
“和同事一起吃的一蘭拉麵。”
周晉辰給她倒了杯水,“今天回來的倒晚,單位事情很多嗎?”
這祖宗隻喝Litre的無氣礦泉水,這種水最大的特點就是把杯子和瓶身設計在一起,還因此在伯克利斯普林斯國際品水大賽中,獲得了設計冠軍。
簡靜搖頭,也沒什麽很多事,隻是她做得慢。
她灌了一大杯水進肚,“老周,我總懷疑辦公室裏頭,有什麽很陰間的玩意兒,會吸人陽氣。”
“怎麽說?”
簡靜的手肘撐著沙發,挪得離周晉辰近了點,“我總是精神飽滿的進去,又像具幹屍一樣走出來。要麽就是我的茶水裏被下藥了。”
“......”
周晉辰啞然。為什麽她總是有這麽多,聽起來荒謬,但細琢磨又有點理的問題。
簡靜這樣趴著跟他說話,襯衣領口大片敞開,露出一對精致的鎖骨,和內衣上一圈蕾絲花邊。周晉辰的目光略微往下一帶,就又飄過去,輪廓鮮明的喉結很快滾動了下。
多巴胺。內啡肽。苯基乙胺。
這些顱內化學物質,人體自身分泌出的神經興奮劑,混合在他的腦電波裏,正賣力地營造著一種幻象。
周晉辰追隨笛卡爾和萊布尼茨,是個非常堅定的理性主義學者。他始終認為,人的智性獨立在感官之外,並高於感知而存在。
就像他不信沒有任何外部附著,找不到理由,沒有原因的愛一樣。他從不沉迷在這些沒有持久生命力的、短暫的幻象裏。被它引誘,被它攫住思想和靈魂,一再的,反複自我否定。
他會娶簡靜,就是因為門當戶對,說白了,無非是財和勢,白手起家的豪門和傳統老牌舊勳貴的結合。並不為別的。
平衡和規矩一樣,不好被輕易打破。可不被打破的界限,又在哪兒呢?
他正做著思想鬥爭的時候。
簡靜的小嘴不停,又叭叭說起別的,“老汪也真敢讓我寫材料,他都不知道,我碩士論文都怎麽來的?”
周晉辰嗯了聲,又起了興致,“所以是怎麽來的?”
“我爸的幾個秘書輪流幫我寫的。”
“......”
簡靜攤了下手,“不能怪我,是我導師讓我這麽幹。”
“你導師哪一位?這麽誤人子弟?”
周晉辰不敢信有哪個老師會這麽教學生。
“這是真的,”簡靜說得頭頭是道,“他都跟我說,靜啊,這個碩士你非讀不可嗎?”
“.......”
簡靜把聲音沉下來,又學著老教授的語氣說,“我建議,這論文,你能不自己寫,就不要自己寫。”
“.......”
周晉辰失笑,“你聽不出人家是在反向指導?”
簡靜說聽不出。
周晉辰納悶,“那你答辯怎麽過的?”
說到這個,簡靜臉上就眉飛色舞的,“我導師資曆老嘛,院裏大半都是他的學生。答辯那天,他就搬了張凳子坐門口,就下麵那些,教授們提的問題一超綱,他就猛咳嗽。”
“......”
這個碩士被她讀出花兒來了。
簡靜吸取昨晚的教訓,也不想天人交戰的,再扇自己一耳光,她洗過澡,就賴在沙發上看電視。她想著等周晉辰睡著以後,再上床去睡。
她看的是一部美食紀錄片,正演到韓國的一道小吃,叫香蔥煎餅。一張餅裏有半斤蔥,外加魷魚、蝦仁和貝類,裹上麵粉煎到金黃。
簡靜看得直吞口水,卻在聽旁白說到“食客不惜驅車三個小時,隻為來農家小院品嚐”的時候,不屑地嘁了一聲,“吹吧,首爾那點兒大的地方,開三小時,連人帶車都要掉海裏!”
周晉辰穿了浴袍,就坐在她旁邊改作業,聞言不禁牽了牽唇角。
他很認真地看著每一行文字,每一段,哪怕顯得囉嗦、重複甚至多餘的論述。
看學生的論文隻是個借口,這種小兒科的文章,以他的閱讀速度用不到二十分鍾,就可以全部改完,再打出恰當的分數。
但周晉辰看的盡可能慢,拿著這麽一樁正經事情做,讓他覺得有一種矯飾的安全。
此時此刻,他一點也不覺得孤冷,因為簡靜在,那種淒清,正大踏步地離他而去。
簡靜盤腿坐著,邊看著油滋啦的視頻,已經打開了一包零食,兜在兩腿間。她遞出一片給周晉辰,“你吃嗎,周教授?”
周晉辰抬頭看了一眼,“不用,謝謝。”
簡靜摟著這一袋薯片,踩著沙發過去,跨坐在他旁邊的扶手上,“你一直在做什麽?”
“改本科生的作業。”
周晉辰嘴上這麽說,但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她筆直修長的腿上。
昨晚她發起瘋來,倒立著走路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簡靜的腿很白,是不摻一絲雜質的白,白得還很尖銳,明晃晃的,像一捧落在高山上、無人途徑的晶瑩雪。
簡靜的注意力全在他手裏的論文上。她驚歎,嘴裏還嚼著零食,“這是本科生寫出來的嗎?好厲害啊。”
周晉辰別過臉,視線又移回她臉上,“你覺得哪兒厲害呢?”
“怎麽還真往下問啊?”簡靜答不上來,隻好實話實說,“我就隨口這麽一誇。”
“......”
她又看回了那部已經被她吐槽過無數句的紀錄片。
旁白說,“關於蔥煎餅還要一個浪漫的傳說,因為煎餅的聲音像極了雨點打落,相傳初戀的情侶在春天,一起吃過這樣一份煎餅後,就一輩子都不會再分開。”
簡靜立馬就發出輕蔑的笑聲,她說,“他們可真逗,自以為是地創造了不知道多少,像這樣沒有意義又戀愛腦,還很膈應人的傳說。還有什麽,下初雪要吃炸雞和啤酒,我替炸雞店謝謝他們了。”
“......”
說話時,她嘴角還沾著薯片的碎屑。
周晉辰不作多想的,伸出右手,手掌穩穩托住她的下頜,大拇指的指腹輕輕蹭著,替她揩掉。
簡靜愣在原地,麵上霎時被一層紅暈籠罩,尤其他清冽的氣息近在咫尺。她已經快不能呼吸了。
周晉辰卻還要說,“等下,你先不要動,這兒沒弄掉。”
就在這句話的末尾。就在周晉辰的臉湊過來的同時。
她像活見了鬼一樣,驚恐地瞪大眼睛,抖著雙手,慌裏慌張地把薯片朝天上一撒,“好他媽帶感!誰來救救我!”
“怎麽突然搞這麽大!”
“殺我別用老周刀啊天!”
簡靜在心裏連喊三句,然後撞了邪似的,直直從沙發上側翻了下去。
這一切在短短幾秒內發生。快得周晉辰根本來不及抓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