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認錯爹的第十六天:

不苦自認這次事辦得特漂亮,底氣十足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啪”的一聲就拍在了連亭旁邊的矮幾上。任由連亭查看,他自顧自地坐上了小榻,在寒冬臘月的紅螺炭火中給自己扇風,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跑來找連亭了,出了一後背的汗。

“你知道你之前為什麽找不到嗎?明明有探花這麽明顯的線索。”不苦大師排除萬難,也要好為人師,得意洋洋地準備展開說說自己抽絲剝繭的全過程。

連亭挑眉,他和不苦是商量找人的事的:“你不是也讚成探花是個假線索嗎?”

“對啊,”不知道為什麽,不苦大師說話總有點有氣無力的強撐感,“你說你查了近七屆的探花,沒有一個完全符合條件。”

理論上,科舉是三年一屆,但也會有恩科的存在。好比換年號、打勝仗的時候都會加開恩科,恩科的探花也是探花。

而眾所周知,先帝特別喜歡換年號,在駕崩的前幾年,又恰逢趕上了北疆軍和蠻族死磕,年年打,年年贏。恩科都不知道開了多少次,春天一回,秋天一回的。朝廷如今的冗官隱患,也是先帝留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

在這些探花中,有人符合一個條件,有人符合倆,但沒一個全中的。好比如今的大理寺卿廉深,他姓lian,江左人士,但是醜,胖得臉都快看不清了。連亭第一時間就排除了。

他不相信那樣的廉深,能生出這樣的絮果。

當然,也是因為連亭覺得以楊黨那邊霸道的行事作風,如果廉深在娶楊盡忠妻族的女眷前還有過一門妻子或外室……那八卦一定會很精彩,早就廣為流傳了,不可能到今天都悄無聲息。

在近些年的探花都被排除後,連亭就有了其他想法,覺得也許絮果他爹根本就不是探花。

要麽絮果娘美化過度,要麽絮果爹胡言亂語,很多鄉野百姓甚至都搞不清三甲進士的區別,戲文裏凡要進京趕考的主角,最後總能高中狀元,唾手可得的就好像狀元是什麽街邊的大白菜。

還有那陸陸續續寄回江左的一千兩也很蹊蹺,在摳門的先帝朝得不吃不喝當多少年的官才能攢下來?如果是貪官,這麽明目張膽地寄錢,是真不怕被錦衣衛查啊?

“所以一開始我也讚同你的想法,”不苦大師氣若遊絲,還在堅持把自己的分析娓娓道來,“但轉而我又意識到了一件事,男人六十也有可能讓老婆懷孕啊。”

絮果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他爹多少歲吧?也沒有說過他爹很年輕。是他們下意識地就把俊美和年輕掛上了等號。可曾經好看過也是好看啊,隻是不代表他現在還好看:“看看我查到的這個。神武年的梁探花,今年五十有六,不是江左人,但外放過,就在江左下麵的縣當官,也曾被一些人讚過‘美姿容’,他問斬的原因是被錦衣衛從家中搜出了一整麵銀磚牆。”

全是民脂民膏,但愣是躲過了先帝朝的嚴查,他往江左寄的錢說不定也能瞞天過海。

連亭細細對比著不苦調查來的信息,看到了裏麵最關鍵的一點——這位梁大人在被抓起來前,曾秘密讓人在城門口留意過孩子,南方口音,秋天入京。

除了梁探花比較老以外,確實方方麵麵都很貼合。

不苦大師自覺已經把該交代的都說完了,一直緊繃著的精氣神也就**,他本隻是想往後歪歪緩口氣,不想這一緩就再也起不來了。頭重腳輕發虛汗,雙眼無神還惡心,最後一手撐著椅麵,一手撫胸地幹嘔了起來。

不是跑累的,就是單純因為三天沒吃飯給餓的。

準確地說,是辟穀。

這已經是不苦大師最近這段時間第三次嚐試挑戰辟穀了,作為一個虔誠的(他自封的)道教弟子,道教的三大特色——算卦、修真、煉丹——不苦均有涉獵。

算卦的偉業中道崩阻。為什麽崩,懂的都懂。老天爺竟然驢他!他在聞小二家的那一晚明明算的是沒事,結果一回頭就看見了一半在光中、一半在陰影裏的連狗剩,差點嚇出心疾好嗎?!

修真的話,他剛剛煉到辟穀。

進度……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第一次嚐試辟穀,就是秋天擼串的那火星四濺的一晚,本應該成為他的最後一頓餔食。但可惜的是,他最終隻堅持了一天就破功了,第二回兩天半。如今是第三回,他已經餓了接近整整三十六個時辰,滴米未進,眼冒金星,還要操心好友的兒子問題,簡直感動大啟!

不苦大師越歇越要命,差點以為看到了列祖列宗在招手,太爺,太爺!

連亭趕忙上前,準備塞口肉餅給好友續命。不得不說,絮果推薦的那家輔興坊胡麻餅是真好吃,連亭十分沉迷,今天下朝還買了倆古樓子。

可惜好心當作驢肝肺,廠公的照顧被不苦大師義正詞嚴地拒絕了。

哪怕他已經一副隨時要噶的樣子,但還是堅決一口不吃,以示對求仙問道的堅定之心。順便一說,不苦之前突然消失,就是打算背地裏找個山清水秀之地徹底辟穀。若在京中的道觀實施,被他的公主娘知道,怕是會直接殺上門來給他硬灌。

當然,他的好友連亭也有可能會這麽幹。

可他是不會屈服的!

絕不!

連亭:“……”怎麽就不直接餓死你呢?!

不過餅子確實不好硬塞,就在此時,絮果邁著小短腿,端著一個公雞碗趕赴“戰場”。碗裏是用老母雞熬煮的小米人參粥,還放了黃芪與枸杞,別提多有營養了。絮果身後跟了一串直立行走的狐獴,按照大小個依次列隊。一個冬天,它們就成功被絮果從大長條喂成了胖長條,和以前胖若兩獴。

不苦大師看見一次感歎一次:“我都不知道這玩意還能長成這樣。”哪怕如今心悸腿顫,也沒忘記說。

“一切皆有可能。”絮果回的也可順嘴了。

不苦這段時間一直住在聞小二家和連亭父子做鄰居,與絮果混得可熟了。

連亭趁著兩人瞎貧的時候,一手抄起兒子的碗,一手卡住不苦的後脖頸,就絲滑地把粥給灌了進去。

饑餓就是這樣,一口不吃還能硬撐,一旦破戒,勢必兵敗。等喂到後麵,不苦自己就知道捧著碗呼呼往嘴裏炫,熱湯順著喉嚨而下,暖遍了全身。

好喝是真好喝,但後悔也是真後悔。

絮果好奇地看著表情誇張的不苦大師:“你在幹什麽呀?”

大師在哀悼他白白堅持的三天,那是他逝去的青春。他喝飽了,也就有了力氣重新開始折騰。捶胸頓足,對天扼腕:“雞湯啊雞湯,壞我仙途,毀我辟穀!三清在上,原諒則個!”

絮果有聽沒有懂,轉頭問阿爹:“什麽叫辟穀?”他之前就想問了,隻是一直沒找到機會。

連亭報以冷笑:“就是好日子過多了,吃飽了撐得非要絕食,浪費糧食!”

這些天怕不苦餓壞了沒飯吃,連亭家廚房的灶上隨時都熱著東西,隻絮果手上這碗雞湯就不知道熬了多久。

“啊,”絮果聽罷,認真和大師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這樣就沒有小紅花了。”

小紅花製度,是絮果在和連亭進一步更加熟絡後,在這個家裏建立起來的。看得出來,這應該也是來自孩子他娘的奇思妙想,小紅花用紅紙裁剪,一般大小,同樣圖案。絮果那個隨身攜帶的小貓荷包裏也不知道到底藏了多少,反正他看見誰表現好,就會給發誰一個,如果對方做了一件不好的事,那就會被要回去一個。

十天還要開一次家庭小會,持有小紅花最多的人,會當選本旬的優秀家人。

連亭第一次聽說了這個規則後,便拍板決定給兒子讚助億點點評選經費,小紅花最多的優秀家人,可以在經費允許的範圍內買一件心儀之物。

絮果作為小紅花的發放人,非常公正公平,從不徇私罔顧。好比他今天挑食了,那就忍痛上交一朵小紅花;阿爹今天一天都沒有生氣,那就獎勵一朵小紅花。

聞不苦大師是如何加入這場家庭大賽的已不可考,但可以知道的是,他幾乎每旬都在陪跑。

如今更是已經扣無可扣,麵對絮果伸過來索要小紅花的手,不苦一時間都有點難以啟齒,救命。

最後救了大師一命的還是連督主,他施施然從自己最近才開始隨身攜帶的荷包裏,鄭重其事地拿出一朵小紅花,彎身“支付”給了兒子,換回了聞不苦作為大人的最後一絲尊嚴:“不苦之前有朵小紅花放在阿爹這裏了。”

絮果不疑有他,開開心心把花收走,放回了專門存放小紅花的“公賬”上,等待著下次發放。

“不會和你的小紅花搞混嗎?”不苦大師也是超較真的。

“我自己的小紅花是放在另外一個荷包裏的啊。”就是那個綠色的小狗荷包,阿爹拿走了裏麵的“信物”,說等他長大了就還給他。小荷包留了下來,正好用來放絮果的私物。在還不識數的年紀,他就已經學會了區分私賬和公賬。

忽然有一隻喜鵲從枝頭飛下,站在魚缸邊就開始旁若無人地清洗翅膀。這還是絮果第一次見到喜鵲洗澡,先是兩個翅膀在水中非常努力地煽動,再是頭部瘋狂抖轉,比不苦大師還誇張。

魚缸裏的錦鯉被嚇得沒著沒落,然後就拍打著漂亮的大尾巴開始反擊,一時間水花四濺。

絮果小隊長立刻帶領狐獴小隊第一時間趕赴庭院中心,手裏還拿著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長杆,準備幫自家的魚主持公道!

房間裏,不苦大師衝好友抱拳,表達了對慷慨借花的感謝:“等我有了花就還你。”

“不用,”廠公分外冷酷,“借一還二。”

不苦都震驚了:“???五分利?京郊放子錢(高利貸)的都沒你心黑。再說我還幫你找到了你兒子他爹呢。”

“哦,那就借一還三。”

“……”你這夠判刑了啊我說!

作者有話說:

*明清的時候,高利貸超過三分利就要入刑啦。