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認錯爹的第十九天:

酒足飯飽,當不苦大師二進二出,還在當一個無情的幹飯機器時,賢安長公主已經放下金箸,躍躍欲試想喂絮果吃飯了。

絮果至今也沒吃進去多少。

這讓小朋友有些臉紅,因為他平時不這樣,從來不會讓阿娘操心吃飯問題,速度始終維持在“既不會吃得太快傷胃、又不至於太慢讓人焦心”的正常區間。

連亭也注意到了兒子的反常,近處的菜還好,遠處的菜幾乎一口沒動,大部分時間都在悶頭扒拉葵口碗裏的米飯,但扒拉的還不算特別成功。

賢安長公主也已經關心地問了好幾回:“是飯菜不合胃口嗎?”

絮果趕忙把頭搖得就像撥浪鼓:“姨姨家的菜像江左菜。”雖然雍畿菜也很好吃,絮果從小就嘴壯,吃什麽都能吃得很開心,但偶爾也會想念江左啦。

連亭這才意識到,在和兒子的相處中,兒子也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適應著他這個新手阿爹,並不隻有他在忍讓磨合。絮果從不抱怨,因為他真的不覺得這有什麽,阿爹家和阿娘家截然不同,但他住得也超開心的。

不過連亭還是打定主意,回去之後就給他兒子找個擅長做江左菜的廚娘,他連亭的兒子想吃什麽不可以?

“你吃出來啦?那看來我新請的廚娘還不錯。”賢安長公主頗為得意,眉梢眼角的小動作與不苦大師同出一轍,“我小時候在宮裏的時候,就是八大菜係、各地美食的廚子各負責各的。”隻是後來父皇換皇兄,消費直線降級,她兒子都二十多了,她才重新又過上了七歲以前的生活。

賢安長公主在心裏和列祖列宗又告了她皇兄半天狀,才重新關心起了絮果,頗有種補償童年的感覺。

“那是因為夠不到嗎?喊人幫你布菜嘛,不然站起來舀,跑去對麵也行啊。別怕你爹說,姨姨這裏可不講究這個。”長公主能養出不苦這號人物,既是因為不苦的個人“努力”,也是因為長公主本身就不是個什麽講規矩的人。

不苦大師忍不住搖頭晃腦、陰陽怪氣:“姨姨這裏可不講究這個。”

賢安長公主怒目而視,但都不用她說“你出去”,她那不孝子就已經主動端起了不知道何時夾滿菜的碗,跑去門口蹲著吃了。頗有種“出去就出去,你以為我稀罕坐在那裏嗎”的高傲,如果他手上沒有亂七八糟堆砌到冒尖的菜的話,大概會顯得更有骨氣些。

絮果卻再次搖了搖頭,不是能不能夠到的問題。

“那到底是因為什麽?”長公主性子有點急,還非要刨根問底。

絮果感覺就像是被逼到了“絕境”,真的好丟臉,幾經掙紮,才用細弱的聲音羞赧開口:“筷子不知道為什麽不伏手。”

說完,絮果還想極力證明他以前的筷子用得可好了,在江左的時候,絮果兩三歲就已經會自己吃飯了,後來到了阿爹家,也根本不用人喂,擁有極強的自我管理能力。可是、可是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麽,夾東西屢屢滑走不說,還感覺筷子特別沉,用了一會兒手就酸了。

他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和公主府的筷子作鬥爭了,可不就沒吃幾口嘛。

但是小朋友的語速一上來,徹底變成了老家話,連亭和長公主無異於在聽一門外語。努力想要跟上節奏,卻卡在“伏手”這個詞就已經出不來了。

絮果說到後麵都崩潰了,他很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哭的,可是、可是……

他最後還是沒忍住,撲到阿爹懷裏,簡直委屈死了。

還是遠在簷下的不苦大師,隔著空曠的房間翻譯道:“他說他筷子用得不順手。真不是我說,娘,咱們啥家庭啊就用金筷子,拿箸跟舉鐵似的,我都費勁兒,更何況絮哥兒。”

長公主輕咳了一聲:“……你在說什麽瘋話,我們不是一直都這麽用的嗎?”

“快拉倒吧,”不苦大師外號拆台小能手,“這一雙四愣的金筷怎麽也得有一兩重吧?一兩金子市價多少?更不用說比市價更貴的工藝。咱家過去要是有這個閑錢,你不早賣了筷子給我爹換金絲楠木的棺材了?何至於最後去夜扣宮門,和大舅鬧成那樣。”

“紀!複!嶼!”當賢安長公主叫兒子的大名時,也就代表著她要徹底發飆了。

不苦大師非常有經驗,碗筷一放,小嘴一擦,當下就準備提擺跑路,繼續去聞小二家過他人厭狗嫌但自由快樂的生活。不過最終這雞飛狗跳終結在了絮果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啕中,不要說長公主和不苦被嚇了一跳,連亭都沒見兒子這麽哭過。

扯著嗓子,淚如雨下,最後上氣不接下氣,連亭抱著兒子不斷拍撫後背,來回走動都不管用。

三個大人輪番哄了好幾輪,求爺爺告奶奶……

一直到絮果自己哭累了,靠在阿爹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事情才算結束。

賢安長公主長舒了好大一口氣,然後就一手捂住兒子的嘴,一手盡量不發出聲音地狠狠捶打了不苦兩下。就好像在說,都怪你,看把孩子嚇的!

不苦大師:“???”是誰先發飆吼人的?

絮果睡覺一向沉,沒一兩個時辰絕不會醒。連亭已經恢複了正經的談事臉,雖然手上還抱著奶乎乎的兒子,但一看就公事公辦的特別熟練。他開門見山地和長公主攤牌:“不知道殿下找奴婢來所為何事?”

賢安長公主一直注意著絮果壓著的側臉,打算稍有異動,她就閉嘴,這輩子沒為誰這麽遷就過。她壓低聲音道:“那我也就直說了,咱們好快點結束,我有個朋友想見你。”

能請動長公主主動牽線的朋友,那必然不是一般的朋友。說白了就是她的入幕之賓。駙馬在時,她和駙馬還算錦瑟和弦,駙馬去後,她便徹底放飛了自我。從小不苦大師就聽她娘說“你那些舅舅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同樣是父皇的孩子,你娘我怎麽就不行了?”。

在這種“洗腦”下長大,不苦也從來不覺得他娘找男寵有什麽問題,跟著壓低聲音積極參與了討論:“這是我哪個小爹啊?怎麽?想找狗剩買官?我們狗剩可不幹這個啊。”

連亭不動聲色,靜待長公主的下文。

“你大概也能猜得到,是越澤。”

越澤越大人,大理寺少卿,曾經的三晉提刑官,主管一省的刑名按劾,明鏡高懸,執法如山。因“善斷”而升入大理寺,清流派的蔡思蔡大人曾是他的座師,也就是之前和廉深競爭大理寺卿、可惜沒能競爭過的那位。

不苦倒吸一口涼氣:“好家夥,娘你豔福不淺啊。”

越澤清秀的長相都在其次,重點是他可是清流派中年輕一代的領頭羊。清流派,最是沽名釣譽、怕名聲有瑕的一幫子文臣,能讓對方不顧“與長公主有染”的名聲也要在一起,這禁忌感可夠刺激的。

長公主已經想殺子了。

連亭垂眸:“奴婢不知道能幫越大人什麽。”

“你能。”賢安長公主一般是不會為了什麽隨隨便便的小情人就幹涉朝堂政事的,“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其實也有意找我,雖然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麽,但我想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長公主在桌上蘸水寫了一個大大的“梁”字,梁探花梁有翼的梁。

不苦大師:“!!!”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知道啊!

“明日下朝,他在望仙樓設宴恭候。”望仙樓是雍畿最貴的酒樓,哪怕放眼整個大啟,也不會有比它家更貴的了,斷層的那種。再一想長公主今日送給絮果的那些東西,隻為了一次會麵,可真是下了血本。

不苦大師咂舌,忍不住問他娘:“真愛啊?”

賢安長公主不甚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分手費。”

“謔!大氣!”不苦的捧哏技巧爐火純青,“那娘,就,你也跟我分回手唄,我要求不多,我那個道觀頂的金漆都快掉光了。”

賢安長公主微微一笑,成全了兒子……連人帶碗一起給他扔出了公主府。

不苦大師一臉悲憤地蹭了連亭的馬車回錫拉胡同。車上,他看了眼睡得昏天黑地的絮果,把聲音壓到最低,沙啞著問好友:“你到底要幹嘛?”

連亭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收拾絮果丟的滿車都是的玩具,生怕哪裏硌到他。根本沒空搭理不苦。

不苦卻很著急,他不知道姓越的和姓梁的到底有什麽官司,他隻知道這倆一個是犯人,一個是審犯人的:“你不會是要救絮果他……咳吧?你可別犯糊塗。梁老頭不是什麽好東西,他貪汙受賄,搜刮民脂,當年南邊發大水,百姓流離失所,家家出殯,戶戶發喪。當時那決口的堤是新修的,他監工!”

梁有翼充分讓摳門的先帝知道了什麽叫便宜沒好貨。官員們的俸祿一降再降,家都快養不起了,還怎麽工作?當然,害了那麽多百姓的梁有翼肯定是罪該萬死,半點不冤的。

連亭單手拍撫著兒子,眼神隱在了一道道略過車窗的陰影裏:“我什麽時候說我要救他了?”

“那、那你見越澤幹什麽?”

“我要見梁有翼一麵,確認他到底是不是。”絮果的親爹。連亭說話很謹慎,覺得不苦就是問了一句廢話,“如果不是,那他愛死不死。如果是……”

“是又如何?”不苦大師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仿佛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好友不是個什麽好人,大多數時候連太監對這個世界都是冷漠的,畢竟這個世界也不曾善待過他,大家彼此彼此。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那我就要親眼看著他死!”陽光下,連亭漂亮的細目中滿是陰鷙,他家絮果有一個當宦官的爹已經夠可憐的了,絕不能再有一個當貪官的親爹!他必須保證大理寺盡快行刑!

不苦:“!!!”你小子果然不是什麽好人,但哥哥好壞我好愛。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為啥,最近總腦補廠公大人一身西裝暴徒,彎腰撿兒子四散在家裏的玩具,最後忍無可忍,拎著滋水槍(或者魔法棒?)怒吼:“連絮果,我是不是和你說過,自己的玩具自己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